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
许平忧:说来说去……在我母亲那里,跟跳舞挂钩总没有错。
她把消息发出去,却对着面前辅导书上的信纸发起愁。
窗外月明星稀,还是春风的光景,离六月还有些时间,她却已经提早开始操心有些人要的生日礼物。许平忧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回忆当时的场景,专注在当下的正事。
手机震动,一条简短的消息及时送达,慢悠悠夸她:聪明。
此外,附赠一张带了胶片滤镜的照片——也不知道学校里他怎么摸出的手机,怎么拍的照,又是什么时候自己修的,两瓶水动都没动过摆在篮球架下,刚好被光照亮,好像有多贵重似的。
费行云:谢谢你的水。
许平忧心中有鬼,就不如以往坦荡,僵坐着稍等了几秒,才回他:不谢。
短信她从来不会留到隔天,毕竟小时候有过经验教训,家里的情况她更比谁都清楚,指不定哪天就要生出风波。
可这张照片她想多留一会儿,私心有所起,在信纸上就渐渐有了可写的。
称呼她没想出来,干脆空了一行。
“你好……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头,要不要干脆什么也不说,只祝你平安快乐。可毕竟这与你的生日相关,而我对送人礼物实在不擅长,绞尽脑汁也似乎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只能随东西附一封信。
我很不擅长表达情绪,并且惧怕表达自己。就像之前跟你说的一样,是一个无趣又话少的人,因此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第一感受是,你与我完全不同,而且很可能合不来,最好保持距离。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个时候我默默地气上头,怼了你,可是转头就有些后悔——怕你记仇,怕阿婆不再愿意教我东西,因此更加心惊胆战,扭扭捏捏。我很喜欢那方院子,也害怕以后不能再去,唯独没料到不嫌弃我,还试图让我试试吉他,虽然结果有些……(当然是我的问题)。一直没有机会道歉,只能在这里说一声不好意思。
后来我母亲的那些事情,我曾经想,或许我们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所交集。青春期的自尊心就是这样,叫人只知道逃避,事后回忆才会明白对方的包容。
初中的时候你转学走了,走之前告诉我,可以很多事情都可以等待。
成年人最喜欢说小孩子早熟,可是很多早熟不过是我们内心装着些与柴米油盐无关的事情,想要讨好别人,故意扮作懂事,直到那时候我才觉得,你这样的性格,才应该说得上成熟这个词。后来能够再次见面,都是老天爷给我的……”
许平忧顿了顿,还是将快要下笔的恩赐改掉,“……给我的机会,让我能够当面对你道谢。”
“仔细想想,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给过你什么像样的帮助,倒是你和阿婆一直在不断地包容我。坦白讲,初中刚刚得知我被收养的时候,我既痛苦又害怕,生了一场病进了医院,觉得这世上原来真的没有安身的地方,家也不是家,自己的身份也是假的。
初三的时候,学校举办了和山区小朋友通信的活动,我那时候收到了一个小男孩的信,他的字每一个都很大,写得很工整,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今年过年可以拥有一个新书包和全新的教材,我才恍然,自己的那些烦恼有多矫揉造作,我的这点难过,也不过是廉价的共情,甚至因为未成年的学生身份并不能给他实际帮助。
难怪前人说少年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要是能够尽快长大就好了。
我想,我虽然是一个不太快乐的人,但至少不是一个差劲的人,至少长大了离开家,就可以像你一样,给别人切实的开导和帮助。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渐渐明白,或许生活就是由重重关卡组成的游戏,有无数条支线,一条主线,人可以暂时顺着某一条支线走下去,却最终一定会回到主线上。生活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因为老天就是游戏设计师,连难度都是随机抽取,不讲道理。我提前走过了好几条支线,那么以后的日子也该没那么难吧?
不好意思,说来说去,还是偏了题(是我废话太多了)。
我没有出过国,你比我去过多得多的地方,见过更多的有意思的人,从小到大一直比我看得更远,快乐平安之类的祝福未免就有些太普通。
就祝你无论何时,无论长了多少岁,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不要受到任何人的束缚,永远自由自在,无所顾忌。无论与你关系或亲或远,给你留下过什么回忆,都会被你潇洒地甩在身后,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困扰和累赘。当然,难过的时候还是可以难过的,不要听信男孩子不能哭的话,到时候我会向你学习,装作看不见。
最最最重要的,是祝你无论面对任何关卡,都能闯关成功。
写到这里,刚好外面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我许了一个愿望,希望长大以后,还能再与你见面。
你的朋友 许平忧”
……
这封信不短不长,她却写得莫名出了点汗。写到最后一句耳根发烫,纠结许久要不要誊抄的时候删掉,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和她买来的干花一同封进信封中。
许平忧打算连同礼物当面一起给他,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老天爷从来不听人愿望。
……
六月期末考结束的时候,许凡波和李姿玉正式离婚了。
她被李姿玉带回外婆老家,呆了整整一个暑假。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最终离婚的原因很简单。
出事以后, 许凡波当着长辈和李姿玉的面做过不再跟对方见面的保证,却架不住另一方坐不住要找上门。
许平忧考完期末考的当天,她和曾佳林如常约好归家, 下车后,却忽然盯着小区大门的方向出起神。不过她在表情上没有什么异样,先跟好友说了再见,才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
许平忧对那个女人的脸记忆深刻,对对方的行事作风更深刻。
女人穿着一条连衣裙, 比之前那一次见面痩了不少, 脸色不怎么好,拿着手机似乎正跟什么人通着话。
许平忧远远地看着她下出租车, 进小区门,抓着书包带, 几乎是第一时间生出一种预感。
一种事情马上就会迎来了结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李姿玉就一通电话将所有能叫的长辈叫到了家里,许凡波点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 神色颓败。心中有鬼的人,总是没那么坦荡的。李姿玉没有道理的时候尚且能将话说得七分道理, 占据上风的此刻,几乎是快意出声了。
不过出声之前, 还记得让许平忧抱着许冉冉进她房间回避。
……
“我知道爸妈你们是好心好意, 也知道您二位这些年对我一直照顾忍让,所以之前我才愿意将事情先压下去。”
“不过他当时是亲口做的保证, 要和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和关系, 过年的时候也由大家见证过了, 是谁食言显而易见。我也没那么多的诉求,只求按照原来最开始说好的,平稳结束关系,每个月给该给孩子的,更多的我也不要。”
……
“冉冉我一定要带走。”
……
声音断断续续,偶尔有一两句特别大声,内容便十分清楚。
许平忧抱着妹妹,隔着墙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继续念着童话故事。
“姐姐,他们在说什么呀?”
许冉冉眨巴着一双眼睛,虽然年纪小,却也感觉得到家里气氛不对,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因此有些害怕地抓紧她的袖口,往她怀中缩了缩。
她略作沉吟,揉了揉许冉冉的头发,声音放得更柔,“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很快就会结束的。”
“别怕。”
她抱住许冉冉的背,感觉得出小姑娘的依赖和不安,想起一些过往,半晌无话。
……
期末是在六月,事情结局也是在六月。
最后的机会没有把握住,局外人想做努力显然也是徒劳。
许平忧隔天就被带着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心情却是异常平静。
外婆家在距市内不远的县城上,老人家一把岁数了,却坚持要来接她们两个。见面的第一句话先是安慰了许平忧,给她一个拥抱,问起最近有没有吃饭,再是直入主题,问起许冉冉的归属问题。
“他们家当然没答应,”李姿玉满不在乎,“我想着爸妈……他那边的老人也不容易,所以先把她放那儿几天。”
“但他们不答应,我也不会松口,总归我也有自己的经济来源,真上法庭了还有的说,”她不愿意多提烦心事,就有点没耐心,“妈,我回来不是找气受的,能不能先不说这些了。”
外婆怔然许久,终究是叹了口气:“当年小许那么看重你,你从单位上退下来那事儿也没说要分手,还跟你找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
“男人嘛。”
李姿玉许久无言,一开口依旧语带嘲讽,身形却有些僵硬。
她的影子投射在车窗玻璃上,细长的一条,很直,渐渐地透露出一种冷淡,声音被车内的空调声掩盖,渐弱。
“何况……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不知道究竟是说给旁人,还是说给自己。
母女两个人聊来聊去,对于许平忧的归属问题像是遗漏一般略过,自然非常。
许平忧望着车窗上的影子,心情平静,又低头看起自己的鞋尖。
……
费行云:到了?
短信来的时候,她正在外婆安排的房间里做着基础练习。
六月份一过,就是艺考准备的黄金阶段。
一切的陈设都和之前回来的时候相同——李姿玉成长时居住的房间,就连练舞用的垫子都被完好地保存下来,床头是一家三口的合影,被单是鲜嫩的粉,在成年以前,应当都是幸福平稳,无忧无虑的。
许平忧:……嗯。
费行云:什么时候回来?
她愣了愣,到底还是直白交代:听我母亲的意思,可能暑假都要呆在这儿吧。
费行云:家里的事重要。
他的妥帖倒是一如既往,不过妥帖过了,又是突兀的一条消息。
费行云:唉T.T
许平忧看着,忍住快到唇边的笑意,复制后面的表情,回他:T.T
她犹疑了一下:要不然,我把东西都寄给你?
东西指的是什么,双方都心知肚明。
对面的回复稍等了几秒。她在垫子上出了一身的汗,慢慢坐起来,盯着窗外一字型的大雁群发呆。小的时候她有心欣赏,却无闲暇,现在有了闲暇,却又没那么觉得有滋有味。可见,人就是得不到什么,才会越想着什么。
黄昏落日间,少年回复一条消息。
费行云:算了
他的道理在字里行间,性格秉性都是摆在台面上,故意耍点小脾气。
费行云:小许同学,生日礼物不亲手给叫什么礼物哦-^-
这下好了,哦都用上了。
许平忧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不知所措也有不知所措的办法,不用多考虑,她干脆继续复制表情,有样学样地回复。
许平忧:……好吧-^-
自然而然,费行云的字又开始轻飘飘起来,昨日重现似的:剽窃真的不好
……
许平忧想得很清楚。
父母真要离婚,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就她个人的成长经历而言,这个家庭的氛围从来就没有多么的平稳正常过,走到这一天,或许对李姿玉也是一种解脱。唯独可惜分开的理由涉及到了感情的背叛,总是要叫人难过生气的。
李姿玉性格强势,在这方面终究没有例外。回老家的这段时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异样的地方,出门找过往读书时朋友散心的次数却极多。
二十九号的晚上,许平忧早早跟外婆打了招呼上了床,心里七上八下,还是准时准点,卡在凌晨,发去一条生日祝福。
她本来以为费行云可能来不及回复,毕竟他校内校外从不缺朋友,跟她像是两个极端。
费行云:谢——谢——
他发来两个破折号,人为营造出一种站在山谷的感觉,又散漫又大声。
许平忧躲在被子里,在屏幕的反光间抿起唇角,想了想:你没跟朋友们在一起吗?
费行云的回复依旧很快:白天在,我母亲来了,晚上和家里人在一起
许平忧手中一顿,讪讪地:哦哦,那我不打扰了
费行云:……
费行云:给你一个机会撤回。
许平忧被窝里翻了个身,有些不明所以:?
费行云冷冷凉凉:把打扰两个字换掉……
可换成什么?
正值盛夏,当事人站在空调前,一边直吹冷风,一边啃一根冰棍,难得有一点犹疑和不确定。
费行云站了一会儿,最终,稍显突兀地后悔起小时候缺失了一段时间的汉语环境,竟然半天没找出个称心意的说法。这么费心思考的工夫,他连阿婆的招呼也没听见。费女士风尘仆仆地赶飞机过来,正是疲惫的时候,自然没那么温柔。
“想感冒发炎就另找地方,别在你奶奶面前作妖。”
费女士身高不够像小时候一样拽他的领子,语言上还是一样犀利,教师的职业病使她从不弯弯绕绕,“沙发上坐着能怎么了?”
费行云没办法,嘴上说好,动作慢悠悠。
等坐稳当了,又慢条斯理,重归正题,发去一条:什么时候回来?
——你小子这个眼巴巴的样儿,和望夫石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白天朋友聚会的时候王延直接给出一条辣评,恨铁不成钢:“幸好那小姑娘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真要遇到稍微会拉扯两下,吊着人的……”
费行云都不跟他废话,眼皮子不抬,冷酷地说:“知道你被甩过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