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夏扬了扬下巴, “喏, 让里头那个洗澡的做呗。”
三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叶校虽然没说话,但也觉得这个决定挺好的。等顾燕清出来,程寒把这个决定告诉他。
“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顾燕清问。
程寒说:“你说什么,什么客不客的?”
顾燕清洗完澡穿了件长袖的套头卫衣, 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 更像是个男孩子,这让叶校想起第一次在这个家里看到他时的样子。
他到底妥协了,把袖口捋到肘部,看一眼叶校, 又说了句指向性并不明确的话:“来个人帮我。”
说完,他进了厨房。
叶校默默地等了一会儿, 将腿上的抱枕挪开, 然后走进厨房。
程寒兄妹立马扬着脖子, 八卦地望过去, 但是叶校走进就将门关上了。
叶校挨着门问:“我帮你做什么?”
厨房里的食材程之槐准备了一半,顾燕清打开冰箱扫了几眼,拿出几样蔬菜出来,“你会做什么?”
叶校看着他的眼睛,挺不心虚地说:“我会煮面,煮粉,你知道的。”
男人叹了口气:“那站这陪我吧。”
叶校一愣,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她被琐事缠身,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件事。
顾燕清从回国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两人见面纯靠偶遇,但是他每次给她的关怀体验感却比普通朋友多,并不像是要和她撇清关系的样子。而他也不是胡瑞文那样的海王,叶校确定自己享有了一部分的“特权。”
叶校再一次看不透他,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给不给和好不能说一句明白话吗?
顾燕清手落在她肩膀上:“来,挪一挪。”把她肩膀扳开,打开冰箱。
叶校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他的厨艺应该比刚分开时见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太做饭,只会花大量的时间做|爱。
顾燕清拿出一根铁棍山药,对她招手说:“过来。”
叶校走上前去:“做什么?”
顾燕清把山药递给她:“你来削皮。”
叶校的眉头锁得很深,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像对待一个阶级敌人,山药上面的粘液她很讨厌,无论碰到还是吃到。她没看见有个叫刮皮刀的东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尖刀来,大刀阔斧地操作起来。
削完皮后还剩下三分之一,她递给顾燕清,说:“好了。”
“你确定还能吃?”他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叶校也有做起来这么笨拙的事。
叶校的手指很痒,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燕清问她:“你挑食已经挑到看到这个食物本身就产生不适了吗?”
叶校抽了张纸巾擦手,他这样说,两人还真不像各自家庭里生活出来的人,顾燕清自小生活富足,却生活技能满级。
叶校在村里时缺衣少穿的,生活上什么都不会干。
顾燕清接管了她剩下三分之一的食材,没多少了,他冲洗了后放进锅上蒸。
另一个锅上蒸着鱼,已经散发出香味,叶校留意着他的动作,问:“这是要做什么?”
顾燕清没回答,只是说:“你的挑食越来越严重了,你自己觉得这样好吗?”每次点外卖或者在食堂吃饭,永远只吃那几样,她总是深刻地践行着“存天理,灭人欲”这一准则。
叶校没说话,刚刚用纸没干净,她故意把手举到顾燕清眼下,“痒。”
他听出她故意撒娇的声音。
两人的想法都有点过火。
要不是在程寒家,叶校早就不止对他说一个“痒”字。
要不是在程寒家,顾燕清也不仅仅只是看她一眼,他会掐住她的脖子摁在墙上。
他握住叶校的手,牵到水池上,用自然水流冲了几下,不痒了。但是冲完他就把叶校的手松开,然后递给她两张厨房用纸,“自己擦擦。”
“哦。”叶校乖乖照做。
山药很快就蒸好了,他取出来用工具捯成泥,装进裱花袋拉出一朵朵小白花,再淋上蓝莓酱。
端给叶校:“开胃的,没有你讨厌的粘液了,尝尝。”
叶校没有想到顾燕清在做晚饭的时候,还能抽空给她做一道甜品出来,全程看他细致有条理地做着这些,像个帅气甜点师。她取了勺子吃一口,凉凉的,很好吃。
她又取了一勺子递到他嘴边,意思是让他尝一口。
顾燕清看着她,没动,在确认关系前他不会刻意和叶校有任何亲近暧昧,“拿出去给程夏一起吃吧。”
叶校怔了怔,“你不要我帮忙了吗?”
顾燕清反问:“你在这能做什么?”
叶校失语了几秒,这话说得挺在理,“那我出去了。”
“嗯,把门关上。”
目送叶校离开,他无奈地笑了笑,叶校在厨房里也就带了二十分钟,目光全程牢牢锁在他身上。那眼神乖乖的,很服帖,甚至冒着点绿光。
顾燕清能猜出来叶校没有脱口而出的一些话。
自己是被她写进备忘录的待办事项,和她每周所要做的工作一样,他顾燕清就是其中的一项。她还是想要他的,每次的示好,是她这样的人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她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是个后进生,顾燕清不介意主动跟她和好。
但是他又怕叶校只是再次看上他的身体,这不是好事。两人前一次分手就是因为她幼稚的处理手段,这次他需要掌握主动权,哪怕狠心说些触及底线的话。
程寒先去洗澡了,叶校把山药泥端出来和程夏分享,清爽又好吃,但是量不多,很快就没了。
程夏大喊道:“还有没有了?顾厨师。”
顾燕清在厨房里回:“马上吃饭了。”
程夏:“那你快点,我饿死了。”
顾燕清:“我是你们家厨子吗?再喊你进来做饭。”
一顿饭吃完程寒去洗碗,叶校和顾燕清要离开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程寒立马湿着手出来,“他俩刚刚说什么了?”
程夏头一回看见哥哥这么八卦,想嘲笑,但她自己也同样很八卦:“你没听见我怎么可能听见?”
程寒纳闷,“刚刚在饭桌上也没说话,到底复没复合啊?”
程夏嘿嘿一笑,阴恻恻地说:“不过,我看见有人给姐姐夹菜,口嫌体正直,啧啧。”
程寒也跟着“啧啧”了两声。
*
叶校坐在顾燕清的车里,开了窗户,晚风吹进来其实很舒服。
顾燕清把他那侧的窗户也开了,两边灌风,他身上的浴液味淡淡的,最普通的清凉薄荷味,但很好闻,一缕缕钻进叶校的鼻腔。
叶校私心想让车开慢一点,和他在寂静的晚上多待些时间,她甚至在脑内回忆了下,顾燕清对她的好,无微不至,记住她的挑食,并不是她自作多情。
有些话不能拖太久,否则会显得没诚意。
开到她家小区楼下,叶校在下车前转身对他说:“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有东西给你。”
顾燕清眉心微拧,又要上楼吗?这次又要借口给什么东西?还是干脆把他留下来陪她睡。
心里质疑,但还是跟着她下车。走进小区,这一次叶校没有主动邀请他上楼,而是自己飞快跑上去,拿了个纸袋子下来,递到他手里。
他颠了下,挺沉的,“是什么?”
“我看你好像睡眠不太好,里面是一些安神茶,还有助眠的东西。”话说出口的时候,叶校难耐地碰了碰鼻子,她何时这么关心过别人?“你先回去试试看。”
最科学的办法还是医生干预,但是她不了解情况不能臆断,他现在到哪一步。
顾燕清淡淡地回答:“好。”
叶校手指却还挂在纸袋的绳上,无名指弯曲勾着,没有松开,她酝酿了几次想说:顾燕清我们和好吧,我还是喜欢你,我能承担更多的责任了,不会像上次那样伤你的心了。
但话真的到嘴边,她又没有那么自信了,顾燕清会答应她吗?
“叶校。”顾燕清比她先一步开口,他的手蓦地覆盖在她手背上,暖意传递过来。
“嗯?”叶校惊惶抬头,他叫的这一声太严肃,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顾燕清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直对自己的学习、工作都有计划,什么年龄谈恋爱都规划好了。但我不是你的这些目标之一,也不是超市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叶校看着他,没说话。
顾燕清:“我是个男人,有脾气,有情绪。虽然喜欢你,但也有原则,你不能得不到就时时刻刻念着,得到了用过就踹。”
这些话他过去跟叶校说过,她需要对男朋友负责任,可她扭头就忘了。
叶校神情肃穆,感到有些棘手,她瞳孔里的温度正逐渐冷却。
顾燕清现在都不确定叶校是否真正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他叹了口气,“回去吧,睡前想一想,我们就这样,还是再进一步。”
叶校回到楼上,来到窗边,看到顾燕清已经驱车离开,她坐回椅子里。
顾燕清说的话,她在理论上是明白了。这个曾经是她炮|友到男朋友的人,工作能力突出,生活技能满分,甚至在任何事情上都理解她,这么好的一个人,被她无情伤害,再想得到就不容易了。
叶校有些迷茫。她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日子总是过得太紧绷,对于亲近的人,别说顾燕清,就算是爸爸妈妈她都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意。
顾燕清回到公寓楼下,把车停好,他人已经走下来了,想起副驾上叶校送给自己的东西,于是他又折返去拿。
进到屋里。
纸袋子里的东西很杂,有花茶,软糖,耳塞,蒸汽眼罩,还有一张便利贴。叶校的字是清秀而规整的,给他备注了花茶的中药成分,助眠软糖的用量,还有舒缓情绪的曲目推荐。
几行字,顾燕清看了很多遍。他对情绪的敏锐力度和他在职业中的敏锐度不相上下。
他既气叶校的铁石心肠,又心疼她在事情面目全非后的小心翼翼。
*
第二天早上,叶校刚到单位,手机里进来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是晚报的叶记者吗?”是个女孩子,听声音年龄不大,普通话也不太标准,怯怯懦懦的。
叶校感觉挺奇怪的,她在晚报实习的时候手机号码是给过陌生人的,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况且她来电视台都大半年了。
叶校说:“我是,你说。”
女孩犹豫:“电话里不太好讲,我们能见面再说吗?我想给你爆个料。”
叶校有几秒没有回答,对法似乎听出她的质疑,又补充道:“这个手机号码是我的一个老乡告诉我的,她说你是报社的记者,经常为农民工发声。”
停顿几秒后,叶校说:“好。”
上午做完手头上的工作,叶校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收拾了东西下去。还在一楼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顾燕清,叶校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干脆就点了下头,在顾燕清要喊住她时,扭头就跑了。
线人是个小女孩,年龄的确很小,一问才十八岁。
他们约在一家快餐店里,叶校给她买了份套餐,问道:“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女孩抿了抿嘴巴,拿出手机放出一段视频给叶校看。是在一个厂房里,几个年轻男孩女孩穿着工作服,一字排开,低着头,挨个主管的巴掌,脸都被扇红了还要被骂“你是不是废物?”“对不起,我是废物。”
女孩子说她是在一个销售公司上班,每天背着销售任务,如果完不成销售目标,差几万就打几巴掌。
叶校看完视频,把手机还给小女孩。其实惩罚手段很多公司都会有,但是扇巴掌就涉及人身伤害和侮辱了。
“这个视频是你拍的?”叶校问。
“对。”女孩说,仔细看着叶校的表情。
叶校笑了笑,又问:“既然你都有视频了,怎么不自己发到网上,说不定会有一大波流量。”
女孩听见这话有些失落,支支吾吾地说:“我怕引不起别人的关注,而且……”
“而且什么?”
“我害怕被报复。”这是实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记者当然也怕被报复,但是记者需要新闻啊,这是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也不止有对员工惩罚,反正乱象很多的。”女孩有点担心叶校不去,小心问道:“这个对你来说算有价值吗?你敢爆吗?”
回到办公室,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去那个工厂看一看。林克尧看她凝重的表情调侃她,“姐,你有大新闻了?”
叶校也笑了下问:“对,你要和我一起吗?”
“很厉害吗?”男孩子走过来,叶校便跟他说了下,其实她还真需要有个伴,一个人去是有些危险的。
无论有没有夸大,去了才知道。
第二天叶校便和林克尧两个人稍微打扮了下,混进去了,结果和女孩说的差不多。
叶校在现场偷拍到那些被扇巴掌还垂着脑袋认错的员工,如果没有视频为证,诡谲到离奇。这个地方就像一个传|销组织,而员工的大脑被驯化了,被精神控制,打心底里觉得公司的这种“惩罚措施”是帮助心灵成长。
回去后,叶校就举报了消防安全,那个工厂被勒令停业整顿。
新闻也同步发出去。
叶校有考虑到或许会惹怒对方,被找麻烦,那个工厂的规模其实很大。但是这种思考很快被成就感给冲淡了,收到的反馈也很喜人。
第二天中午,她去食堂吃饭,碰见了陈观南。叶校虽然把陈观南当偶像,但自从见了真人,她并没有和他说过话,毕竟对方又不认识她。
叶校吃完饭去楼下买咖啡,恰巧又碰上和他一起排队。陈观南轻轻扫了她一眼,然后在大脑里搜寻着什么,声音有点迟疑:“你叫,叶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