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有人共享过秘密过后的正面作用?
而且,听秘密的人也不藏私,将自己偷摸压着的心事也倒出来作为交换。简直就像冬季里储藏食物的仓鼠,习惯于闷声不响,唯有在待人这件事上大方。
费行云思绪百转,被自己这番没来由的联想逗得想笑,到底率先站起身,悠然直率,简短地交代,“你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东西没做完,先忙一会儿……”
“免得这里的老板电话打到家里没完没了。”
他摸出手机,故作无奈地叹口气,逗得许平忧弯了弯唇角。
……
心里装着事,到底就没那么容易沉眠。
可精神松懈,疲惫得睡过去也是睡。
第二天一早,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许平忧几乎是第一时间惊醒,清清嗓子,镇定自若:“对……好,我知道。”
有矛盾的两人果然一夜未归,这不意外。
但来电话的是许凡波,这在她意料之外。
李姿玉据说状态不怎么好,不管其他人怎么劝说,都非常决绝地表示要离婚。他没这个意思,又可能自知理亏,和许平忧交流的时候就难得多了那么点儿低声下气的意味,耐心十足,“我们可能下午就回来,钱还够不够吃饭?别亏待自己,我和妈妈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许平忧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谎说得毫无破绽,饭好好吃了,觉好好睡了。许凡波问需不需要周一请假休息,也是想也不想,直接委婉地拒绝。
“也没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心里头忽然很轻松,“不用担心,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句是真话。
电话对面,许凡波同样静默几秒,才找回家长该有的从容,夸她一向懂事乖巧,不叫人操心。
一通电话打完,她怔然片刻,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搭着薄毯团成一团,滑落在地。是谁在她睡着后披上的,显而易见。可披上的人影无踪……
“砰。”
许平忧正有点茫然,门开了。
有人携着一股寒气进来,轻轻嘶了一声,“醒了?”
“出去接了个电话,醒了正好,”费行云也不知道是不是熬了一夜,打了个呵欠,动作却很利落,将毯子顺手理好,放进柜子,“带你出去吃早饭?”
……
七点半了。
录音棚是全封闭的环境,瞧不见外面的日光,只能通过手机显示了解时间。
直到真正出了门,许平忧才发现刚刚有人刚刚进屋的反应不似作伪。老天爷不给面子,温度下降,清晨的阳光也被沾染上寒凉的水雾。
比昨天还冷,还是白天就刮起小风,来往的行人甚至有人早早套上羽绒服防寒,裹得严严实实。
她昨天来的时候外面只穿一件防风服,此刻自己明明都被冻得忍不住缩脖子,非得坚持要和昨晚一样,把围巾交给对方。费行云开始倒没说什么,等她在后座坐好,立刻顺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摘,头也不回,却精准地罩上她的脑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笑着朗声提醒,“……出发了,坐稳啊。”
许平忧正在努力伸手扒拉头上的东西,听到这句话已经晚了,整个人反应不及,只能下意识伸手先抓住能抓住的,和前面的背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歪打正着,刚好让围巾从后颈滑落,耷拉在肩上。
视线清明过后,少年还是那件灰色卫衣。
她被迫贴住前面人的后背,整个人没敢动。手因为担惊受怕,被迫环抱住他的腰。
偏偏费行云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想什么问什么,声音碎进晨光中,似乎是在笑,“想吃什么?”
许平忧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耳边的风声,来往的车辆划破空气,庆幸至少忍住了惊叫,艰难地说:“都行……”
昨天好像发生过这种对话。
可她声音发闷,动作僵硬,状态全然不同。
原来就算是一样的事情,白天与夜晚不同,心事重重也与心神安定不同。
……
曾佳林前些日子沉迷一部剧集,讲的是身份悬殊的乖乖女和街头混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却在雨夜手拉着手,穿梭在大街小巷,飞速奔逃。她当时为这桥段没少掉泪,更为其后男主角辜负女主角掉泪,拉着她哭诉,“编剧好狠的心……明明要他们一起淋过大雨,又要他变心。”
一起淋过雨又怎么了?
那时没懂好友难过的是什么,此刻却忽然有了些了悟的感想。
……
费行云好人做到底,吃完饭就将她送回家,临走时整个人困得几乎去了半条命,眼皮子睁开又半眯,还坚持拖着嗓音,朝着她扬了下手机,“有事随时联系。”
许平忧没能请他吃成早饭,便惦记着要请他打车回去。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他总是有道理,不耐也从不遮掩,眼睛弯着无精打采,嘴上干净利落,下巴对身后的自行车扬了扬,“……这车要是后备箱给碰了磕了,有人是要找我拼命的。”
他推着车走到一半,又侧身,懒洋洋地,身影落在飘零的树荫下。
“明天见。”
明天见。
……
许平忧瞧着人影消失在街道口,走进小区大门,第一件事就是给曾佳林发去消息。
意料之中的,对方第一时间回了电话,语调兴奋,“打耳洞啊,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试试了,一会儿我就问问我妈有没有推荐的靠谱的地方,下午几点?”
“你定吧。”她轻轻地笑着,心里头轻松非常。
许凡波和李姿玉回家的时候,果然没有带许冉冉。
她从自己房间出去,不问其他,只问了这个。李姿玉破天荒地没有叮嘱她好好学习,好好练舞,板着脸径自进了主卧,徒留许凡波在客厅站着,听说她要出门,不尴不尬,如常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进美容院门之前,手机微微震动——
费行云:午饭吃了没?
许平忧吃着被曾佳林塞来的煎饼,一字一顿,认真回复:吃了。
当天晚上,她摸着自己的耳朵,若有所思:原来他没骗人,除了打的那一刻有些异物感,痛的确是不痛的。
星期一的晚饭时间,依旧是他们四个人聚在一块儿,泾渭分明地坐下。
费行云看过她一眼,目光从她和平日不同的、高高扎起的马尾滑过,什么都没说。
许平忧也依旧如常,校内校外,两个人之间始终维持着一份默契。
家里面还是老样子,气氛冷漠僵化,依旧暂时没有结果。她如常地出门,如常地做作业,练功。
第二天一大早,安桓趁着早读之前,又光明正大地塞她一个包裹。他们俩高二都选了文科,依旧进入了同一个班级。
“不是我给的啊。”
事情再一再二,当事人又坦荡非常,自然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
……
其实,给东西的人也不作他想。
许平忧有些意外,却忍到午休之前,教室没人,才慢慢地打开。
冬天早有来的迹象,她学得乖了,早早在校服外面换上高领羽绒服。慢条斯理地拆开,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情绪,只是……
和之前不同,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许平忧有所预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一下,将头埋进臂弯,下半张脸藏进羽绒立领。
是一对耳钉。
天鹅状的、小小的黑色。
卡片上的字依旧龙飞凤舞,说的话天马行空,附赠笑脸一枚——
“给小许同学。记得遵守校规校纪^^。”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直到整个上半学期结束, 许家的事情依旧没有结果。
……
“我们会暂时分居一段时间。”
李姿玉是在家庭成员久违齐聚的餐桌上宣布的这件事。
许家这个年过得不平静,除去除夕当夜按老规矩团圆,几乎都是双方的亲戚或者长辈来家里做工作,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假最末。
许冉冉毫无所知,在旁边专心抓玩着儿童专用餐具里的食物。
李姿玉就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她擦去嘴角手指上的饭粒,语气和状态都是极度平静。一如既往冰凉的眸子投过来, 对着许平忧坐着的方向, 通知得很简短,“他去爷爷奶奶那儿住……不过对你没什么影响, 还是好好做自己的事,准备高考艺考, 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耽误前程。”
‘他’也好,‘不值得的人’也好,就是不提名字。
被抹去姓名的人不声不响,在旁边低头喝一碗鱼汤,偶尔像模像样, 顺手帮许冉冉调整一下口水巾。
其实按照李姿玉的脾气,她看重原则又性格强势, 最开始的诉求一直是直接离婚,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 也很难有人扭转得回来。然而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爷爷奶奶外婆那辈齐上阵的劝说,或许是许凡波做了什么保证和周旋, 也或许是发生了什么许平忧不知道的事……竟然让事情暂时看起来有了折中的暂停阶段。
许平忧听她的说话措辞, 知道这件事情远不是现在就能结束, 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只点头,也没说什么。
许凡波更看重面子一些,从那回当街闹腾得见过民警后,在家说话做事的确主动了不少,也在时间上比以前尽可能多地呆在家里,对着许平忧却多了点尴尬。毕竟,当时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一巴掌不是作假,民警当着她这个晚辈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是虚构。
可意图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他虽然面上比之前更乐意跟她聊天,但往往也因为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进行不下去。
还好许平忧已经渐渐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略略提一提妹妹,或者和家庭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至少能推动聊天平稳地在一人离场之前平静结束。
“……对了,你们班主任老师昨天打了电话,问你高三的时候是继续跟在现在的班,还是去学校专门的艺考班。”
许冉冉在客厅里笑闹着走来走去,他就掐了烟头,耐心地跟许平忧说最近最大的事。
“你母亲的意思是留着最好,毕竟就算要艺考,文化课也一样重要,老师也适应挺久了。我倒是觉得你自己考虑一下,毕竟艺考班时间上灵活一些,也更方便你准备艺考的事……好好想想,老师说到下学期期中前填表前都可以。”
李姿玉从主卧出来,懒得看他这副充可靠隐隐讨好晚辈的模样,径自抱起许冉冉就要去工作室。
坐着的许凡波看似不在意,实际一直听着大门关上的动静,这头交代完了,立刻抓起车钥匙出门跟上。
“晚上吃完饭就回来啊,别玩太久。”
他最后留下这么句嘱咐。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
两个大人之间这样暗流涌动,最大的好处就是使得许平忧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和空间更多了不少。至少在以前,分班这件事应当没有她抉择参与的份儿。
许平忧慢慢起身,去厨房检查过一遍,揣上钥匙,直奔成东巷口。
二月份末尾,正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
凛冽的寒风中,曾佳林整个人几乎包成一颗粉白色的粽子,一边跺脚搓手,一边朗声抱怨:“真服了,怎么会有人这天气要人在户外汇合的……寿星也不行啊。”
安桓的生日一般都是过年的时候,回老家也就顺便家庭聚会一起过了。
今年是因为费行云转学归来,非得年后把所有相关人员请一块儿去吃饭,提前打电话挨个通知完,豪气还是豪气的,说是压岁钱管够,晚饭餐食和饭后娱乐活动都由他安排。
曾佳林也不过嘴上逞强,来的那是相当积极,说是安桓这小子还记得请她这个闲人,也不枉费后半学期四个人聚在一块儿吃过的饭,聊过的八卦。何况学习繁重,家里头盯得也紧,但凡有点光明正大偷闲的理由都值得珍惜。
“你买的什么?”
她呼出一口寒气,挠了挠脸颊,有些肉痛,“我听说他平时玩主机游戏,就看网上推荐随便买了个卡带,就是没想到竟然能那么贵。”
曾佳林手里比划,说着说着,目光犹疑起来,“……你怎么空手来的,这么潇洒?”
许平忧不知道怎么说。
好在这会儿有人介入,从她身后静静地冒出来,又突兀地“嘿”了一声,惊得她全无准备,缩着肩膀一哆嗦,懵懵然地回头看人。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来人的下颌走向。但依托骨相,死亡角度也不怎么死亡。
费行云背着单肩包,一个寒假头发长到把耳朵盖住也没去剪,直接用皮筋扎起一小撮,拎着一个袋子,悠闲地朝她们俩抬手,“中午好。”
他今天终于舍得穿一件深蓝色羽绒服,不再那么薄薄一件飘摇潇洒,就是依旧不规矩,随随便便地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卫衣。
曾佳林哈着热气,眨巴着眼点头,目光却不声不响落到他手里的袋子上。
三个人早早齐聚,唯独寿星姗姗来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手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要带人直奔订好的KTV。
安桓坐在副驾驶上努力平复呼吸,回头盯着坐在当中的许平忧,有些遗憾,“……就是可惜你晚上出不来,不然我就直接订个晚饭加晚场,下午还能在外面逛逛,去去电玩城啊步行街什么的。”
曾佳林听不下去,护短又嫌他,“这么冷去哪个‘外面’逛?还敢质疑起我们两个美少女了,她家里管得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桓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谁不知道了?谁又质疑你了!”
两个人话痨斗嘴其他人都没参与的份,这么你来我往,车到了才算停。
等进入包间,寿星心里有挂念,不急着去霸占点歌台点歌,直接先迫不及待地拆起礼物。拆到游戏卡带时惊叫一声,拆到大袋子里的超级英雄的手办时又惊叫一声,最后又跟了一句我靠,当场崩溃:“……谁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