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时卿朝他们走来,其中有个领头的靠着墙壁,往墙角吐了口,然后呼了口烟,眯着眼睛朝时卿笑骂了句,“chink。”
话落,周围几人都狂肆地笑了起来,面容狰狞,眼中都是讥讽。还有人对着时卿吹口哨,也跟着骂了声chink,甚至还探出脑袋,专门把眼角往太阳穴拉,侮辱的意思明显。
时卿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些洗漱用品。他慢慢停了步子,简短干净黑发落在眉梢,下敛的眼皮微微掀起,眸中满是戾气。
那些混混神志混乱,精神上头,根本没注意眼前少年的情绪。
见他放下袋子走过来,口哨和谩骂更加大声。
谁知下一刻,黑衣少年突然捡了地上酒瓶,朝领头那个花臂男的脑袋狠狠砸过去。变故意料之外,猩红的血液从那人的头顶汩汩流下,花臂男痛得惨叫出声,口中脏话连连。
其他人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提起手里的东西朝时卿围了过去。
少年形单影只,除了张干净的脸几乎一无所有。他的黑t恤洗得发白,很瘦,看起来没什么力道。然而却是个不怕死的疯子,赤手去拦对面刺过来的刀。
时卿满身淤青擦伤,断了两根肋骨,依旧面无表情。
但是那夜过后,没人敢再去招惹那个住在巷子里面的少年。
银行卡上每个月都会转过来一笔金额,少得像是在施舍。后来,时卿没动过上面的一分钱,他靠奖学金凑学费,用打工赚来的钱生活。
受了伤随便擦点药,有的时候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出租屋冬天冰的要命,夏天又热得能闷出痱子,时卿在那里住了两年。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过下去的意义是什么,苟延残喘令人生厌。
来到这里的第三年秋天,时卿见到了来接他的人,是时文松的助理。
那天他刚从拳击馆出来,当人陪练,脸上还有明显的淤青。气温骤降,他却仍穿着件黑色短袖,黑色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嘴角不断有血冒出来。
他和西岚时家的那位并不相熟,时回峰和那边关系尴尬,就连时卿也和时文松相见甚少。来接他那人给时卿带了句话,他说,自己的东西,得自己拿回来。
杨芝逝世前将自己所有的股份都转让给了时卿,没几年,sense彻底落进了时卿手里。
回忆起往事,老人总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时卿始终神色淡淡,没什么波澜。
知道他不愿意提及,时文松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茬儿。他无声叹了口,扶着桌子起身,“走吧,人应该都齐了,和我下去瞧瞧。”
时卿微微颔首,就跟在时文松后面。
门口的时牧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见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忍不住道了句,“再耗下去,下面那帮子人该急了。”
就连时回峰也在门外等着,他穿着身灰色西装,面容温和,把生意交给了时牧也几年,他身上属于商人的锐利收了不少。见到时卿,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时牧也按着脖子掰了掰脑袋,“煽情够了,可以下去了?”
永远都是这样,懒散过分,能气得时回峰吹胡子瞪眼。
几个时家人出现在大厅的时候,很容易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时回山和时圃姗姗来迟,一进门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被人排斥在外的感受太过分明,生分得好似他们两个不是时家人似的。
见时卿拄着拐杖站在时文松身侧,时回山和时圃都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到没说什么。
时回山领着时圃快步走上去,露出张笑脸,“爸,哥。”
“竟还记得我这老头子的生日?”时文松轻哼了声,“你们日程挺紧张啊,这会儿才过来。”
闻声,时回山尴尬一笑,“这不是路上堵车吗,爸您别见怪。”
客套完,时回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时卿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番,“你的腿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时卿也没看人,敷衍地应了声,“好不好,跟你有关系?”
“你——”被当中下了脸子,时回山的脸色瞬间黑了大半,指着时卿的鼻子就想骂。奈何场合不对,只能隐忍下来。
收了脾气,时回山猛地一把拉身边的时圃,“还不快点叫人!”
时圃的目光一直凝在时卿身上,好半天没回过神,经时回山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今天到底是来什么的。他看着时文松和时回峰,连声叫了几句爷爷和大伯。
气氛有些沉凝,直到终于有人上来攀谈,才打破了此时时家人的尴尬。
时牧也不耐烦地捻捻耳朵,语调疏懒,“烦得要死,我可懒得在这儿看人卖弄亲情。”
明目张胆地阴阳怪气,时回山和时圃都听出来了,偏偏还敢怒不敢言。如今Sense出现问题,他们还想仰仗着时氏出手帮衬,哪敢和时牧也叫板。
“大哥,换个地儿待待呗。”时牧也说道,然而却久久没听到回应。
时牧也偏过头,又问了声,“大哥?”
只见时卿的眼神盯直,看着一个方向半天没挪了目光,以至于时牧也叫他都没听到。
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时牧也看到了方才那个跟在时卿身边的小姑娘。她此时正站在香槟塔前和个男人说着话,男人背对着他们,看不到长相,而她的表情倒是一清二楚。
不知说到了什么,倪喃竟还朝他笑了笑。
这样的场合,男女搭讪再正常不过,可如今落在时卿的眼里,再正常的事也能变成不正常。时牧也瞥了眼时卿那黑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无奈摇了摇头。
这姑娘怎么净干这惹时卿发火的事儿,管不住管不住,还是他的烟烟好。
时卿握着拐杖的掌心力道骤紧,指腹都按得泛了青白色。他的下颚紧绷,眸色冰冷,偏偏还要死盯着那个地方看。
可以,自己刚离开一会儿就别的男人说上话了。
想过去,是他可能想去把倪喃捆起来带走,让她跑都跑不掉。
不想过去,是他执拗地想要倪喃发现他,发现他的注视和不悦,然后自己朝他走过来。
然而第二种可能的几率太小,时卿压根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倪喃肯定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管得着他在哪儿。或许还巴不得他去找什么“旧情人”好好叙上一回,也省的她还要在他身边消磨时间。
时卿深长地输了口气,胸腔内的憋闷压得心窒。
这么不老实喜欢到处乱跑,迟早有天得把她牢牢抓过来按在自己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作者有话说:
chink是一个很具有乳化意味的词,引申开来指的是细长的眼睛,宝贝们想了解清楚可以自己查一下。
总之就是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的侮..辱!
第30章 【三更】
去个洗手间回来,倪喃路过香槟塔的时候被人碰了下。那人扭过头,笑着和她说了声抱歉,很拙劣的搭讪方式。
其实倪喃早就注意到了余光里那道冷厉的视线,奈何玩心作祟,倪喃便只当作没看见。
直到视野里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倪喃才回了头。
她笑着看向时卿,道了句,“你私事都办完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步子缓缓停在她身侧,时卿沉声道:“没办完,也得回来抓你。”
“时、时、时先生。”同倪喃搭讪的男人一连磕巴了好几声,总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们聊着,我还有事。”
话落,溜之大吉。
时卿始终紧盯着倪喃,眸光下掠,“这么不老实,我才离开几分钟,就和别人说上话了?”
“哦。”倪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就勾了勾唇。她往时卿身前走了两步,抬眼看他,“你怎么啦,这么不高兴,吃醋了?”
直白又突兀的一句问话,时卿知道倪喃是有意逗自己,却还是心钝了下。
片刻,他冷哼了声,语气轻蔑,“吃醋?我吃什么醋。”
得了回答,倪喃的反应并不大,她轻笑道:“也是,挺好。”
这时,身后一道温和的嗓音打破了两人的剑拔弩张,“时卿。”
倪喃闻声回头,见唐凝朝他们过来,隔了没几步,停在了原地。
还挺凑巧,什么都赶到一块儿去了,倪喃并不想掺和他们这档子事儿,没来由的就有些心烦。她很自觉地给唐凝让了位,站到了时卿的身后去。
唐凝见状,目光在倪喃的身上轻轻掠过,最终落在时卿身上。
“好久不见。”唐凝唇上挂着清浅的笑容,和别的那些打量的目的不一样,她并没对时卿的腿伤有所过问,“我也是刚回国不久,没想到你今天也来了。”
两人相视着,隔着些距离,光从身型外貌看确实是登对得很,也难怪会有那些传言了。
时卿淡淡应了声嗯,便不再答话。
然而唐凝倒也不觉得尴尬,对于前段日子送给时卿东西却被退回一事也只字不提,腰背始终自然挺直,仪态万方。倒显得同时卿的气势相合,不怵分毫。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有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然而和众人的想象大相径庭,二人并没有久别重逢情人相见的脸红眼热,也没有不欢而散分道扬镳的憎恨狰狞,反而过于平淡了,像是过去这三年只是过眼云烟。
唐凝朝时卿虚着举了举香槟,“有空聚聚。”
话落,唐凝点了点头,与他擦身而过。女人气质出尘,大方款款,连离开都是干脆利索的,毫不拖泥带水。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平淡自然,最能让人察觉出暧昧和故事。
谁人都知,时卿矜贵自持不好女色,这么多年和他唯一有过交集的女人就是唐凝。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在外人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
时卿车祸之后,有关他们的传言层出不穷,不过都是些一拍两散之类的话。然而看今天这样子,倒也没有那么僵持,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讲两句。
估计也就只有唐凝了,可以自然地靠近时卿,用一种平视并非谄媚的态度同他对话。
倪喃低着头,高跟鞋踩着地毯边角来回搓动,卷起再铺开压平。
耳边的交谈声不入耳,随了风消散在酒气和音符里,倪喃并没怎么在意。直到头顶传来道清沉的嗓音,“还走不走了。”
倪喃这才抬起头来,“可以回去了?”
见她一脸期待的模样,时卿差点就遂了她的愿。理智回拢,时卿只道:“里面有点闷,去外面待一会儿,你和我一起。”
“……”
资本家的强迫主义。
不过正好,倪喃也懒得待在这地方,便随了他一起往天台走。
二楼有一个被双开玻璃门隔断的半圆形露台,倪喃和时卿一前一后,走得很慢。两个人都没说话,走廊里只传出沉闷的脚步声,一轻一重,步调倒是一致。
只是快要走近时,倪喃突然敏感地抬了头,下一刻,她忽而冲了几步上前拽了时卿的胳膊就往隔壁的房间里推。
身后一股力道覆上来,时卿险些没站稳,踉跄了两步被人推进个狭小黑暗的房间里。
倪喃用脚踢上了门,推着时卿就往墙上按。
后背抵着硬物,时卿的拐杖摔落在地上,他看着扑上来的人,眉毛深深皱起,“你——”
“嘘!”倪喃捂着他的嘴唇,示意他别出声。
门外传出玻璃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还有阵脚步声。这一层没人,所以每一声响动都显得分外明显。外面的人边走边说话,似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停下争论。
“爸!你就允许他们对咱蹬鼻子上脸吗?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你给我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
“你以为我愿意让他们颐指气使?还不是为了拿那笔资金!”
“我就是不明白了,爷爷怎么就偏心成这样,我也是他孙子!怎么连那个死残废都不如!”
“哼,他那是偏心惯了,和以前一样,心早就往时回峰那边拐了。”
“行了,操心这个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心思多放在公司上!”
“爸,你又不是没看到,时卿的腿居然好了!万一他回了公司,逼咱们让权怎么办!”
“他敢!”稍显苍老的男声语气明显加重,“Sense是我创立的,要不是他手里还有点股份,这公司哪儿有他说话的份儿!”
“上回的股权转让一直没音儿,是不是他不答应啊?”
“给了他脸了!我能给他在公司留个虚位已经够留情面了,还想吞了整个公司?跟他那个妈一样永远不知足!”
……
后面的话时卿没听到了,只因耳边覆上来一双手。温软的触感,挡了一切嘈杂。
他撩起眼皮,对上倪喃的眼睛。
身前的少女几乎贴在他的身上,她双手摊开捂着时卿的耳朵,皱着眉毛凑到他脸侧,掌心松开一条小缝,“我们也太晦气了点,来阳台吹个风还能听到人讲酸话,我都怀疑他们嘴巴里是不是塞了卡掉的英语磁带,说话难听的要命。”
倪喃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气哼哼地做了个鬼脸。
亲爸和亲兄弟背地里侮骂自己这事儿,可不就是有够晦气的吗,倪喃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是时卿。
在那两个人刚刚开口的瞬间,时卿便分辨出了他们的嗓音。他们的算盘打得这样好,竟妄想让他把所有股份都交出来,这样他就能被彻底踢出公司。
被这些所谓至亲的人合谋算计,还真是闻所未闻。
时卿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心脏没什么波澜,有些意外的平静。这么多年,他永远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到现在都没变过。
可偏偏,有人挡住了那些对他的恶意。
眼前的少女捂着他的耳朵,用最直接的方式减缓可能会对他造成的伤害。他知道,倪喃不可能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只不过这就是倪喃的处理方式,不点破不到明,给足了人体面。
耳边的声音隐隐约约,能辨得清粗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