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清否定了这个答案,是他第一次外派的时候他父亲传授的经验:“护住脸第一是为了上镜需求,第二是如果出现意外比如受伤或者死亡,记者的服装不像军人那样好辨别,也是快速辨认身份的办法。”
老赵对他说:“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我去年得了脂肪肝才明白生活和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陈观南虽然时常意识不到自己和林舒分开的现实,但是他知道林舒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
离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他和林舒相识于少年,大学谈恋爱,熬过异地恋,一起进入电视台工作,步入婚姻。
林舒爱玩,会疯,却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
陈观南是个和她性格南辕北辙的人,他沉默,倔强,信念感极强。正是这种结合让她体会到人性的趣味,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从恋爱到结婚,在涉及到深层现实前,他们的婚姻的确是美好的。
但是三十岁的人生才哪到哪。
林舒永远都是林舒。
陈观南也永远是陈观南。
他们并不是行星环绕恒星的存在。
陈观南在国内当记者,是台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他能力强,有魄力,事业如日中天。但也因为手里的相机和笔杆子得罪人,日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太|平。
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不是车被砸了,就是身体受伤。
林舒一开始是忍着的,后来被弄得不厌其烦,情绪暴躁之下质问陈观南坚持的事情意义何在,是不是可以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没有什么比生命重要。
陈观南骨子里是个极其倔强的人,他从来不知道低头两个字怎么写。
他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宠着林舒的,但让他放弃工作,不可能。
林舒期望的是和陈观南浪漫的婚姻生活,做着喜欢的工作,家里养一条狗,或许过几年可以生个孩子。
但现实的矛盾,早已朝着期望的方向背离。
之后他们开始冷战,矛盾愈演愈烈。
在陈观南“意外”车祸住院的时候,他们终于决裂。林舒口不择言的情况下提出他再不回头他们就离婚。
陈观南也累,答应了。
陈观南知道自己不该答应林舒这个决定,但是他不能让林舒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顺遂的生活他没有办法给她,他更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某天也“意外”车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观南确实毁了林舒的幸福,搞砸了一切。他们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一半的人生都献给了彼此。
离婚是个冲动的决定,谁都没想好,他们都是倔强的人,说出去的话不肯收回。
手续办得很快,陈观南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
之后适逢台里上一任的站长退下来,新人去轮换。
台里领导也是为了他的安全和前途着想,不想让这个好苗子灰心丧气,便把驻外名额留给他。
*
打球结束,陈观南没有和老赵他们一起吃饭。回到台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们这一层的机房还是灯火通明,但办公区已经没什么人了。
高级记者的办公室是独立的,陈观南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在公共会议区碰上一个年轻女孩,他有点印象。
叶校坐在沙发里看手机,旁边放着她的电脑包,看样子也是刚下班。
听见脚步声她站起来,看见是陈观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不打招呼又不太好。
叶校不知道,林舒到底有没有和陈观南说过自己把他视为偶像这件事。
“陈老师,晚上好。”几秒后,叶校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情绪非常平稳。
陈观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插兜,驻足在那问道:“有事吗?”
叶校说:“等我男朋友下班。”
“男朋友?”陈观南蹙了下眉,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叶校以为他不知道,赶紧补充:“我男朋友是顾燕清。”
第74章
陈观南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隔着一面玻璃墙看到顾燕清的办公室一直亮着,打印机也在努力工作的声音。
他想起有个外语文献需要跟顾燕清借一下,便去敲了他的门。
顾燕清正对着电脑凝神, 听到他的来意,指了下快被压垮的书架说道:“在第三层,你自己找吧。”
陈观南找到自己要的资料,不由问道:“还不回去吗?”
顾燕清一堆事没忙完,疑惑抬头:“怎么了?”
陈观南眼神示意了下外面, 没说话。
“嗯?”顾燕清没明白,但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拨开百叶帘的两片扫了一眼。然后看见他女朋友坐在外面, 正低头看手机, 侧脸被一缕头发遮住。
漂亮的模样引起围观。
他心里一动, 回到办公桌后关上电脑,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对陈观南说:“我回去了,有事明天说。”
陈观南了然地点点头,看到年轻情侣身体毫不避讳地碰着, 轻轻地抱了下, 然后一起走出玻璃门。
蓦地,他自己的心情也被击中了一下。
*
顾燕清朝叶校走过去,步伐略快,叶校站起来在快被撞到时, 伸手搂了他一下,又快速松开。
顾燕清帮她拿了沙发上的电脑包, “怎么来这了?”
叶校仰头看着他, 问:“我不可以来你这一层吗?”
顾燕清不是这个意思, 问:“为什么不进去?”
叶校看他, “我进去,你大概没法工作了吧。”
有同事走过,顾燕清没说话,一起走入电梯。
电梯里也有人,叶校用空出的手拿出手机带了几个字,给他发过去。
【我今晚陪你睡觉,好吗?】
顾燕清凝眉看手机,依然没回复。
叶校在看他,只不过被他回视的那一眼,有点吓到了,因为他眼底的情绪不怎么对。
电梯不断向下,中间有加班的同事进来,喊了一声“顾记者”
顾燕清舒展着眉目,与人聊天。
叶校偏开视线,向下移,看到拎着她电脑包的右手,食指沾了墨汁,他办公室的打印机一直是自己换墨盒,坏了有一阵子,忙得没来及报修。
只有黑色的一点,挂在秀窄的指尖。
她的脸颊有些许浮热,听见顾燕清和那个脸生的同事闲聊几句工作上的事,不知不觉她的耳尖也有点热了。
刚刚发的那几个字,说的就只是躺在床上,陪他入睡,但是表达出来好像有歧义。
但是她不打算解释了。
到了一楼,和他说话的同事先一步离开。顾燕清几乎是瞬间把她拽过来,叶校鼻尖撞到他的手臂,又小声提醒:“有监控啊。”
于是,顾燕清没再有任何动作。
“吃饭了吗?”
“吃过了。”
“还想吃宵夜吗?”
叶校弯弯嘴角,“回你家吃吗?”
“可以。”
叶校站在门外,被他盯着输密码。“啪”的一声,廊灯亮了一溜,叶校换好鞋子去抱他,手还没抬起来,脖子上却迎来一只温热的手掌,顾燕清掐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
叶校身体贴在墙上,被迫仰起下巴,承受着落下来的吻,密不透风,带着凶意。
衬衫和手表被摘掉,掉在地上。
他们并没有在走廊停留太久,这个地方经历过太多两人忽然而来的激情。顾燕清弯腰把她横抱起来,进了卧室。
单面反光的镜面上,似有黑色的墨点,掠过优雅的山脊线,抚慰风雨,温柔又残虐。
但仔细观察,墨点已经被洗掉,是他的手指。
叶校用力咬紧牙关,可破碎的声音还是从唇缝溢出来。她低下头看他的发心,虚张声势了那么久,倒头来宵夜是她自己。
叶校被咬的有点痛,狠心拍了下他的后颈,“我们这样……”她轻轻叹息。
“这样如何?”顾燕清的唇从她身前移上来,含着她的耳垂。
叶校感受到痒意,懒洋洋地发笑:“为什么一见面就这样?”
顾燕清看着她,“嗯?”
叶校自问自答,“也很合理。”
顾燕清轻啄她的嘴角,接着问道:“感觉好吗?”
叶校抱住他的腰,一见面就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对方身上,把他拆了吞进肚子里。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这种感受。
这是爱一个人的表现,还是馋一个人的表现?她分不清。
“我说陪你,是真的睡觉啊。”她解释,真的不只是图他的身体。
顾燕清动了动,观察她凝着眉,“不是正在睡?这个睡的姿势不舒服吗,要我出去点吗。”
他真的变坏了。
……
后来洗完澡,顾燕清已经躺下了,眼皮阖着,薄被盖到腰腹。
叶校护完肤钻进被子里,莫名觉得他被碎发遮住额头的模样很乖。
“要睡觉吗?”她想睡了,做完很累,但是又怕自己太快睡着留他一个人孤单。
顾燕清低低地“唔”了声,没再开口,似乎被困意侵袭。
叶校不知道是真是假,她伸手把顾燕清揽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晚安。”
她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
叶校隔天很早起床。
她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走到工位上的时候还哈欠天。
要恋爱,兼顾伴侣的状况,还要忙碌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在时间上其实是有点紧的。
之后的一周她都没能去顾燕清那过夜,抽了两天时间回家看父母,陪叶海明检查身体。
叶校临离开家的时候,叶海明小声念叨着,“你工作好了,再谈个男孩子,就齐活了。”
叶校跟爸爸开玩笑:“你们想得还真多。”
叶海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怕自己说多了:“好好好,我不说。”
叶校这次回家跟顾燕清提前说了。
他有意陪叶校一起去看她的父母,作为男朋友,分手的时候就算了。但是重新在一起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看望。
只是两个人的时间凑不到一块,叶校笑了笑调侃,“干嘛啊,你赶着去尽孝吗?”
这话很正常,但听着又不像好话。
顾燕清却盯着她问:“不行么?”
叶校被他盯得愣住,也不是不行。她以前敢直接把顾燕清带回家,在家附近的街上乱逛。
那个时候也没想太多。
但是现在么,情况又稍稍不同。
“下次吧。”叶校推脱道。
她不清楚顾燕清在这方面的想法,至少她自己是没有准备在恋爱之余,涉及家里人的接触。
顾燕清愿意给叶校舒服的相处空间。
他很忙,叶校比他还要忙,能凑到一起的时间只有偶尔一起过夜,恋爱都在争分夺秒。
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最近顾燕清则是在思考,怎么把叶校弄到自己那去。两人一起睡觉质量会很好,他也可以照顾她那越来越挑食的胃。
叶校不想在私事上多花心思,是因为她有一套时间紧迫的工作计划。除了学习编导和策划的业务,她也在考虑晋升的事情。
记者工作两三年就会迎来一个转折阶段,要么继续做新闻,转管理岗,不必亲自出去跑新闻,要么跳槽去做营销类的工作。
市场化的媒体会因工作成就评出职级,电视台的编制也有职称评选,像顾燕清那样的级别记者,就是根据业绩和新闻获奖情况评定出来的。
晋升的本质不仅仅是薪水的问题,还涉及资源选择和话语权,总之关系重大。
这两到三年时间很短,在这种地方又总是人才辈出。
叶校不能浪费时间,要忙着积累经验和成绩,在明年评职称时拿出一份让人挑不错的答卷来。
六月份,他们栏目的一位资深记者转岗,叶校接替他担任栏目的固定出镜记者,在屏幕上“出声露面”。
她在年初元宵晚会的时候尝试过一次,后面又陆续练习过录播形式的现场报道。但出镜记者的要求很高,需要面对不同的新闻现场,及时应变。
要有镜头感,会思辨,有口才,甚至还要以情动人。
叶校的记者基本功没问题,就是以情动人这一方面有点挑战,在某些场合,她不习惯露出具有感染力的表情和语气。
尽管出镜的需求并不频繁,但是叶校那一个月来仍然很忙碌。在塌方,火灾等各大新闻现场做出报道。
工作中并没有出什么失误,叶校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不错。
直到七月下旬,网上一条视频冲上热搜榜。
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坐在一户人家门口,他的行李都被扔了出来,从门里还传出一道哭腔,“你不要再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老人模样凄惨,自述是来B市投奔女儿的,但是被女儿拒绝赡养,赶出家门。
老无所养是个社会问题,但是视频的信息量并不大,而且这种家庭纠纷并不是典型的事例,不适合当选题。
叶校便没有再继续关注。
这件事还有后续,甚至具有戏剧性。老人的女儿是领养的,抚养成人后便跟父亲断绝了关系。
主人公走投无路选择跳楼,当然是没跳成的,被围观群众给拦了下来,养女仍拒绝露面。
电话关机,大门紧闭。
现在网络一边倒,全都在骂他的女儿,还人|肉出了对方的工作单位,家庭关系。
这件事造成的社会影响有些恶劣。
叶校最终领了台里下达的任务,去了解这件事情,她尝试过联系老人的女儿,依然无果。
有多家媒体联系了采访,老人最终选择了电视台的专访。
叶校听他说完事件原委,如果表述的是事实,建议对方走法律程序解决这起赡养纠纷。她这样说的时候,老人没搭话,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