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振声知道,她是有意想把许途带离自己身边了。
他自然是不舍得。
真要是让冯若楠带着孩子出国念书,他们夫妻又离婚,兴许多少年都见不到一面了。许振声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和冯若楠的婚姻,能维持这么多年,极大程度是因为这个孩子。许途的出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做父亲的喜悦。这些年工作虽忙,但许振声一直把儿子的照片夹在随身的钱包里。他的相册里,也都是许途的照片。小时候,许途常被他妈妈带在身边,许振声经常就靠通电话,翻看儿子的照片缓解思念。每次听到电话里脆嫩的声音叫爸爸,他就感到分外的幸福。孩子长大一点,许振声亲自教他踢足球,打网球。尽管有时候,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快乐,但他还是爱自己的儿子。
只是现在,作为一个抛弃了家庭的人,他没有立场说什么了。
冯若楠和许途说这件事,岂料许途非常抗拒。
“我不去。”
这孩子皱着眉头说:“我有自己的计划。”
不论冯若楠怎么好说,他就是坚持不去。他和冯若楠谈的不和,便跑去找许振声。
“爸爸,你要让我现在去国外读书吗?你之前不是说我一个人去国外不合适,你和妈妈也不能分居。为什么现在你要让我去?你打算让我和妈妈常年住在国外,和你分开吗?”
许振声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能安慰说:“这是你妈妈的意思。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许途说:“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读书就要你们分开,妈妈说要陪我一起去,难道你们就不需要在一起吗?你们是夫妻,这样真的好吗?我也需要常常看到你,我也不想离你太远。”
冯若楠听到这话,心里十分烦躁。她高跟鞋在家里,踩的噔噔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在家,都穿着高跟鞋。回家也不肯换拖鞋,好像是嫌这地板污了她的脚一样。连家居服也不换,依然穿着她那天回家时穿的高领毛衣和半身裙,看着像是在住宾馆一样。
她扶着楼梯,高跟鞋噔噔地下楼来,动作努力保持着轻捷和平稳,显得自己很优雅。她忍耐着不快,声音温柔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妈妈一起呢?我跟你爸爸经常不住一起,你不也很习惯吗?怎么单独跟妈妈一起出国,你就不习惯了?”
“那又不一样的,妈妈。”
许途焦急说:“都在国内,想见面很容易就见到了。要是出了国,要见面多难。出国要手续要签证,而且隔的那么远。”
许振声对冯若楠说:“他实在不去,就算了吧。国内学校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以后上大学了有的是留学的机会。”
许途说:“本科阶段,申请国外的奖学金还容易一些,到时候也不用花什么钱。高中很难申请奖学金,学费很贵的。我就想上两年大学再考虑这件事。”
冯若楠说:“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管这干嘛。”
许振声说:“你这么着急干嘛呢?让他再在国内上两年学吧。”
冯若楠冷冷地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说好的。以后他的事,都由我决定,你就别管了。”
许途说:“为什么爸爸不能管?我听爸爸的。”
冯若楠怒目道:“许振声,你之前说的话呢?”
许振声说:“我没有说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说,你也尊重一下孩子的意见。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有想法。你这样逼他,他去了也不开心。”
许途说:“我可以去,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除非她跟我一起去,要不然我不去。”
冯若楠好笑道:“谁?你谈恋爱了?”
许途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许振声面色凝重,已经不搭言了。
冯若楠问:“这个女孩你是怎么认识的?”
许途急了,一股脑儿说:“是爸爸介绍我们认识的,她妈妈是爸爸的朋友。”他以为搬出这一点,将爸爸挡在前头,就能证明自己恋爱的合理性,以免受母亲的为难。因为,是爸爸允许他们交往。
冯若楠看向许振声,脸上写着一个问号。
她终于意识到古怪了。
许振声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带着许途,去跟一对母女俩吃饭,还给他介绍朋友呢?这听起来就不像正经事。许振声竟从来没提起过。她突然就想到了周英的名字。那个一直挂在许振声嘴边的“朋友”,一个寡妇。明明就有很多不对劲,许振声怎么会那么关心,那么经常提起一个女人呢?她居然从来没怀疑过,只因为觉得那是个年纪不轻、蠢笨倒霉的寡妇。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见过呀!许途还迷上了这寡妇的女儿!许途认识那么多同学朋友,亲戚熟人家的女孩,没一个看得上,偏偏喜欢上这个寡妇的女儿。
冯若楠开始审问许途,他们和谁吃饭,什么时候吃饭,在哪里吃的饭。许途刚回答了两三句,许振声便站了起来,拉着冯若楠的胳膊:“你别问他了,我来说。”
他对许途说:“你上楼去写作业吧。”
冯若楠甩开他的手:“你别多嘴。”
许振声说:“她叫周莺,我跟你说过她的。她有个女儿,跟许途在一个学校读书。”
冯若楠目光像刀子一样冷冽:“你说的她是哪个她?”
许振声说:“这件事我会解决的。我同意你带他出国去念书,现在、马上就去。我们尽快办手续,不要再拖了。你说的很对。跟着我,对他没有好处。我活的糟糕,是个坏榜样,给不了他好的示范。你带他去吧,好好照顾他。”
第54章 梦醒 ·
冯若楠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带着许途,去见那个女人,还一起吃饭?”
许途看着他的父母,整个人呆掉了。
他听得出来冯若楠口中“那个女人”的含义。如果一个女人用质问的口气对男人说“那个女人”,那这个女人的身份,必定要打上一个大大的引号。
这太可怕了。
比母亲的质问更可怕的是父亲的回应。他指望父亲能辩白什么,这肯定有误会。但许振声竟然对这个问题沉默了。
不怕争吵,就怕沉默。一沉默,所有的揣测和质问,就都成了真。他惊恐地发现父亲居然在默认此事。
冯若楠问许途:“那个女人多大年纪,她长得漂亮吗?”
这个提问,像一道雷电劈向许途的天灵盖儿。他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傍晚,他和凛凛一起在餐厅,看到许振声和周莺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其实他当时就隐隐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多想。
许振声说:“咱们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谈这个,好吗?”
冯若楠道:“为什么不能当着他面谈?你都带着他去跟人家吃饭了,我不能谈吗?”
许振声说:“那只是一顿饭而已。”
冯若楠道:“所以你觉得这顿饭是小事?你问问许途,他觉得是小事吗?你有没有问过他想不想见这个人?一个破坏他家庭,夺走他父亲的人,你问问你儿子,他想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吗?他想对着你的情人叫阿姨,和她女儿做朋友吗?”
许振声说:“那确实只是一顿饭。只是为了孩子在一个学校念书,能认识认识。那孩子不懂事,许途是男孩,能帮忙照应照应她,并没有旁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意,下次我会叫她不要再这样。”
“我确实不愿意。”
冯若楠生气说:“她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儿子去照应她女儿?她有什么资格使唤我儿子?”
许振声说:“不是她使唤,是我做的,你要怪就怪我吧。我和她之间的事,一切都在我,她没有决定权。是我主动,这件事也是我做的决定。是我喜欢那孩子,所以让许途照应她。”
“我不会再让儿子跟着你了。”
冯若楠态度坚决,转身走到许途跟前。这个孩子正一脸呆怔地站在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冯若楠拉起他的手。他低下了头,抿着嘴不吭声。
冯若楠低声说:“你跟妈妈去房间,好吗?妈妈有话要跟你说。”
许振声背对着母子二人。事到如此,也只能回房,各自先冷静了。
很快,冯若楠拉着许途上了楼。
冯若楠坐在床边,拉着许途的手,说了许多话。大体就是那些,关于父亲出轨的事,还有父母离婚的安排。许途听的魂不守舍。他还没有适应眼下的这个状况。从听到父母争执的那刻,他脑子里就是混沌的,像被枪打了一样。上楼时,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人是飘着的。他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不太真实。他应该生气,应该伤心悲痛,但身体像是被麻痹了,那感觉传不到心里去。
他还是觉得在做梦。
要不怎么会这么突然,这么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父亲会出轨,不相信父母会离婚,也不相信那个叫周莺的女人居然是他父亲的相好。
她看起来美丽温柔,就像是一个很完美的妈妈,怎么可能跟“情人”、“外室”这样的词沾上边。如果她跟爸爸是那样,那周凛凛算什么呢?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对,误会。
“妈妈,你跟爸爸怎么会离婚呢?你们不是一直感情很好吗?”
许途仍心存幻想,觉得这是假的。
女人都比较敏感,兴许妈妈太敏感了,她想的太多。不一定男人和某个女人一起吃饭,就一定有问题。这种事,只要解释清楚就好,没必要闹离婚。
冯若楠说:“你爸爸有了别的女人。”
许途说:“妈妈,你是亲眼看见的吗?还是别人传言?你看见他们……做什么了吗?”
冯若楠说:“你爸爸他自己承认的,是他为了那个女人,想要离婚。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这次回来,是想带你走。”
“是爸爸犯的错,爸爸为什么不跟我谈呢?”
他迷茫地望着门的位置。他期待许振声这时候,能够推门而入,向他解释点什么的。
冯若楠说:“以后,你跟妈妈一起生活。不要再管他了,好吗?他解不解释都不重要。”
“妈妈……”
许途心神不属地说:“你难过吗?”
他看着冯若楠,心里有点隐隐作痛。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这些日子,冯若楠已经把自己训练的心肠冷硬起来。既然已经是这样,她要想的就是怎么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保护儿子。感情上已经吃了亏,那么夫妻的权益分配上,她就不能再吃亏。这么多年的婚姻,还有一个儿子,人生大半辈子都耗进去了,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要考虑自己的晚年。
“没什么,早都已经过去了。”
她平静地说:“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妈妈,对不起。”
许途说:“如果真的是爸爸的错,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可是我现在心里好乱,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感觉连你在我面前的景象都是假的,是我梦里想出来。我想睡会儿觉。”
冯若楠说:“你睡吧,我明天一早要出门。我会尽快帮你申请国外的学校,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他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这么躺在床上。他将头埋在蓬松的被子里,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入睡,睡着了才能清醒。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兴许今天的这些,就都是错觉了。
他睡着了。
只是一直在做梦,梦境光怪陆离。
一会梦到父母离婚。
他父亲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去。他害怕地试图叫住他:“爸爸。”许振声却态度冷漠地说:“我不是你爸爸,不要再叫我。”
“你不是我亲生的。”
许振声说:“以后咱们不是父子了。”
他梦里面害怕的不行,心想我不是爸爸生的,那我是谁生的呢?爸爸为什么不要我,他不要儿子了吗?他正担忧着,忽然梦境一变。他看到一个女孩子,扎着马尾,头上戴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冲到许振声面前,快乐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叫:“爸爸。”这个女孩竟然是周凛凛。
许振声便亲切地揽着周凛凛的肩膀,带着她走了。她走的时候,还扭过头,笑容得意地看了一眼许途,仿佛在炫耀。
他一整夜,都被各种奇怪的梦境纠缠。周凛凛在他梦境里出没,她一会活泼可爱,亲昵地和他玩耍。他们在海边游泳,堆沙子,她不停地抱他,亲他脸,热情地表达爱意。一会她又嘴脸可恶,用憎恨地眼神看他,嘴里释放出恶毒的言辞,简直像一条毒蛇、妖怪。梦里她还要杀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他不停地逃命,但最后还是被她逼到了床角。她的刀直插进了他心脏。他意识一黑,这个梦结束了。
太阳照到床上,他总算醒来了。
好像真的逃了一夜的命,他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他起床,洗漱,换衣服,下楼的时候,看到许振声,他总算清醒了。
他想起了昨夜的谈话。
如果说昨夜,他还在怀疑自己做梦,但此时,走进明亮又空荡荡的客厅,那冷清的、硝烟过后的味道,加上许振声明显不自然的神色,都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许振声一向是从容而自信的,但他此时投向儿子的眼神就明显没有了自信。他正在餐桌前吃饭,桌子上放着一瓶牛奶,盘中有几片干面包。前段时间阿姨走了,许振声显然也没有心思弄饭,面包还是昨天剩的,直接从冰箱拿出来。他可能也没在吃饭,只是做出吃饭的样子。
看到许途下楼,他拿起对面的一只玻璃杯,倒上牛奶,语气明显有点讨好的味道:“过来吃早饭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许途放慢了脚步,但随即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提着书包,直接出门去了。
门锁合上的声音,配合着满屋子的寂静,阴凉凉的感觉在空间弥散。
许振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没有阻拦。
他想说什么,又没什么可说。但确实有点孤独了。他重新回到餐桌坐下,索然无味地吃了点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