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均却仿佛心情很好,就着这姿势轻松地抱起她下楼,“走,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
阿姨笑眯眯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半开放式厨房只有两个人,容谧被他放在岛台上,冷眼看着他打开冰箱挑选食材,自言自语,“我会认真做的,虽然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厨房……都是你惯坏我。你从来不舍得我进厨房,连让我帮忙都不肯。”
“待会儿如果做得不好吃,你起码也要尝一点好不好?你还在生病,不吃东西可不行。”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和同居已久的恋人对话。容谧不合时宜地想到他刚出道时也曾在电影里客串过角色,被许多粉丝评价为花瓶,确不见他有这样好的演技。
“你就坐着不用动。”
他随手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把挑好的食材放进水槽里洗,细碎的念叨得不到半分回应,像在一个人跟自己对话,“要是有油烟冒出来,你就往后挪一挪,别呛着。”
这是许灵均人生中第一次下厨房,表现得也很符合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形象,十足是个生活白痴的样子。
他笨手笨脚地把胡萝卜切片再切丝,握刀的姿势很别扭,也很容易伤到手。容谧没有提醒一句,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刀刃切到他手指上,瞬间冒出深红的血珠。
他“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去找寻容谧的目光。可容谧却垂下眼不管他,任由他为一道伤口发愁。
许灵均只好失落地站在水池边,一遍遍用水冲洗那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小声嘀咕,“好疼。”
这顿晚餐注定坎坷。他忙活大半小时也只炒出一盘胡萝卜,倒是浪费了七八只创可贴。
焦糊发黑的炒胡萝卜端上餐桌时,他食指上的创可贴仍旧被缓慢溢出的血液染红。可他视若无睹,把人生中第一次亲手做出的食物推到容谧面前,期待地看着她。
“尝一尝味道怎么样……啊。”他停顿了一下,恍然想起,“我还没给你拿筷子。筷子在哪……”
许灵均自言自语地立刻返回厨房。他对这里也并不熟悉,打开柜子又拉了两只抽屉才找到存放餐具的位置,默默记在心里后拿出两双筷子,递给容谧一双,“快尝尝。”
容谧僵硬地接过,看到手中的竹筷上沾着斑驳的血迹。理智崩裂,她再也忍不下去,啪地一声扔在桌上。
“许灵均!”她一字一顿,语气冰冷,“你还想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像被她忽然发脾气的行为吓住,许灵均愣了愣,沉默片刻,才又把那双筷子推到她手边。
“你先尝一口。”
他看着那盘炒糊的胡萝卜,仿佛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上面,语气像个迷信的异教徒,“万一好吃呢。”
好吃又能怎么样?
能把他表演的这一出无厘头的戏剧变成现实吗?
容谧失声冷笑,毫不留情地把筷子扔到他身上。两根筷子先后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地响。
终于也有这一天,两人之间的矛盾里,她是先稳不住情绪的一个。因惧生怒,她的质问急切得几乎是在低吼,“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觉得荒唐吗?”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心转意了。许灵均,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她不想自己在面对许灵均时处于弱势——即便她已经身处其中了,可还是努力地让声音更强硬一些,好像这样就能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驱散一些,“我有自己的人际关系和朋友圈,忽然消失了这么多天,说不定已经有人报警了。你现在是在犯罪!你知不知道?!”
许灵均捡起筷子放回桌上,抬眼看她,缓慢地说,“没有人报警。”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都会在合适的时机通知他们。这里你可能住不习惯,但是没关系,你不是喜欢巴黎吗?等到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就一起挪去常住。”
他说,“大家都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容谧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气从手脚流逝散尽,身体不受控制地靠在椅背上。
是……她和许灵均纠缠了这么久,在朋友眼里估计就跟“狼来了”的故事差不多,即使听到消息说两个人又复合了,也不会感到太意外。
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招惹了这样的怪物?
容谧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嗅到血腥味的同时被许灵均强行掰开牙关,才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被咬破了。
“别这样。”
许灵均无措地看着她,那种故作积极的情绪从他眼睛里一点点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深切到绝望的悲伤。
“你想要什么?”他很久没问过这句话,声音轻飘得如同梦呓,“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
容谧扭头打开他的手,用力推开餐桌椅,头也不回地上楼。
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反锁了门,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嘴角的伤口,绝望得想哭都流不出眼泪了。
她知道没法待太久,许灵均还会来敲门。可她实在不想出去面对门外无法可解的现实,躲在这里不过是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她想要什么?
她只想离开这里,想离许灵均远远的。
许灵均难道不知道吗?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假装慷慨。
可真正的他残忍又自私。
她真正想要的,许灵均从来不会给。
第61章 🔒弦月
晚餐无人问津。容谧浑身发冷, 站在花洒下淋了许久才感到身体复苏,脚步缓慢地走出浴室。
许灵均拿了电吹风在卧室里等她,从背后把她圈在怀抱里, 细致地为她吹干头发,如同恩爱的情侣。
她已经疲于再做出任何反应,不言不语地任由摆弄,觉得自己更像只宠物。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总是绑着马尾, 毕业以后就很少再见到了。”嘈杂的风声掩盖了他的喃喃自语,“其实你绑马尾也很好看。”
“头发留太长了也不好, 发尾会容易分叉, 过几天我叫个人来家里帮你修一修。你想不想染个别的颜色?你好像从来没染过头发, 从上学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吹到半干,许灵均放下电吹风,下巴蹭在她温暖的颈窝里,低声说,“不是的, 你明明就变了。”
“你变了好多, 一点都不像容谧了。你从来不会不理我的,你说过最喜欢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把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忘掉……我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你为什么变了?”
他哽住了声音,像个迷路的孩子, 尝试了所有方向却依旧找不到正确的路。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好好看看我?你已经很久没对我笑过了……我快要想不起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那个眼里心里全都是他的容谧到底去哪了。
许灵均抱了她好一会儿, 毫无预兆地说, “容谧, 我们结婚吧。”
容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每当她已经觉得事情已经足够荒谬的时候, 许灵均却总能再重重地加注。
这算是求婚吗?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居然也开得了口?在她心里庄严神圣的婚姻,承载了两个人共度一生的承诺,从他口中说出来如同谈判的筹码。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他颓唐地自嘲,“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了。”
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感,可他被濒临失去的恐慌裹挟着,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算是如愿以偿吗?他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人吗?不用再远远看着她跟别人谈笑风生,伸手就能抱住她,却还是感受不到半分快乐。
他在下坠。在她一天天沉寂到不起波澜的眼神里,在窥不见底的深渊里,不停地下坠。他也想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让一切恢复正常,可他已经跌得太深,回不了头了。
“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你都不开心。我好像再也看不到你笑了。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样你才肯多看我一眼,怎么样你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他只是想抱紧她,却好像在把她弄碎。
暮色西沉。昏暗的房间里,他的声线在发抖,传达出无法伪装的痛苦,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随之凝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回到当初那样?你说,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可他有什么资格感到痛苦?亲手造就这一切的人,是谁?
容谧拉开环在腰间的手臂,站起身转向他的瞬间,潮湿的发尾飞起来甩到他脸上,像一记躲避不过的耳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灵均,语气冷漠,“你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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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到避无可避之处,她才会表现出真正的性格。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温柔和顺通通收回,内里的她倔强顽得像块顽石,连客气的疏离都不想给予,从头到脚的抗拒不加掩饰。
容谧抱着一只枕头,头也不回地下楼,宁可独自睡在沙发里,潦草地盖着今天外出时披的睡袍。
楼下的温度比卧室里要稍低一些,睡起来反而更舒服。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被许灵均的身体靠近。他天生体温高,一靠过来燥热得像只火炉。
白天她衣着单薄地在院子外跑了一趟,全程精神紧绷感觉不到冷,却还是着了凉,半夜里又烧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力气下床去找退烧药,想就这么捱到天亮再说。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身喂了水和药。
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去睡的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床头亮起的灯光有些熟悉,恍惚间像回到了那座海岛的度假酒店里。那是她今年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尽兴地玩一整天,晚上躺在床上也有人一起闲聊。
在一个温柔的梦里,有人细心地照顾她,怕她喝醉了一个人睡不安全,就乖巧地趴在她床边守一整夜。
她闻到酒精的味道,烧得滚烫的手心被一遍遍擦拭降温。床边有人在陪着她,照顾她,踏实的安全感驱散了多日以来惊魂不定的阴霾。
她翻了个身,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那人依然趴在床边陪着她睡,体贴且黏人,便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
她的手落下去的瞬间,趴在床边的人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不敢相信,数秒后才握住她的手放到床上,抬起头看她。
容谧却没有等到他抬头就又困倦地闭上眼睛,在放松的状态里,轻声吐出一个名字,“小风。”
许灵均狠狠地怔住。
千万支利箭无声地穿透了他的心脏,把赖以生存的器官彻底破坏。他的神情十分怪异,似笑似哭,就那样看着她熟睡的脸愣了很久,才对着空气喊,“……容谧。”
他的嗓音哑得可怕,低沉的声线晦涩地黏连在一起,连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颓然地低下头贴近她的手掌,很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容谧。”
“你为什么就是不要我了。”
如果人生以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去衡量生命终结的时间,那么他应该会死在这一天。
只是无意识地说出一个名字,就能让他在天堂和地狱间转一个来回,他再也不会从别人身上体会到这样无能为力,心如死灰的感受。他用尽了自己都感到卑鄙不齿的手段,却还是得来这样的结局。
容谧真的彻底丢下他了。
从今以后都只剩下他自己,活在这个看似唾手可得的世界里,永远为求而不得的痛苦挣扎着苟延残喘。
如果今后的人生都没有她,还有什么意义?
他宁愿死在这一天。
“你不是容谧对不对。”他无望地呢喃,断断续续的呜咽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怕把睡着的人吵醒,就连近距离待在床边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给你的……我把七月还给你,你把容谧还给我,好不好?把她还给我……”
夜深人静,楼下的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他红着眼眶望向房间门口,楼下阿姨拿着可视对讲机小跑上来,见房间门没锁松了口气,“这,许先生,外面还有一位许先生找你……”
“知道了。”
他稳了稳神,起身下楼。
许正则一身黑色大衣肃然站在门口,在寒冷的冬夜里,声音冷冽得不近人情。
“滚出来。”
**
许正则近来本就被私事缠身,又听到手底下的人汇报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再晚几天都得被气到胃出血住进医院。
“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灵均被拎到车里关进后座,还是头一回听到他哥动怒的语气。
可他意志消沉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一开口把许正则也听愣了,“哥。”
“有人把容谧抢走了……他把我的容谧抢走了。”他脑海中回荡着那声虚弱的“小风”,宁愿自己从没听到过。
“为什么?她明明是我的。”
许正则被迫听了一耳朵窝囊话。他这个从小到大目中无人的弟弟一点面子都顾不上了,哭得像个没出息的智障,怎么都看不出是胆大包天到敢把人非法软禁的许灵均。
他最头疼处理这种情感问题,也是因为许褚原离得远才被迫过来当家长。沉默片刻后,索性直接开车,深夜里去熟悉的心理医生家敲门。
“这是秋医生,你原本在两个月前就应该见到她。”
秋来音穿着睡衣站在家门口懵了数秒。面对这种直接把病号送货上门的强盗行径,无奈道,“我可以拒绝吗?”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秋医生已经下班了。”
“就当换一个人情。”
许正则说,“你应该知道,错过了这次,再找别的机会还我人情很难。”
秋来音闻言神色清醒了几分,打量他身边满身晦气的问题家属,清了清嗓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接收他,然后我们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