“在统计百天誓师大会的人员,学校要求原则上所有人都去,包括定了学校的。”
“这是你的知情同意书。”
宋轻沉接过来。
所有人都去。
她看向白芷婷,“你这样的,也去吗?”
白芷婷点点头,“我也去,再怎么说,也是上了三年的高中。”
她神色平静,“希望能跟你们一起走完。”
宋轻沉神色在晃。
那一瞬间,她很想问。
那他呢?
直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第85章
百天誓师大会, 七中传统之一。
往常会请来一名名校“幸福学”老师过来宣讲打气,今年学校领导一拍脑门,决定让学生们去位于城市郊野的一处寺庙祈福。
说走就走, 所有人在凌晨三点半被宿管薅起来, 顶着起床气和鸡窝头闭着眼睛洗漱。
走读生也一样,原则上能去都去。
宋轻沉晚上没有回家, 直接从学校走,带上一包面包片和一大壶水,临走之前, 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
一班一个车,宋轻沉上车时,车上睡倒一大片,当然也有精神的, 坐在后排, 顶着刚刚起床的精神势头提议大家唱军歌。
“最后一次了,”男生在后排精神的很, “想想咱们上一次集体做大巴车,还是军训最后的篝火晚会。”
提议被搁置。
有人在班级群内转发了《团结就是力量》, 并回。
【已唱, 睡了】
很快, 下面有人有人跟。
+1,+2,+10086, +10010,+12345
比报数还整齐。
连宋轻沉都忍不住在群内报了数。
报到最后, 只缺一个人。
“周哥呢?”
有人回, “在下面跟咱们班头核对名单。”
宋轻沉跟白芷婷两个人坐在前面, 她眼睛挺尖,一直看向窗外。少年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手中拿着一份名单,黑笔在修长的指尖转,转两圈,勾上人名。
确定人员无误,他上车。
宋轻沉连忙靠在窗边,闭上眼睛。
听着脚步声从她这排掠过去,感觉到一阵小风,她关上窗户,心里在打鼓。
天光尚未大亮。
祈福起点在郊野的山区,位于悬崖的一处寺庙,也是城市里的知名景点,寻常游客上去,需要坐缆车。
大巴把学生们送到了山脚下,带班老师轻咳一声,随后说,“未来的百天内,你们需要极大的毅力坚持到最后。”
“所以我们要走上去。”
庞大的高三学生队伍哀鸿遍野。
“别抱怨了,”班头严肃地开口,“这点苦都吃不了,高考怎么办?”
“我在悬济寺前等你们。”
半分钟的沉默,许多人互相交换视线,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拉练。
有人在队伍中大喊,“是老师就跟我们一起走!”
赵老师难得微笑,“我带着食物在上面等你们,晚到就没有了。”
“老师,”还有人在队伍中怯生生地举手,“没有人带队的话,这么多学生,出现问题怎么办呢?”
“放心,你们会在途中遇到各个任课老师。”
高考是一场修行,爬山也是。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山脚下出发,一路上行。
盘山石阶,一面是山,另外一面是树木丛林,天色昏暗,偶尔从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
队伍中有人被吓的尖叫,哽咽的攀着墙壁,“我不要上去了,我恐高啊!”
被送到中间的休息站,任课老师拿出一瓶矿泉水劝,“你不想去山顶看看日出吗?”
想一想,恐高的学生沉默。
宋轻沉走在队伍前排,她体力算好,但也疲惫,一手扶着凹凸不平的山沿,一手扶腰。
脚下崎岖不平,一段是台阶,一段是斜平山路,她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滑了一下,快要摔倒。
身后有人扶住她的腰,稳稳地带着她往前走。
是姜彻。
他懒洋洋的笑,近距离下,头发早就已经被汗水打湿,黑棕棕的糊在额头上,“宋轻沉,你这一摔可不得了。”
“下面还不得跟个粽子似的往下滚。”
宋轻沉抿着唇角,扶在山岩的边缘站起来,一步步往前走。
她抿着唇角,小声嘟囔,“粽子又不是圆的。”
姜彻耸肩,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不紧不慢的跟在宋轻沉身后,也不快走。
在他们的前面是周池妄。
似乎听见身后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淡漠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停顿片刻,与宋轻沉相对。
眼睛湿漉漉的,一片汪洋。
他转过身去。
走到新的休息点,宋轻沉气喘吁吁,扶在栏杆上,想坐一会儿,被姜彻拉住。
“没几步了。”
宋轻沉看他。
他们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了。
周池妄还游刃有余,他早就脱掉了身上的外套,摔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走,而是把手中的登山杖递给宋轻沉。
宋轻沉累的发怔,“你、你不用了吗?”
周池妄往远方望,旭日露出一抹红光,蓄势待发,即将喷薄而出。
他淡淡的回,“用不着。”
头发也被汗水打湿,肩膀上一片湿痕。
姜彻跟在旁边,嘲讽的怼,“啧,真会做人。”
同时代替宋轻沉接过登山杖,塞进宋轻沉手中,乐了,“有人逞能不好吗?就让他逞。”
周池妄不紧不慢的扫他一眼,转身继续走。
如姜彻所说,确实也没有几步路了。
他们走到了悬济寺脚下,再往上,还需要再走99级台阶,才能进入到寺庙门槛,但这里已经是山顶,所有高三学生们的终点,所有老师都在这里等。
“来吃点东西。”
赵老师也等在山顶,对第一波上来的说。
一瞬间,登山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许多学生成群结队,疯狂地朝着食物的方向跑,在山顶上疯狂大喊。
“啊啊啊啊终于走到了!好香啊,饿死我了艹!”
还有人在喊。
“太阳出来了!”
喧闹像是冷水入油锅,陆续有人叼着面包片吱哇乱蹦,往日出的方向跑,像四散的蜜蜂,站在山顶的围栏前,对着太阳大喊。
“山大,等着我!”
从一个人,两个人,变成一片人,一群人。
“我妈妈说,考不上大学,就让我出去打工,我不打工,我要上学!”
“H大,等着我,今年的新生名单上一定会有我的名字!”
“我不想再复读了!”
“我要去最美的大学看樱花!”
……
应明岑的班级在宋轻沉的前面,但是她不知不觉的落在宋轻沉后面,上来后,疯了一般地深深呼吸早晨的空气,对着露出半个地平线的太阳大笑大叫。
“你们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给我提供采访素材!”
她站在宋轻沉的旁边,拍拍她的肩膀,“喊啊。”
宋轻沉扶着栏杆,憋了一口气,最后对着远方并不刺眼的红日说,“希望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早晨的太阳鲜红,灼目。
像最盛大的洗礼,预示着他们即将迈向高考,也即将远离高中。
山风在肆虐,喧腾一波又一波,树海簌簌,飞鸟惊散。
喊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声浪弥散,又简单地聚拢成两个字。
大学。
宋轻沉也在笑,眉眼弯弯,在人群中伸了一个懒腰。
一回头,姜彻的身边早已经聚集了他的五人组。
他依旧懒洋洋地笑,没有一同跟着喊话,只是视线穿过人群,看着她。
她又别开视线,目光逡巡一圈,这才发现,没有周池妄的身影。
人群空空荡荡。
她往上找,才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前往悬济寺的九十九级台阶上。
九十九级台阶,意味着九十九重苦难,爱别离,恨不得,大起大落,人间百态。
宋轻沉捏着周池妄给的登山杖,往前走。
一把被应明岑拉住。
“你去哪?不吃点东西吗?”
宋轻沉摇摇自己的包,“我、我有带着。”
目光往上飘,“我想去,上面看看。”
说是祈福,实际上许多人都停在最后的九十九级台阶之前,只远远地拜拜,在山顶平地上,还有一颗祈愿树,把愿望挂上去。
一个人15元,自愿行为。
“别去了,又高又累,去那拜拜吧。”
周池妄的背影在走远。
她咬咬下唇,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既然来了。”
她说,“就上去,看看好了。”
她的腿又酸又疼,一步步地往上走,脚下像踩着荆棘灌木从,鞋不是鞋,是桎梏。
偌大的主殿人迹罕至,早晨有僧侣在打扫庭院,宋轻沉到时,周池妄跟一个披着袈裟的住持方丈站在一起。
主持方丈握住他的手腕,翻看片刻,缓慢的告诉他,“年轻人,执念太重,伤人伤己,不得善始,不得善终啊。”
周池妄低垂视线,盯着地面上一个个蒲团,闭了闭眼睛。
空荡荡的大殿内,满天神佛相对而立,低哑的嗓音隐隐回响。
“没关系。”
他说,“不祝我得偿所愿,祝她平安顺遂。”
宋轻沉一怔。
她捏紧自己手中的登山杖。
把手上始终温热,前半程是周池妄的手心温度,后半程是她的,体温融合,她手心中发汗发的厉害。
主持方丈轻轻叹息,拿出来一颗佛珠递到他的手心中。
“你也算有缘人,今日这颗佛珠送你,可以把她的名字刻在上面。”
下一刻,她从门后缓慢地走出来,目光晃晃,盯着周池妄。
“这些话,”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就像你,擅自替我做出了决定,是认为我,一定不能接受你吗?”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周池妄转过身来,看她。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
“那天在你家,我以为我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
“是喜欢,才会提出以后在一起,与其他事没有关系。”
周池妄眸光在闪。
他走过来,单手揽过宋轻沉的肩膀,将她按进怀中,哑声道。
“别哭。”
第86章
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朝阳脱身于地平线,蔓延攀升,万里碧空一线红, 白露涔涔。
咚。咚。咚。
寺院的晨钟准时敲动, 长声响彻山头。
像心跳。
睫扉蹭在周池妄的胸膛前,又沙又痒。
平稳的心跳无限放大, 从鼓膜,到脑海,再到心脏。
周池妄的手臂上有青筋暴起, 压着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还在插兜,他垂下视线,低声问, “再抱会儿?”
哄小孩儿呢。
宋轻沉几滴眼泪又被气回去了。
她恼火的推搡人, 没推开,被环的更紧。
想说话, 又被人抢先。
“呵……”
声音来自门口。
“光天白日之下,我还说两个大活人怎么就消失了, 原来在这。”
宋轻沉回过头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 姜彻站在殿门口,胸前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打透,看着他们, 目光如炬。
嘻嘻的笑。
“在佛祖面前都不收敛一点吗?”
阴阳怪气。
宋轻沉脸皮薄,低着头, 小小的挣扎。
肩膀被扣得更紧。
她抬头, 周池妄凸出的喉结在动, 上下滚一圈,脖颈上的汗渍还在,嗓音也沉。
慢条斯理,“只怕有的人,想收敛都没有机会。”
是宣战,触及到了姜彻的逆鳞,他眯着眼睛,把校服外套猛然甩上肩膀,走上前来,去扯周池妄的衣领。
“老子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
两个人的身高本就相当,周池妄的衣领被抓住,他护住宋轻沉,一步不让。
挑眉,事不关己地添柴加薪,“巧了,我也是。”
姜彻气势汹汹,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相对,那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站在一边的住持摇摇头,站在一边劝,“佛门重地,不是你们小年轻意气用事的地方。”
宋轻沉夹在两个人中间,她紧张地看两个人,被周池妄护到身后,抓紧他的衣摆,从他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转向姜彻,“你、你别发疯了。”
姜彻的拳头悬停在空中。
他转而质问宋轻沉,“到底是谁在发疯,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周池妄环胸抱臂,面无表情。
宋轻沉只说,“这里不是适合打架的地方,你要闹,出去闹,也让大家都看看。”
“我也不怕,丢脸。”
犹如当头棒喝,姜彻缓慢地放下手,死死的盯着宋轻沉。
明目张胆的双标与偏袒,像向阳花,只转向太阳的方向,无关逻辑,无关憎恶,从姜彻的眼中看,是喜欢的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