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校说:“每周都去做康复,有好转的迹象,恢复到以前是不太可能了,我只盼他能下地走路。”
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程寒迟疑了下,“其实你和,”
他的话刚开一个头,就被叶校打断,“程寒,别说那个人的名字了好吗?我们也是朋友,能聊的很多。”
程寒:“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难受。”
叶校摇摇头,额头抵住手背上,掩着面,“不是。我想快速翻篇,你懂吗?”
她怕想起他来,一个人又总能想起他来。
程寒不说话了,叶校的掩耳盗铃谁看不出来?她听不得别人说不就是因为太在乎吗。
叶校是他的朋友,顾燕清也是他的朋友,一瞒到底对顾燕清是公平的吗?
不可否认,刚和叶校相熟的时候,程寒对叶校也是有好感的,称不上喜欢,只是好感,毕竟没有人可以对这样耀眼的女孩子视而不见,顾燕清也知道。
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程寒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担心,这两人的爱恨都太鲜明了。
顾燕清出国前问过他,叶校是不是对他隐瞒了什么事,但是程寒也不知道,叶校对谁都瞒得太死。
程寒不知道要不要对顾燕清坦白,他不是永远在国外不回来了,总会知道的。
到时让顾燕清怎么面对?
*
十一月初的某个上午,空气微凉,顾燕清起来和陈观南坐在街边喝着咖啡。
陈观南翘着腿坐在椅子里抽烟,松弛地看着街景。
顾燕清不抽烟,在调试拍摄设备。驻外的工作任务繁重,人员精简,一个人必须身兼数职,不仅要报道,写稿,去前线探访,还要当司机,翻译。
记者站在J国首都,常年战乱中,他们刚来时听到炮声还会恐慌,到后来已经无感,和当地的居民一样,半夜听到落炮,墙壁震动,都懒得起来了。
街对面的的水果店门口有三个小孩子在捉迷藏,玩着玩着,就扑到了这两个中国男人面前。
两个小男孩儿好奇地趴在顾燕清的椅背上,一边一个,瞧着他手里的高科技玩意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也不怯生。
顾燕清把摄像机拿起来,要给他们拍照,他们又有点害怕地往后躲了躲,咧着脏兮兮的小嘴,挺可爱的,顾燕清也笑了。
小姑娘倒是没对摄像机好奇,她站在圆桌的边慢慢靠近,伸出小手去触碰桌上的打火机。打火机是陈观南的,是他私人物品里唯一的宝贝。
他把烟掐了,拿起打火机“啪”一声点火,小姑娘想伸手去拿,陈观南用英语对她说:“这不是玩具,很危险。”又指指顾燕清,说道:“他衣兜里有巧克力。”
小姑娘似乎听不懂英文,但是听懂了巧克力这个词,看向顾燕清,巴巴的。
顾燕清一扭头就对上这眼神,还以为自己欠了什么情债,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像玻璃珠一般清透。他把外套里的巧克力拿出来,分给小孩子,冲陈观南扬了扬下巴,“你大爷的。”
陈观南看着他享受小孩子目光的洗礼,笑出声来,“看,小孩都喜欢你。”
顾燕清说:“谢谢,我尊老爱幼,这福气给你吧。”
陈观南:“……”
他又笑了声。
小孩子得到巧克力后高兴地离去,顾燕清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几张照片,在这个动荡的国家,孩子天真的背影又显得那么悲壮。
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也准备出发。
这天他们要去J国北部的城市,自十月以来敏感地区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流血冲突,持续了快一个月,造成千人受伤。
他们此前就事态发布过去一些报道,但想要深入,就必须亲临现场。
顾燕清把设备收起来,一个人忽然坐到了他的身边,拍了下他肩膀,“嗨。”
来人是当地一家报社记者,叫哈吉。顾燕清刚来这边时人生地不熟,哈吉曾经接待他,经常一起去过交战区采访。
哈吉是一个热情豪爽而又幽默风趣的男人。
三个人交涉了一番,决定同行。
陈观南去取车,开过闹哄哄的街区,每隔不长的路段就会设置一个关卡,检查来往车辆。
关卡上政府兵把守,端着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眼神阴森而不善。
哈吉给他们介绍着,因为前阵子的汽车炸|弹造成很大伤亡,因此检查又变严了。
他们的车身上喷绘了CHINA字样,表明自己是中国记者一路才得以畅行。 一路向北,阴云笼罩,还未进入城区,就听说了前方发生枪击事件。
三个人的神情说是兴奋也不准确,而是肾上腺素飙升,震惊和恐慌皆有,身体细胞都战斗起来。
枪声在远处还未停歇,顾燕清来不及思考,从后座拿起准备好的防弹衣穿上,打开摄像机,推门下去。
哈吉看着他迅速的动作,抽了一口凉气,问陈观南:“他还是一直这样吗?”
“你觉得呢?”陈观南简单回答了一句,也拿着设备下去了。
哈吉觉得这两个中国男记者勇得不要命,不怕死,但是他怕。
靠近目标时枪|声消失,顾燕清走过去拍了几个镜头,现场地上满是血迹,伤者已经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伤情不容乐观。
冲突结束后,有人走出来,脸色或木然或悲伤,但更多的是仇恨。这个国家几乎每个人都因战争失去过亲人。
在现场做了报道,采访了几个目击者,晚上他们回首都。
天色暗了下来,风沙弥漫,顾燕清着开车,可能是被突发事件刺激到了,他的手有点抖,无论怎么从记录者的角度出发,他都面临过一场生死。车子开得也比平时野,在被炸过的地面坑洼迭起,陈观南在编辑稿子,快被他颠吐了。
“我说——”他皱眉,看见顾燕清手指不知何时有了擦伤,还在流血。
哈吉拿出创可贴递给他,说道:“顾,你太有胆了。”
顾燕清没这接话,淡漠地笑了笑。他对自己有没有胆量没什么感觉,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仇恨什么才能结束。
夜晚首都下了雨,四周都是暗的,停电了,这个地方晚上停电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也不觉得奇怪。
哈吉告诉顾燕清在东郊的路口停下,他的车在居民区巷子里,那个地方紧挨着反政府控制区。
“好。”顾燕清往前面又开了五十米,把哈吉放下。
“下次啊。”哈吉笑着对他招手。
顾燕清坐在车里点头,“再见。”
顾燕清又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远远看到铁丝网对面的红色出租车,在湿漉漉的街区十分突兀,他没仔细想,此时已经午夜了,只想回去睡觉。
睡觉的吸引力只给了他一秒的安慰,忽然,车外传来一声巨响,地面都在震动,车身像被巨浪掀了一下。
陈观南骂了一声“操”
两个人的脑子里同时冒出一个猜测——汽车炸|弹,极端分子的自杀式袭击,悄无声息地开到居民区引|爆。
顾燕清立即下车,看到身后亮如白昼的火光,浓烟滚滚,被炸成废墟的楼房,炸飞的汽车,被掩埋在火光里的是哈吉,他的朋友,几分钟之前还跟他说下次见。
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眼瞳被惊吓的情绪填满,直至陈观南喊他。顾燕清回神,到车上拿起摄像机,推下镜头。一个记者永远都不能丢下的是摄像机,是真相。
一天两个重大新闻,并没有让顾燕清有兴奋的感觉,原本休息的计划泡汤,他和陈观南工作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电力恢复,他将新闻稿整理好发回国内。
结束一切,躺在床上忽然没什么睡意了,他只感到无能为力,痛苦难以平复。
这座城市已经恢复秩序,而几个小时前的爆|炸就像不存在。
中午,顾燕清收到程寒发来的消息:是叶校的爸爸出事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是回答他几个月前的问题。叶校放弃工作,放弃他,并不是自己不想坚持了,是因为她也无能为力。
他在四个月后才知道真相。他要是再多了解她一点,就早该想到的。
顾燕清闭了闭眼,这辈子都没像那天那么难捱,现实的打击一层接着一层,堆在一起向他卷过来。
他给程寒回了消息,没过多久电话进来。
“出了什么事。”他问。
程寒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半晌没听见他这边出声,又道:“现在她已经缓过来了,她爸也有好的迹象。”
顾燕清从床上坐起来,电话举在耳边,他的右手垂下放在腿上,手指上贴着一张创可贴,是昨天晚上哈吉给他的。
一切都像做梦。
程寒说:“你不要怪叶校,她也没得选。”
顾燕清张了张嘴但没声,过了片刻,“所以,我连知道都不配是么?”
程寒听出他心情很差,预感这个节点跟他说并不合适,实际上也并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实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叶校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
顾燕清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耳边是程寒的声音:“别苛责她,也别苛责自己。她不跟你说,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顾燕清没有责怪过叶校,永远都不会怪叶校。她也在痛苦着,没做错什么,只是权衡之下没选择他罢了。
“我他妈爱她,你知道吗?”他吼完,挂断电话。
第54章
J国首都的恐|怖|袭|击事件震惊世界, 登上各国媒体的头版。
国内的热搜下面,除了对战争本身的讨论,还有人着重“表扬”了第一个去现场报道的B城电视台, 不愧是靠谱的主流媒体。
叶校也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新闻。
她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看完就划走了,她的注意点落在顾燕清的身上。两国的时差是四个多小时,他去现场的时候是当地的凌晨,距离爆|炸现场不过几百米。
他的脸上的疲态很浓,情绪压抑, 右手的手指上贴了一个创可贴。
叶校皱了下眉,她做不到只是个旁观者称赞他们有多敬业, 多不畏艰难, 虽然这是她早就清楚的事实。
她更关心他的人身安全。
很多问题不能细想, 想起来觉都睡不着。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记者,也很有头脑,不至于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且当地政府对于外国记者也有一定的安全保障。
十一月之后到元旦,顾燕清没有再出镜, 只能偶尔看到他的新闻稿。
叶校总觉得他有点问题, 因为从没见过他眉眼伏低,如此阴郁。
顾燕清总是和煦而鲜活的。
她跟自己说不要纠结太多,纠结不过来的,他是安全的就行。她没有想过联系他。从顾燕清的角度来说, 迟来的深情不值钱,他也并不稀罕她的关心。
市场部的工作很忙, 即将迎来新春旺季。
叶校一个月内去了两次B市, 其实她也可以不去, 让别人去或者电话会议沟通。是不是存在打探消息的嫌疑,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程夏高中住校了,周末回来正巧碰上叶校,再次兴奋得像只小花狗一样,“你是来看我的吗?”
叶校说:“明显不是,我是来找你妈妈开会的。”
程夏抱住她的手臂,很爱演地晃了晃,“怎么,现在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了吗?”
叶校扯扯她的耳朵,“你喝多了,又开始了是吗?”
程夏说:“不错吧,告诉你,我准备考表演系。”
叶校:“你烤个地瓜系挺合适。”
程寒不在家,饭桌上都是女性,话题也变得私人。叶校有些恍惚,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竟像过了几年那么久。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没有人聊起顾燕清,就代表他没事。
叶校当天返回S市,心情很平静,一下飞机就直奔公司。
她就像一把放出去的弓箭,不打弯,不回头。夜深人静时,她也不再有性|欲,不需要人给她解压,甚至无需情感依托。
她对目前所做的事情没有喜恶,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春节档要上的货多又急,叶校不准备给自己放假了,反正每天都要回家的。
叶海明的康复治疗也到了关键时刻,他的腿有感觉了,仍旧肌无力。
脊髓损伤的恢复期一般在三到六个月,超过一年两年还不好,很大概率就一直这样了。年前她带爸爸去康复医院,叶海明从轮椅上起来,在康复师的帮助下,做了简单的肢体功能训练,甚至借助辅助工具可以站一会。
他艰难地撑着手臂,额头青筋凸起,对着叶校傻笑,似跟她炫耀自己能站起来了。
叶校也笑,拍手鼓励他,“做的不错呀,真棒。”
叶海明又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好像叶校才是大人。
叶海明一旦看到希望就变得心急,他不仅想站起来,还想独立行走,但目前阶段这有点难。回去的路上,叶校开车,叶海明坐在后面看上去有点懊恼。
叶校从后视镜里看他:“怎么了?”
叶海明说:“要是能走就好了。”
叶校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她想了想,语气放柔:“爸爸,我能养得起你和妈妈,不要想太多。你们健康对我来讲就是最大的意义,你明白吗?”
很多情绪堆积在叶海明的胸口,“那我也希望你能开心。”
叶校愣了愣,“我看上去不高兴吗?”
“不是不是。”叶海明连忙否认,“我知道你想当记者,结果现在卖水果,呵……”
叶校觉得叶海明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她说:“现在的生活没有那么糟,都会好起来的。”
叶校把叶海明放回家,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又返回公司,晚上她很可能回不来。
结果除了除夕夜,叶校基本上在公司度过的,大部分工人要回家过年,但是交货档期很急。
叶校只能和几个值班的同事去仓库帮忙打包,直到初六部分工人回来。
连续加班几天,叶校走出仓库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眼前黑洞洞的,好像是低血糖,她从包里摸出一颗糖丢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