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程寒回来,几人又喝了一会。
这次的沉默者变成了叶校,没和任何人搭话,她郁闷地连灌了两瓶啤酒,眩晕感在五分钟后变得严重起来,最后无力地靠在沙发里。
她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那么牛逼可以抵御酒精。
时间直逼一点,程寒提议回家,年纪大了就是不行,有心熬夜可身体不允许。
宋晓光搂着他眼睛已经发直的女朋友先走了。
程寒观察叶校的表情,她依然端正冷静,但是眼神也不再灵动,他跟顾燕清说:“要不你送她回去,我也喝了酒,打车麻烦。”
顾燕清点头,对叶校说:“走吧。”
程寒交代叶校到学校后给他发个消息,他叫的车已经到了,只好赶紧出去。
顾燕清买了单,和叶校一道走出酒吧,宛如走出虚离的环境,夜晚的凉风更加一把力,把她的酒气吹散。
“去我那?”他手上掂着钥匙问。
“嗯。”叶校回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就算争锋相对,她今晚这个酸软的身体状态,一点都不想单独过夜。
她还知道,无论顾燕清如何发脾气,在床上始终会满足她,顶多延迟。
叶校想过一个发泄又浪漫的夜晚,但事与愿违。
一到家,只是换了鞋子走向浴室的功夫,她的脚步就非常虚浮,跟踩一地的棉花似的。顾燕清走过来捞住她的腰:“还行么?”
叶校推开他,摇摇头说:“你别管我,我没有醉,就是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
还没说完,她又打了个踉跄。
顾燕清一只手脱外套,另一只手搂住她,“大多数喝醉的人,都跟你一样只会逞能。”
“我是大多数人吗?”她是自命不凡的叶校,“我自己来。”
“行,你自己来。”顾燕清果然放开她。
叶校稳了稳神,费力地踏入浴缸中。
热水淋浇在皮肤上时,叶校的鼻尖忽然酸了,总之很难受。她想,酒真的是个坏东西,混入血液不仅麻痹神经,还会破坏情绪,
要不然此刻为什么那么想哭呢?明明一整天都好好的啊。
她把自己的身体泡在热水里,向水下滑,闭上眼睛,任眼泪流进浴缸里。
这样就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燕清拿着她的浴巾进来,站在浴缸边。
他问:“叶校,你还好吗?”
叶校从水里冒头,湿漉漉地看着男人,无力地抬了下手。
顾燕清随着她的手势蹲下,再次问她:“你想要什么?”
叶校抹了抹脸上的水,摇摇头,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只想你帮我解压,因为抵不过你的诱惑。”她小声说,眼里全是歉意和示弱,“我太放肆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顾燕清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我没有生气。”
叶校点点头,任他给自己擦身体擦头发,又有点想哭,但这次不能怪酒精了。
“不要哭了,我真的没有生气。”顾燕清从镜子里看到她泛红的眼睛,他的心就软了,什么都不想追究了。
不管这是她鳄鱼的眼泪,还是真实的歉意。
叶校穿上他的T恤回到床上,卷进被子里,沉沉地闭上眼睛,她很懊恼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喝了点酒就向人示弱,太没出息了。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因为工作,因为学业,因为穷。
甚至不止一次做梦,梦到自己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她想追求梦想,又要赚钱,难得要死。要担心妈妈术后恢复好不好,爸爸在工地安不安全,家里如果有事她是否有能力扛起……不敢喜欢人,甚至她的工作,一意孤行如果赚不到钱怎么办,那也太惨了。
但这生活里的一团糟,她一个字都没法对别人说。
第36章
对即将25岁的叶校来说, 目前的生活就像闭上眼睛走钢丝。
前方是拨不开的浓雾,她不能停下,不能往下看, 也不能回头。背后是回不去的生活,眼前是渺茫的希望。
也许等到她到了程之槐的年龄,就会觉得这点小磨难算什么呢?总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有什么大不了的,年轻的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但也正是因为年轻, 挡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障碍就是不确定,她在这座高手如林的城市, 又没有那么自信了。
叶校简直太晕了, 身体埋在被子里什么也干不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顾燕清。光景不断变化,一会是在蔓山看日出,他们热情拥吻;一会又是在他家里依偎在一起看夕阳,听他讲述悲壮而浪漫的游吟诗人。
叶校努力扬起脖子,却发现男人臭着一张脸, 眼神恶狠狠的。
叶校也生气, 她用同样阴冷的眼神看向他,“不是说不生气了,为什么又凶我?”
顾燕清不说话,只是盯住她。
叶校还不爽呢, 在我的梦里还能让你给欺负了?
那些她在现实中不会说的话,脱口而出, “说得我好像十恶不赦, 胡乱撩人, 只是稍微逗逗你就生气;你交朋友我也没管啊, 你和女同事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我说什么了吗?当个炮|友就你一天天的事儿真多。”
顾燕清被她气到,捏她的脸:“你能少说两句吗?”
叶校喋喋不休,嗓音细软地控诉:“凭什么不说?我还没说够。难道你睡得不舒服吗?我们做的时候我也很迁就你,每次都是你喜欢的姿势,而且你的时间都那么长,我累死了。”
真打嘴炮的时候,叶校的嘴不知道会放出什么武器来。
男人被她气到失语,“叶校,你准备为这种事跟我吵架吗。”
叶校又忽然心酸,她没有力气吵架,“不啊,我们一起睡觉不能高兴点么。我总让自己坚强,可我也是人,偶尔也会累会沮丧,想抱你,你就不能善良一点满足我吗?”
顾燕清摸着她的脸,不为所动,“叶校,你有心吗,能不能考虑我的感受?”
她委屈又真情实感地告诉他:“我有啊。可是顾燕清,不是谁都有资格谈恋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穷,我家穷的要死了,以前欠了好多钱,直到我上大学才还清。刚想喘口气,我妈妈又生病,我得先赚钱养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懂吗。”
“你根本不会懂,你这种住在中心公寓里的少爷,怎么会懂得我的感受呢。”她难过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没人会懂的。”
“叶校,你想要什么得告诉我,我才知道怎么做。”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充斥着心痛。
叶校在梦里也是那样的贫贱不移,逻辑清晰,她自尊心太强了,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低头,“我不是乞丐,为什么要你救济。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
顾燕清再次被气到失语。
叶校满意地看到他认输,然后爬上他的胸口,对着他的下巴狠狠咬了一口,“你不要再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没人敢这么对我。虽然我暂时是穷的,但是我有傲气啊。”
*
叶校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过来,手机电量彻底耗光,没办法给她当闹钟了。
胃部的灼烧感让她不受控制地皱眉,但是当她睁开眼,大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晚她发酒疯了,哭哭啼啼地抱着顾燕清道歉。
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载入叶校的屈辱历史。
最要命的是,她还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继续和他诉苦示弱,都说了什么屁话……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说了梦话。
现在的叶校悔恨至极,想死掉,一了百了。
她拥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两分钟呆,然后起身下床,去浴室把自己收拾妥当。
镜子里的女人头发散乱,眼眶浮肿,脸颊泛红。
满身狼藉。
她再次忍住自戳双目的冲动,想了想,还是回到卧室把衣服换掉,穿上自己的毛衣和牛仔裤。
已经十点半了,她不确定顾燕清想是否还在家里,但如论如何,她得走出去面对。
推开门恍如隔世,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折在深灰色的地板上,暖洋洋的。
她驻足两秒,听见客厅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叶校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说:“早上好。”
顾燕清从桌前站起,顺便拿起了水杯,绕过她走到餐厅,“早。”
叶校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顾燕清喝着水,转过身来,“我请了半天假。”
叶校:“为什么?”
顾燕清指指她:“等你醒过来。”
“哦。”叶校暗自吐了一口气,淡定地走到餐桌边坐下,“我醒了,待会就走。”
顾燕清说:“已经快中午了,一起吃饭吧。”
他在长餐桌的另一边坐下,淡淡地道。
叶校看见顾燕清下巴上贴了张创可贴,“你的下巴怎么了?”
顾燕清眼神奇怪地打量着她,回答:“刮胡子不小心。”
叶校点点头:“哦,你注意点,洗脸都不方便。”
“嗯。”顾燕清轻声答应,他的电话响了,是楼下的日料外卖。
两个人坐在书桌前吃着午餐,叶校宿醉后胃口不好,夹了几筷子就搁下了,静静地看着顾燕清吃东西。
他无论干什么,总是那样有条理,神情专注而平缓,很有教养。
绝对想不到他昨晚还在酒吧后门掐她脖子警告“别太过分!”
她的心被一百只猫爪在挠。
待他也搁下筷子,叶校以手撑脸,问:“我昨晚,没说什么梦话吧。”
顾燕清敛目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哭了,跟我说对不起。”
叶校的一股气血直涌脑门,脸颊灼烫难掩,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我记得这里。除了说对不起,我有说别的吗?”
顾燕清笑了笑:“没有。”
“哦。”那就好,叶校松了一口气。随他起身,两人一起把外卖盒子收拾掉。
时间不早,叶校不多耽误他上班的时间,拿上自己的包就要离开,“那个,我先走了。”她粗粗计划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个月过年,事情很多,可能没有时间再约了。提前祝你春节快乐。”
“好,也祝你新年快乐,心想事成。”顾燕清手松松插兜,看不出情绪,但一直不冷不热的,难以琢磨。
叶校用力挤出一个微笑,“我走啦,再见。”
顾燕清忽然问她,“叶校,你没有别的事跟我说吗?”
叶校眼神平静,她又变成那个倨傲到无懈可击的叶校:“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顾燕清:“没事了。”
走出公寓大楼,叶校才没忍住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是猪吗?
为什么要被顾燕清的脾气影响到去喝醉?
为什么还要哭!
有什么可委屈的?
叶校不能原谅自己这样的崩溃,太丢人了,她允许自己懊悔十分钟。
十分钟后,她面无表情地扎进地铁的人流里。
*
春节放假前的一个月,叶校换了工作搭档,是一位年纪稍长的男记者,姓方。
叶校叫他方老师。
这位老记者能言善辩,其貌不扬,看穿着打扮不像记者反而像民工,但他看问题的角度却是很刁钻。
一起工作的时候,叶校作为实习生的拙稚就凸显出来。
方记者告诉叶校:“想挖到有价值的新闻,你得跟受访者搞好关系,把身上的学生气收一收。”
叶校:“什么意思,我得提前准备点礼物吗还是钱?”
方记者笑叶校这姑娘直得可爱,说:“跟那没多大的关系。咱们做记者的,你想从人家嘴里问出点什么来,不能板着一张脸啊,主动拉近距离,得叫人,把工作的氛围感降低。”
叶校有点受打击:“我叫了啊,我板着脸了吗?”
老师说:“你那简直是女班主任出来训话,自己想办法改改吧。”
叶校回到寝室后照镜子,练习微笑。
她想到程夏对她的评价也是这样,长着一张冷酷不好接近的脸。
但像顾燕清那样的长相,清隽,和煦,确很适合当出镜记者。
跟着这位老师叶校受益匪浅,可以学到很多实用技巧;对方人脉广,在附近的派出所、法律援助机构有相熟的工作人员,一有新奇的案件发生,他们总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进行跟踪报道。
叶校也有点时间接私活,她准备把毕业后的半年房租钱先赚出来。
充实的的忙碌让她不再有时间去想和顾燕清睡觉的事,以至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上次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他们三周没有说一个字了。
顾燕清失去对这段关系的掌控感,不那么容易消气,否则他不会忽然冷淡下来。
她道歉了,看样子他并没有接受。但如果她再去诱惑,施以承诺,势必要将这段炮|友关系向前推进一步。
那是叶校想要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两人在一段关系里所求的东西不同,自然也不会有平衡。
叶校想,趁此机会疏远掉也好。她曾经得到过一段亲密关系,有了那样完美的性|爱体验,也不亏。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可以解压,解压也不一定要男人。
她确定了放假时间后,就抢了回家的机票。
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她买了一点年货去程之槐家拜年。
程之槐很忙。程夏放寒假没几天,还有多到数不清的试卷要写。她平均每天要写十八张试卷,闹着叶校问:“姐姐,你说我辛不辛苦。”
叶校翻了翻这些试卷,非常残忍地指出:“物理,化学这些理科,一道大题就占满一个版面,真的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