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艺父母也去世的早,从法律上来说,从杨艺去世的那一刻开始,杨桃的监护人就只剩下那个男人了。
而杨桃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这个男人仪表堂堂行为举止皆是斯文从容,谁也想不到打起来人来却是恶毒又狠辣。
杨桃有想过自救,她起初想过找初中的班主任,班主任听到这个消息,不敢置信地就要报警,这件事在当地闹得很大,警察有找上过门。
可是警察的主要目的是调节,而对于家暴这类恶□□件来说,调节起到的作用甚是微小。
当着警察的面,那男人态度良好,低眉恭谦,无论警察说什么,他都低眉顺眼地点头道歉,又恢复了那副斯文模样。
杨桃的这次自救不仅害得那个男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更害得那男人勃然大怒,找了当地的小混混给了她当时的初中班主任一个教训。
当时的杨桃虽然年幼,但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害了无辜救助她的班主任。
那之后,那个男人告诉杨桃,不管她做什么,最后的结局总是如此,一切自救都是徒劳。
杨桃不再反抗,而她的顺从让那个男人更加兴奋。他有的时候还会拍视频录下他打人的模样,事后独自欣赏。
小姑娘讲这件事的时候平静如水,有的时候还会笑笑,就好像在诵读别人的故事。
易玖实在觉得一阵恶寒。
早晨在公交站台前看见那人时,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长相,易玖都从未往这方面想。
可是这人做出的事情简直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杨桃,有了视频你就可以向别人求救了啊!”
杨桃看着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那平静被晦暗阴霾盖住:“可是姐姐......没有人再向我伸手了......我也不能再害别人了......”
易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红着眼睛,摸了摸杨桃的头,想要强装镇定,却又是泣不成声,哭得比杨桃还厉害:“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她柔声安慰,一遍遍地重复着。
“杨桃,那你知道他那些视频在......”
话到一半,杨桃的神情突然变得恐惧与慌张,她下意识抓紧了易玖的手,又松开:“姐姐,你快走,他回来了。”
易玖回头,看见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两手各提着喝到一半的酒瓶,边走边喝,走路时摇摇晃晃的。
他眯着眼睛,身子没站稳:“杨桃?”
他打了个酒嗝,隔着好远,易玖都能闻见他身上恶心油腻的酒精气。
易玖觉得这个男人太危险了,心底的害怕陡然升起。她拉着杨桃的手:“我们快走。”
“□□妈,杨桃,老子叫你呢!”男人醉醺醺地冲过来。
酒瓶就要往她身上砸,易玖下意识环住杨桃。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把后背转向那男人,眼睛因为害怕而紧闭着。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后背上却有一个滚烫的温度透过夏季薄薄的布料传至她因极端恐惧而陡然加快的心。
那股熟悉的薄荷柑橘味。
和酒瓶砸到人身上的沉闷声音。
易玖回头,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梁肆延就这样突兀出现,他整个人全然环住她,那酒瓶就这样砸在他的额角。
酒瓶碎成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酒撒在水泥地上,滋滋冒着气。
“梁肆延!”易玖看着他额角处迅速红肿,伤口渗出鲜血。
梁肆延抹了抹额角,看着指腹上那抹在黑夜中无比明显的血迹,滞愣了几秒,像是气笑了。
他放开易玖,一把将她揽在身后,又转身看着那还是醉醺醺的男人,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一把拽住那人的衣领就往公交站台后的显示屏上砸,眼底透着尽数狠戾与死寂,像在暗处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找到猎物,全身蓄力,他的手臂上紧绷着的青筋暴起。
整个动作又快又狠。
梁肆延捏着那玻璃碎片,尖刃抵着他的喉结,另一只手钳住男人的下颚,仿佛都能听见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声音低哑:“你再动一下?”
夜色里,那碎片尖刃晃眼,混杂着梁肆延与生俱来的令人害怕的气场,男人酒醒了一半,脸突变煞白。
鲜血顺着梁肆延的额角流下来,落在他黑色的衣领口,又融为一体。
易玖眼里泪水直淌,泪眼朦胧中她手颤抖着打了报警电话。正巧,新的一辆公交车驶来,下车的人看见这一阵仗都吓坏了,连司机都忘记了开走,还以为是梁肆延要对这醉汉做些什么。
警察来的很快,十分钟之后就到了。
四人一齐到了警局。
那男人一看到警局的标志,是彻底酒醒了。
易玖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警察,说到杨桃的事情时,她恳求是否可以找一个女警官。
女警官很快就到了,两人照例去一旁说话,梁肆延突然抓住易玖的手腕,眉眼竭力压着情绪,漆黑瞳眸幽深又晦暗。
易玖问:“怎么了?”
梁肆延看着她,眼里透着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片刻的担心。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慢慢地把手放下:“没事。”
半个小时后,易玖才出来。
女警官低声和她说:“你说的事情我们都了解了,后续我们会跟进的。”
她又看着杨桃,眼里全然是心疼,她摸了摸杨桃的脑袋:“相信我们。”
别的暂且不论,这个男人涉嫌闹事伤人,要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女警官说:“杨桃,你可以告诉我们视频在哪里吗?”
杨桃点点头:“我知道的,在我家的电脑里,我也知道密码。”
女警官看着易玖:“那就麻烦你们了。”
易玖拉着杨桃的手,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梁肆延。
他的额角已经被包扎好了,贴了膏药。整个人身体前倾,双手撑着膝盖,盯着地板发呆。前额黑色碎发有些凌乱,随意地搭在眉眼处。
那贴膏药在他好看的脸上,十分突兀。
梁肆延虽然属于正当防卫,但也被教育了一通。梁肆延没受过这气,加上烟瘾犯了,他刚拿出烟盒,还没抽出烟就被警察制止。
这会儿梁少爷正憋着一肚子气,嘴角绷着,脸上面无表情。
就这么一眼,易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鼻尖泛着酸。
“梁肆延。”易玖压下哽咽,轻声叫他的名字。
梁肆延抬头看着她,他眼睛本就生的漂亮,眼尾稍稍上斜着,却因为没有笑而透出一丝冷峻。但是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又沁出旁人没有的温柔。
“回家了。”
易玖原本想带杨桃回自己家,但是小姑娘说什么都不去,说是会暴露易玖的家庭地址,万一这次那个男人还是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话,一定会报复易玖的。
她不能再害一个人了。
易玖俯下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杨桃,不会有人伤害我的。”她顿了顿,终于放任自己的哽咽,“也不会有人再害你了。”
这些曾经肮脏的逼迫如同沉重的大山,但此刻都不复存在。
警察局前,少女低头看着另一个少女,夏风扬起两人的长发,月光肆无忌惮地倾身吻着她们,身后警局的标志明媚显眼,一切黑暗阴霾都无从降临。
梁肆延就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两人。
沉寂半晌之后,梁肆延开口:“要去我家吗?”
杨桃看看易玖又看看梁肆延,像是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旖旎端倪。
见易玖迟迟不说话,杨桃好奇地低声问:“姐姐,他家是不安全吗?”
易玖:“那就去吧。”
杨桃哦了声,看着梁肆延,眼里露出感激:“谢谢叔叔。”
梁肆延:......
他没听错吧。
这个小姑娘管易玖叫姐姐,管他叫叔叔?
偏偏神态太过认真,又带着感激不尽的炙热谢意,这才让梁肆延听着更难受了。
脑袋滴血不要紧,心在滴血才比较可怕。
易玖也是一愣,她看着梁肆延,诚恳地想了个理由:“夜色遮住了你的帅气,你信吗?”
他信啊。
易玖说出来的话,他倒是敢不信?
易玖看着杨桃换衣服的时候,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鼻尖酸涩得厉害,倒是杨桃还安慰她别哭。
大概是沉积在心底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放下了,杨桃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很快就睡下了。
易玖走出客房的时候,梁肆延还在客厅里照着镜子。
他绷着脸,面无表情。
看见易玖出来,梁肆延放下镜子,掩耳盗铃般镇定自若地说:“我对脸其实不怎么在乎,就是看看那膏药位置贴得对不对。”
易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靠近梁肆延,梁肆延的呼吸一滞,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易玖身上的馨香和她轻微的呼吸声都尽数弥漫在自己的脸颊和鼻尖,让人不由自主地提着心。
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压抑滚动着。
“你怎么样都好看。”易玖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角。
“好看顶个几......”对上易玖清凌凌的眼神,梁肆延嘴一瓢,急转弯,“顶毛用,都被人叫叔叔了。”
看来这声叔叔对他的伤害真的很大。
易玖想了想,在心底措辞一番,最后带着一种商量口吻:“在我这里,你永远少年,永远十八岁,行吗?”
嗯,这样说应该能弥补这位叔叔心里的创伤吧。
梁肆延还在反应那句话,太直白了,真的太直白了。
这大剌剌的近乎告白的夸赞实在让他有点顶不住。
他的心跳几近蹦出来,跳得厉害。
易玖表面看着平静,实则心里也是紧张得很,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因为羞赧而血液都有些沸腾。
但是她对面这个人,心理素质比起她来说显然是差多了。
他喉结压抑滚动,声线带颤:“你这样......你这样,我其实还是有点害羞的。”
易玖:......
她本来也就是瞎说唬唬他的。
易玖觉得梁肆延有一种鬼上身被下降头的感觉。
这居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那你可以不信。”
“我信。”他从善如流接过话。
“......”
“你怎么不接着说了啊?”没等到她的回答,梁肆延又低头问,两人的距离近到他都可以借着皎皎月光看到她白皙如脂的脸上跃动着的细小绒毛,像是覆上了一层银白的温柔月色。
耳畔,他沉闷的心跳声音如擂鼓般,震颤着自己的耳膜。
易玖叹了口气:“我只是没话说。”
语毕,她又自顾自嘟囔:“你这人心理素质还挺差。”
梁肆延这会儿的听力堪称极佳,他赶紧说:“但是身体素质很好。”
一副极力证明着什么的样子。
易玖没听出他想说什么,她蹙着眉,这关她毛事。
第46章 🔒心动
梁肆延下巴扬了扬, 把茶几上的牛奶推到易玖面前:“喝了牛奶就去睡觉。”
易玖拿起牛奶,瓶身还是温热的,她掌心贴着:“你今天怎么在那儿?”
梁肆延:“路过。”
易玖:“不说拉倒。”
“说说说。”梁肆延拽住易玖的手, “早上车不小心开到你家门口了。”
又是不小心, 什么都是不小心惹的祸。
“看到你没上去公司的公交车, 有点好奇。你也知道,我现在一手遮天,大小是个总了, 我迟到又不扣钱——”
易玖几次想打断他, 让他停止大放厥词自我吹嘘,想想又忍住。
忍了几次发现他还没进入正题,实在忍不住了:“梁肆延, 你有没有觉得你跑题了。”
梁肆延:“......然后我就当随便逛逛,就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在说话。”
那时候,梁肆延停在路边, 看着易玖弯腰和杨桃说话,起先是笑着,梁肆延没太在意, 以为两人认识。后来隔着好远,他都能看到她轻轻地抹了下眼泪,梁肆延直觉不对, 但他还是没有下车。
下班后, 梁肆延越想越觉得不对, 在易玖家附近的公交车站等了很久。他再一次看到了杨桃, 看到了两人说话, 他就等在车里, 看着眼前和谐的画面, 美好得如同一幅盛夏傍晚的油画。
然后,梁肆延再次看到了易玖红着眼,他不知道两人在谈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去打扰她们。
可是那副他丝毫不敢踏足的画面,被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破坏了。
那一刻,梁肆延根本想不了其他,他立刻下车,挡在易玖身前。
易玖指腹摩挲着杯口,小口地喝着,她看着他额角处的白色纱布,没由来得又是一阵心疼,眼尾洇着点红:“谢谢你啊梁肆延。”
梁肆延最听不得易玖说谢字,也见不得她哭,每次她这个样子,梁肆延都束手无策,他只能直接忽略了那句话,转移话题。
见她喝牛奶的这副模样,开玩笑似的轻哼:“一个草莓也要分两口吃,一瓶牛奶也要这么小口地喝,这么娇气啊?”
易玖看着他:“因为喝完就要去睡觉了。”
梁肆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对啊,不然你还想干嘛?”
易玖痛苦地闭了闭眼。
梁肆延蠢货梁肆延蠢货梁肆延这个大蠢货!!!
不说了!
易玖放下杯子,秀眉绷着,小脸显出愠怒,她一字一顿道:“我没想干嘛。”
梁肆延不明所以,她怎么就生气了?
“梁肆延。”一时无话的空间里,她又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别追我了。”
梁肆延整个人还没从易玖为什么生气的劲儿中缓过来,整个人又因为陷入更大的疑惑而处于呆滞状态,他愣愣地看着易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