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途说:“你只是觉得她可怜,想要拯救她。你享受被人当做神,或者救世主的感觉。”
许振声却说:“爱和怜悯,常常是分不开的。你爱一个人,便会怜悯她。这并不奇怪。”
许途听到这句话,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女孩的脸。
他却并没有许振声类似的体会。她在他看来,更类似水中月,镜中花,是云间的青鸟。是美好却又不可得的存在。
许振声说:“你有考虑多少岁谈恋爱,结婚吗?”
许途摇摇头。
许振声说:“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不说话。
许振声忽说:“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可以处一处。”
许途很诧异许振声会提起这个话题。
许振声一向不关心这些,也没兴趣抱孙子。他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喜欢迟暮之感。
许途心中略一思索,许振声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结婚了,冯若楠也再婚,父母亲各自有了家庭,怕他一个人觉得冷清。所以才建议他早点成家。
许振声说:“其实恋爱、婚姻,都是很好的。你也不必感到灰心。我不希望我和你妈妈的事,给你造成影响。”
许途说:“人生也不光只有谈恋爱一件事。”
许振声说:“你自己高兴就好。”
许途说:“我很高兴。”
“你有空,回家看看你爷爷吧。”
许振声说:“他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又突发脑溢血。他好几次说想见你。”
许途说:“我会的。”
圣诞节前夕,周莺打电话告诉她,许途可能要回来。
凛凛非常意外。
因为她连许途长什么样子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恒久不变的爱,成年以后,凛凛渐渐明白了这一点。
任何感情都敌不过时间。
中学的同学,几年不在一起,友谊就渐渐消散了。不论多好的朋友,几年不说话,也都淡了。
人之所以留恋过去,往往是因为当下不快乐。
眼下幸福快乐,过去的伤心愤怒,就慢慢的忘却了。时间抚平伤疤,也会帮人忘记疼痛。事后一想就觉得很没必要。
她为自己年少时的莽撞、任性感到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去引诱许途发生关系。两人当时本就年少,凭着一些幼稚的喜欢,以及对异性朦胧的冲动好奇,就去尝试男女之事,根本就不懂爱情。他们都太轻浮,都没有准备好要为对方承担任何责任,只是惑于色相。喜欢美丽的异性,想要与之亲密,本是人之常情,男女都一样。但那不是爱情,只是一种浅薄的欲望。
她并不恨他。
这些年,她真正拥有了完整的家。周莺和许振声过得很幸福。每次节假日、纪念日,他们都会在一起度过。她有时候想到,自己得到的,正是他所失去的,是从他手中所抢夺来的,她会觉得有点歉疚,甚至觉得他挺可怜的。她明白那种被亲人背叛,失去父亲的感觉。不过,想到他对自己的冷漠鄙弃,以及他拥有的优渥生活,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这样怜悯他、替他着想。如此反复,数年之后,她对他的爱和恨便都淡下去了。他也渐渐成为她记忆里一个遥远的名字。
或许是出于好奇,她的心还是悸动了一下。
她想知道,时光带给自己的变化,是否也同样发生在他身上。
他长大成人了?而今是什么样子呢?她内心暗暗期盼,那个记忆中光芒万丈的少年,只是出于自己的幻想。兴许再见到他时,她会发现他并不英俊,也不可爱,他其实普普通通,一切只是年幼无知时的错觉。
但是最后的事实让她大失所望。
那天晚上,他突然造访了父亲的新居。那是圣诞节前,一个很团圆热闹的夜晚。客厅灯光明亮,餐桌上摆着美味的食物。有她炭烤羊排,清蒸的螃蟹和大虾,还有白灼八爪鱼、菜心。芝士烤土豆泥,油醋汁拌的蔬菜沙拉。哦,对了,还有一个十三寸的榴莲千层蛋糕,上面插着生日蜡烛。周莺和许振声都在,还有弟弟周小凯,还有梁垣。妈妈和弟弟,还有梁垣一起,在家为她过生日。
她穿着新衣服,一条红色的丝绒裙子,妈妈帮她编了可爱的盘发,还给她戴了漂亮的珍珠耳环。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融洽。周莺见梁垣到来,开了两瓶葡萄酒。凛凛兴奋地喝了很多杯,醉的脸颊红扑扑的。这时候有人按门铃。
她以为是快递送花,高兴地奔跑着去开门。
房门打开,她看到一个男人。
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模样跟许途极为相似。头发乌黑,皮肤洁白,浓眉秀眼,五官棱角分明,身材极其高。他的轮廓更接近青年,但眉眼有种少年的气质。可能是因为那样白净的颜色,还有桃花眼睛,本就容易显得年轻。她愣了片刻。
不是像许途,他根本就是许途。
他穿的很随意。大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T恤,美式棒球服,黑色,裤子也是黑的。平底鞋。因为冷,外面又套了一件很长的、版型挺阔的黑色呢子大衣。像是临时加上去的。
穿了这么多衣服,他看起来居然也不凌乱,而且还是那么瘦,一点也没有臃肿。
他真瘦。
白,脸极小,肩宽腿长。优越的头身比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极为出挑。头发乌黑发亮,修长挺拔的身材,傲然地站在那,漂亮的好像电影镜头里才能看到的人。
几分钟之后,许途坐在客厅。
她大概是喝多了酒,整个人有点出离的兴奋。她足足愣了好半天,忽然一下子变得兴高采烈。她扭头,冲着周莺和许振声大叫道:“妈妈,叔叔,是许途回来了!”霎时间,她笑靥如花,不等许途说话,便一把拉起他的手。
她几乎是拽着手,将他拖进客厅。
许途没换鞋,不敢进,她丝毫没察觉,只管牵着他。她弯下腰,用手拍了拍沙发,然后按着他肩膀,使他坐下。
“你坐、坐这儿。”她热情的让人无所适从,许途被搅的心潮澎湃,只得遵从她命令,端然坐下。
她侧身坐在他身边,拉着手,笑眯眯打量他的脸。
他肤色有种健康的白皙,看起来精力旺盛,气血充沛。脸型轮廓已经褪去了青涩,变得富有男人味道。不笑的时候,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她模样则几无变化,还是那双喜鹊似的、极富魅力、韵味悠长的眼睛。眼睛瞳仁却是黑漆漆的,又大,像婴儿一样干净。她的青春期仿佛很长,脸上仍然带着一种少女的肉感。粉扑扑,肉嘟嘟的。颜色洁白如梨,肌肤充盈饱满。她是一种极具幼态的脸蛋,一笑起来便很娇憨,像最甜美,最汁水饱满的水蜜桃。哪怕做出生气,凶恶的表情,看起来也是毫无伤害力。她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睫毛,眼睛,还有头发,看起来都像刚从清水里沐浴过一样清透。唯独高高的个子自带着点高冷气质,几乎跟脸有些不相称。这种孩子气的脸蛋,和过分成熟的身材使她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矛盾感,但是又奇妙的很和谐,融汇的恰到好处。
她糟糕地发现,他比从前更英俊,更迷人了。他肩膀变宽了一些,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但是并不壮。很漂亮,骨骼的宽窄和肌肉的厚薄都是恰到好处。
她像小孩子一样,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
“你长高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举止温柔,笑容甜美:“你现在有多高?”
“你头发变长了,颜色比以前还黑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唰”的红了。
她没察觉他的羞耻,反而是越发的举止甜蜜,语气充满了爱意。
“你吃饭了没有?”
“我去给你切蛋糕吧!”她欢快地站起身,到餐桌上去拿蛋糕。然而餐桌上的蛋糕已经被切的零零碎碎,很不完整。
“这个不好。”
她对着众人说:“我再去订一个新的。”
她拿起电话,很快打给了蛋糕店,要再定一块蛋糕。完毕之后,她来到许途面前。
“你坐的疼不疼?我给你拿个靠垫。”
她跑回卧室里,拿了一个向日葵形状的靠垫,帮他垫在背后。接着又塞给他一个充电的暖宝宝:“你抱着这个,你捂一下手。”
“你热不热?”
她看他穿着外套,便动手去脱:“你穿的太厚了,你把外套脱了吧。我帮你挂起来。”
许途脸红的快要滴血,竟然真配合着她脱下了外套。
两人的亲密劲,梁垣在一旁看着,有种错觉,怀疑下一秒她就要抱着这个人亲吻起来。
她看起来是主动的一方,但被动接受的那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彼此间仿佛有一种神秘的默契。据梁垣所知,她跟周小凯才是亲姐弟。她口中的“许叔叔”有个儿子,但是同他们一家,并没有任何往来,几乎等同于是毫无感情,连见面都没有两次。
但实际情况,似乎跟她先前所说的不相符。
她看起来,跟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的儿子,比跟自己的亲弟弟周小凯还要亲热些。
梁垣只见她坐在这男孩子的身边,拉着对方的手,一副孩子气的模样,问道:“你是不是改了名字,叫许泽倪?”
“那我现在要怎么叫你呢?”
她热情地欢笑着:“你喜欢我叫你许泽倪,还是喜欢我叫你以前的名字?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名字,现在的名字叫着好奇怪啊,好像不是你。”
这年轻人通红着脸,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笑凑到他脸上:“你干嘛不看我呀?你干嘛不说话?你比以前还要害羞了。”
她笑着对周莺说:“妈妈,你看他都不说话。他是不是不好意思?”
周莺款款走上来,递给许途一杯水,数落道:“你快别缠着他了,让他跟他爸爸说会话。”
“你吃饭了没有?”周莺笑着问道,“一起吃饭吧。”
许途摇了摇头:“我吃过了。”
梁垣此时笑着上前,弯下腰,从背后抱着凛凛的肩膀:“你不是困了吗?不回房间去睡会啊?。”
“我不困。”
凛凛扭头看见梁垣,笑得更甜蜜了,立刻拉他手邀他一起坐,并介绍许途:“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许叔叔的儿子。”
梁垣笑说:“你不介绍一下我吗?”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到身边。他的手抚摸着她。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股羞耻感骤然从心底升起来,带动着血往上涌。很快,她脖子和耳朵开始散发热意,颜色也变得红通通的。
她笑着对许途说:“他叫梁垣,是我男朋友。”
许途微微点头,和梁垣打招呼。
梁垣同他说了几句话,便笑摸了摸凛凛的额头,说:“你发烧了。肯定是晚上酒喝的太多,去房间里睡会儿吧?我给你热杯牛奶。”
梁垣边哄边劝,才拉得她起身来,前往卧室。她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跟他去了。梁垣拉着她到房间里,关上房门,扶她躺下。
她脸红红的,目光晶亮,含笑看着他,声音有些懊恼:“我喝醉了吗?我是不是失态了?”
梁垣坐在床边,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他注视着她眼睛,伸手抚摸着她右颊,笑弯腰下去,含住她嘴唇。
“这下清醒了没有?”他热情了吮吻了她一阵,而后松开嘴,笑:“要是没清醒,我再帮你清醒一下。嗯?干嘛对别的男人那么热情?看得我真不爽。”
她红着脸,有些羞赧地笑了。
“我真的失态了吗?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说多了话。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你太热情了。”
梁垣说:“热情的我都要嫉妒了。”
凛凛说:“我喝醉了。”
梁垣只是有点吃醋,但并不真的责怪她,见她有点不好意思,也就不数落她了,而是笑着捏了捏她脸:“让你不听话,喝这么多酒。我去给你热牛奶。要不然胃要难受了。”
凛凛点点头。
梁垣起身去厨房,周莺也在,看他要热牛奶,说:“牛奶解不了酒,你等等,我给她榨杯果汁。”
她剥了几个橙子,榨了一杯橙子汁,让梁垣给凛凛拿去。
她离开之后,其他人的气氛便和谐多了。梁垣回到客厅,同众人聚坐聊天,蛋糕来了,周莺又做了桂花银耳甜汤。
许途环视着屋子,问许振声:“爸爸,你们什么时候搬的家?”
许振声说:“有两年了。”
许途说:“原来的房子卖了吗?”
周莺说:“原来的那个房子太小,你爸爸想要个书房,就卖了。这个大一点,刚好多一个房间可以安放书架之类的。”
许途说:“爸爸不是在郊区还有个小别墅吗?”
周莺说:“房子太大了,也不好打扫。小一点有小一点的好处。再说,那离他上班的地方太远,开车来回太辛苦。”
许振声说:“你妈妈身体好吗?”
许途点头:“她很好。爸爸身体好吗?”
许振声说:“我一向身体都很好。你自己要注意一些。你妈妈说你去年做了阑尾炎手术,还得了一次重流感。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生病,怎么这几年老是在生病?平常多锻炼,少熬夜。不论学习还是工作,我觉得适当努力就行,不必要那么拼命。”
梁垣听着这父子俩客气至极的聊天,心说这种离异的家庭,相处起来果然尴尬。
周莺怕他坐的无聊,体贴招呼他:“梁垣你不用陪,喝完甜汤,早点去洗漱睡觉吧。”
梁垣笑摇头:“没事阿姨,我还不困。”
梁垣只当凛凛睡了,哪知过了两个小时,见众人都没睡,她又起床来,来到梁垣身边,也坐下,倾听他们说话。
梁垣无聊,便一直打量他们。整个晚上,她脸上挂着奇异而幸福的笑容,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盯着她的许叔叔,还有许途。梁垣发现她感兴趣的大概不是谈话内容,而是对面的漂亮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