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蹒跚行走缓慢的人群里,奔跑的倪喃显得突兀。
路过个拐角,倪喃隐隐约约听到哭声。她猛地停了步子,深重的喘息落在耳边,拐角后面的哭声越发清晰,还有男人粗重的谩骂声。
哭声沙哑,和昨晚电话里的女声重合。
倪喃没再犹豫,立刻绕过拐角,便看到跌坐在地上的褚之艺。她衣襟似是被人拽过,有些歪七扭八的,满脸泪痕,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裤脚和身上都是灰土,双手撑在地上,已经蹭出了血。
而她面前站着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廉价的t恤衫,嘴巴里叼着烟。听着动静,一个男人转过身,黝黑的脸,眉毛粗犷,脖子上戴着条金链子,胡子拉碴显得凶恶。
这里除了他们没什么人,两面都是围墙,一个天然死角。
倪喃二话没说冲到褚之艺面前,她把外套脱了下来,给褚之艺披在身上,掩住凌乱的领口,“没事吧。”
见来者是倪喃,褚之艺用力推了她一把,“你来这里做什么!滚!”
被巨大的力道推倒在地,倪喃三两下爬起来,又去扶她的手臂,“先起来再说。”
“滚啊!”褚之艺甩开倪喃的手,“别在这儿假好心了倪喃,现在这算什么,看我笑话吗!”
她瞪着眼睛,眼白上的红血丝狰狞,眼底一片乌青,应该是许久没有睡好了。褚之艺嘶吼着,两行眼泪又掉下来,被她迅速擦去。
“行了行了!”其中一个瘦高的男人烦躁地吼了声,“钱到底还不还!”
“嗬,还又招来了一姑娘,难道还想吓唬我们不成。”旁边绿色衣服的男人咧嘴笑起来,肥硕的肚腩因为他的笑声而一晃一晃的,看着倪喃的表情猥|琐又丑恶。
褚之艺往前了一步,声音发抖,“几位大哥,这些钱我肯定都会还上的,求求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给我一周!不!三天!三天我肯定能凑齐!”
“求求你们了!我妈昨天晚上已经抢救了一次,再也受不了刺激了!”
“臭丫头!”带着金链子的男人突然上前揪住褚之艺的衣领就往上提,“你他妈上次也是跟老子这么说的,这都拖了多久了!是不是专门骗老子!”
男人不分轻重,手上力气粗野得似乎能直接把褚之艺丢出去。
倪喃立刻起身上前,抓着男人的手往后推,“她欠你们多少!我有钱!我有钱!”
果然,男人听到倪喃的话后,便立刻松开了褚之艺。他转而拽着倪喃,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厚厚的手掌带着粗粝的茧,又麻又疼。
“你有?”男人笑着与旁边的两人对视了眼,语气没什么善意,“一万八,现在能拿出来?”
掌下滑腻,男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倪喃,“不过用别的抵也可以。”
话落,其他两个男人都张狂地笑了起来,笑声轻浮,令人生厌。
褚之艺手心发抖,连忙去拉扯男人的手,想要让他松开倪喃,然而却被绿衣男人一脚踹了回去。
“我有,我现在给你。”倪喃咬着牙说话,眼睛都没眨一下。
片刻,男人甩开倪喃,“行啊,那给钱吧。”
倪喃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机,平静道:“账号。”
手机屏幕亮着淡淡地光,倪喃的手指在上面飞速操作着,要按下密码的时候,手指停顿了一下。
带金链子的男人注意到她的迟疑,从她身侧推了一把,“你他妈不会骗哥几个吧!”
倪喃被推得差点摔倒,她没再迟疑了,很快,对面的账户收到了转账提示。
收了钱,几个男人明显乐了,看着手机转账记录咧了笑。戴金链子的男人走了几步上前,身子前倾,冲着地上的褚之艺道:“这就对了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而后,他直起身子,看着倪喃,满眼都是令人恶|心的肮脏意味,“想借钱的时候来找哥,什么都好商量。”
靠得近时,倪喃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几乎下一秒就能让人吐出来。
言毕,几个人嗤笑着走了,角落里便只剩倪喃和褚之艺。
“倪喃,你用不着这么可怜我。”褚之艺瞪着她,嗓子尖利,“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面对褚之艺的歇斯底里,倪喃没什么反应。她的双眼静默如死水,脸上惨白,整个人浑噩到像具行尸走肉。
倪喃慢慢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然后去扶褚之艺的手臂,“起来吧。”
“你哪儿来的钱?”褚之艺有些哽咽,她不是不知道倪喃的情况,她怎么可能一下拿出那么大一笔。
面对储之艺的质问,倪喃始终沉默着,并不回答。
似是想到了什么,褚之艺突然惊道:“那是你的学费?”
“你把学费给了他们?”艺术专业的学费高昂,倪喃东拼西凑,还不知道凑了多久。褚之艺拉着倪喃,“你疯了是不是!你他妈真不打算上学了啊!”
其实褚之艺比谁都清楚,倪喃过得并不比她好。但是痛苦和憎恶无处发泄,褚之艺只能找个出口,倪喃就成了最好的对象。
只是她没想到,倪喃居然为了帮她,把学费也交代了出去。
心脏像在被人拉扯,褚之艺不知道怎么面对,只能不停地哭泣。说着最恶毒的话,把错误堆砌到倪喃身上,强迫自己把对她的恶意当做是理所应当,这样痛苦好像就能少一点。
倪喃越沉默,褚之艺就越难过。与其看她这样半死不活地受着,还不如和她痛快骂一场来的舒服。
医院阴暗的角落,潮湿泥泞。碧色的苔藓贴着墙体生长,砖瓦聆听嘶吼和眼泪。
两个人在这里蜷缩了许久,褚之艺的哭声不停,倪喃就在一旁默默陪着。嗓子累到几乎说不出话来,褚之艺的哭声渐弱。
走得时候,褚之艺哽咽着说了句话。
“倪喃,你以后别来了。”
“我不会去找你了。”
-
归途突然变得遥远,街上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归属感。
医院离别墅距离不近,倪喃却是硬生生走回去的。别墅外的花园亮着灯,倪喃拖着行李,走得极慢。双腿好似灌了铅,每一步都让人觉得疲惫不堪。
倪喃越过玄关,提着行李往里走,没走几步,却发现客厅的壁灯亮着。
光线很弱,淡淡的一层昏黄落在地板上,可以看得清客厅里的家具,还有人。
时卿就坐在沙发上,视线和倪喃相撞。
冰冷的眸光弱化了客厅内的暖色调,气氛沉凝,一时无话。倪喃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瞳孔平静,毫无波动。
而后,时卿站了起来,往她这边走了几步。微弱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被光线映过,立体的五官留下暗暗的影子。表情晦暗,神色不明。
原本定下的行程是后天才会回栖坞,然而时卿却提前回来了,目的是什么,很明显。
别墅空空荡荡,他便一直等,等到了现在。
时卿在她面前站定,离得近,这才注意到倪喃难看的脸色。他喉咙发紧,嗓眼克制着,“去哪儿了,为什么提前走。”
问话单薄,眼前的少女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倪喃拉着行李箱,抬步往楼梯走。
每次都是这样,永远都在逃避。时卿闭了闭眼,突然猛拽了一下倪喃,拐杖被摔落,他双手握着倪喃的肩膀,低头看她,“你到底去哪儿了。”
时卿死盯着倪喃,声线冷硬,有些抖。
男人的气息凛冽,深重的语气里含着怒火、忍耐和无助。他想听倪喃的回答,可得到的永远是沉默。
或许是这段日子过得安逸了,倪喃想,所以必须有人要让她重新认识清楚,自己的处境到底有多不堪。深渊没有底,就像她的生活没有前路一样。
倪喃抬眼看着时卿,双臂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冷声道:“我去哪儿和你没关系吧。”
“这个好像不在我们的合同范围之内,我没有必要和你报告我的私事。”
肩上的力道让时卿后退了半步,没了拐杖,险些没有站稳。他看着倪喃那张冷漠至极的脸,心脏憋得厉害。
“合同范围…”时卿低低重复了声,突然嗤笑了声,“行,那你说,为什么提前走?这是你的工作,也能说离开就离开吗?”
闻言,倪喃回答得简单,“为什么离开,自然是因为懒得干了。”
“不想做就走,很难理解吗?”说狠话倪喃从不眨眼,淡漠的目光比谩骂还要刺人。
时卿个不知道她突然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觉得倪喃还真是够狠,永远可以用最平淡的一张脸,说着最冰冷的话。
伏低也总要有限度,时卿的底线被她扯得够低了。
话落,倪喃拉了行李转身往门外走,动作利索,头都没回一下。
自尊让时卿死撑着不去挽留,却在倪喃半个身子走出门外的时候,时卿挤出句话来,像是在和她赌,“倪喃,走了就别回来。”
话清晰地落在倪喃耳朵里,倪喃的动作没停。
沉寂的夜里,砰一声响动,门被彻底关上。
作者有话说:
上午一直在解锁,二更晚了点TAT
三更在写,发出来的话,晚上零点的更新可能会迟一小会儿。
晚点给宝贝们包小红包,贴贴!
第33章 【三更】
无论多久没回凤头巷,这里永远是那副样子。
黑漆漆的街道,老旧生锈的商铺,总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上了年纪的姨婆成天在家门口磕着瓜子,东家长西家短,谁的男人上了别人的床,谁的女人又进了别人的屋子。
臭水沟堵塞,残羹冷炙堆砌在那里好久冲不下去。地上都是随处可见的瓜果皮,还有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的塑料袋。老旧的墙面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小广告,新的叠上旧的,一层又一层。
这里的天气好像总是很阴,有太阳的时候很少。
时间太晚,末班公交车也已经驶离,倪喃从别墅走回凤头巷的时候,两条腿都有些站不住。身上疲累,精神甚至有些衰弱,倪喃再没力气思考别的东西。
巷口的路灯坏了很久,一直没人来修,黑漆漆的几乎看不清路。倪喃拉着行李慢慢往前走,地面坑坑洼洼,稍不注意就会踩进泥坑里。
倪喃住的院子在巷子的最里面,距离巷口还有段距离。刚过了家店门紧闭的生活用品超市,倪喃突然听见声口哨音。
尾音略微上扬,有些轻佻挑逗的意味在。
闻声望去,倪喃看到街边的台阶上蹲着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手臂搭在膝盖上,嘴里叼着根烟,身上衣服脏乱,头发乱糟糟的。
那张脸隐藏在黑暗下,倪喃却能看得清他的眼睛。
狭长污浊,让倪喃想到恶臭的死物。男人的胡子没刮干净,胡茬儿上甚至还沾了饭粒。方才那声口哨就是他吹出来的,见倪喃扭过来,男人又吹了一声。
他看着倪喃笑,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闷响,在此刻显得毛骨悚然。
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倪喃的全身像是被冰封动住了一般。体内的血液逆流,寒毛直上,从脚底开始发寒。她的心脏跳得剧烈,手用力抓着行李箱,尽量克制自己的抖意。
步子极快,倪喃快速地往巷子里的方向冲,只想离身后的男人越远越好。
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在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身后的注视让她背后不断地起鸡皮疙瘩。到了后来,倪喃甚至是用跑着。
直到冲进了小院儿,关上家门的那一刻,倪喃背靠着门,才真正舒了口气。
行李箱放在身前,倪喃把门把拧了两下,确定不会被打开后,扶着行李箱的扶手缓缓地蹲了下去。箱子遮在身前,背后还有依靠,勉强有了些安全感。
倪喃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头上出了层细汗,倪喃握着行李箱的手还在发颤。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男人的脸,倪喃双手搂着胳膊,环抱住膝盖,头低低地埋进臂弯里。
王全兴,他居然从里面出来了。
身上抖得更厉害,倪喃的嘴唇紧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
陈年的记忆扑上来,不断冲击着脑中的神经。周围又黑又冷,倪喃甚至感觉下一秒就能窒息溺亡。
“轰隆隆——”外面突然一声巨雷,倪喃吓得肩膀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又要下雨了。
倪喃记得,那天也是个雨夜。倪志成又在外面喝酒,大半夜的还没有回来。倪喃习以为常,关好了门窗准备先上床睡觉。
然而睡下没一会儿,黑暗里突然传出响动,紧接着是门把猛烈的转动声。
倪喃立刻坐起身,穿好衣服往门外看。只见门把不停地扭动着,上上下下,好似下一刻就会折断。敲门声响起,突兀又剧烈。
门锁本来就不结实,被方才那么一拽动,屋外的人很容易就撞击开来。
男人叫骂着往屋子里面来,“倪志成!你他妈欠老子的钱是不准备还了是不是!”
来人是王全兴,和倪志成一样,是凤头巷里的混不吝。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倪志成不在家。环视了一圈儿,除了那个半大的倪喃,房间里空空荡荡,王全兴往地上吐了口,“草,又他妈上哪儿去了!”
倪喃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肩膀打颤。
王全兴本来要走,结果站在一边儿的倪喃却入了他的眼。十四五岁,半大一点儿,瘦巴巴的一个小姑娘,可是脸长得还不错。
突然来了兴致,王全兴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爹还不了钱,那就拿你抵!看你爹给不给!”
言毕,王全兴突然上前,扯着倪喃就往门外拉。
手腕上的痛感强烈,倪喃吓得尖叫出声,奋力扒着门板反抗。王全兴狠狠扯着她手臂,倪喃心里发慌,一口咬下去,王全兴吃痛松开。
倪喃咬得很重,直接出了血,王全兴低吼着骂道:“你个小畜生!看我不弄死你!”
家里一片狼藉,王全兴侧头看见把折叠椅,拿起就要往倪喃身上打。他身子微胖,行动不太灵敏,倪喃迅速躲开了那一下。
王全兴扑了个空,栽倒在那里。
彼时新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如果不反抗,今天晚上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