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是故人——任北方
时间:2022-06-20 07:28:32

  “回来干嘛?”纪修警惕地问。
  卫秋歌回道:“回来睡觉啊,这也是我家。”
  纪修像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回来干嘛?”
  “回家能干嘛。”卫秋歌走得更近了一些,站到纪修身边将坐在沙发上的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耳朵紧紧地贴住卫秋歌的小腹,双手将她的腰紧紧环绕住,喃喃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卫秋歌就这样抱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松开。
  “行了,”卫秋歌拍了拍他的头:“你一个恶人还装可怜。”
  “不行。”纪修搂着她不肯松手。
  “你把家里弄成这样子,我总得收拾一下吧?”卫秋歌伸手想去拉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些。
  “一会儿我自己收拾。”
  “那你何必呢……”卫秋歌嗔念:“有多大的火也不能打人,也不能砸东西啊。”
  “可是……”纪修想要辩驳,被卫秋歌伸手堵上了嘴。
  “道歉的时候不要说可是,不然就不是道歉了。”卫秋歌教育道。
  “好,砸东西是我不对,我错了,以后绝对不会了。”纪修老实认错,“但是你哥那事,我不道歉。”
  卫秋歌想了想,轻声道:“纪修,我和你聊一聊好不好?”
  卫秋歌恨卫子良吗?
  在青春期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恨过的。
  新闻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故事,家庭一般的孩子看着同学拥有了时髦的物件,就吵着闹着要没有经济能力的父母也给自己买,大庭广众下闹得难堪极了。
  看新闻的人啧啧道:瞧瞧,这孩子可真不懂事。
  懂事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没人生下来就是懂事的。同理心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它不是与生俱来的。你同一个稚子讨要食物,多半他们都会拒绝你,因为人心的本能是趋利的,要逆着人心的那些贪婪,学会分享,懂得理解,才叫做成长。
  十几岁的孩子,理解不了父母的艰辛,就算是能够看到,也依然理解不了。他们能够理解的只有自己的那方小世界,为什么别人能有,我却不能?
  卫秋歌对这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哥哥,在那一阵子充满了仇恨。仇恨的生命力是所有情感中最强大的,它不需要灌溉,只要有了点影子,就能自己找到养分供给。
  如果没有卫子良,奶奶就会爱我,爸爸妈妈就会陪着我,我和班里其他的同学一样,不再是无人问津的二女儿。如果没有卫子良就好了。
  那年生日,卫秋歌许了这个愿望:我希望卫子良消失。
  两个月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卫子良需要做紧急手术。大夫说,提前准备准备后事吧,人估计救不回来了。
  奶奶拉着装着满满白麻布的编织袋,带着卫秋歌去了北京。
  电视里面,北京人吃得都是烤鸭,喝得是橘色的汽水,到处是高楼,满地是汽车。但是卫秋歌见到的是一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屋子。黑乎乎的,脏兮兮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三个人住在里面。
  “子良去北京了?”
  “老卫在北京找工作了?”
  “你家这是因祸得福!还去北京过日子了呢!天子脚下诶,首都!弯弯腰就能捡钱了!”
  卫秋歌想起了邻居形容的话,那些话曾经让她如此羡慕嫉妒哥哥。
  她看着这间连窗户都没有小平板房:里面是哥哥那张临时用沙发拼出来的床,厕所在很远的胡同尽头,厨房就是这房间的门口支了个煤气灶,卧室客厅全部只有这十平米的地方。
  卫秋歌看着这间屋子,愣住了。
  后来她去医院见到了哥哥,他躺在泛着黄的医院床上,因为肝病的原因整张脸都带着乌黑,干瘦得像是自己在书里见到的木乃伊。
  “这是什么啊!怎么也不打扫一下啊!恶心死了!”小护士埋怨道。
  卫妈妈急忙用指甲去抠那粘稠的东西,说着方言:“她哥哥给她攒的糖,说她爱吃,等以后给她带回去。这估计是热化了。”
  那糖果黑黢黢的,一粒一粒黏在抽屉里。
  隔壁床的叔叔因为化疗的副作用突然呕吐,他吐得昏天黑地,整个病房都是那股呕吐物的味道。
  卫秋歌也跑到了厕所,跟着吐了起来。
  门口传来小护士的声音:“卫子良家属呢?去看着点儿,别吐得哪哪儿都是!”
  妈妈怯懦讨好地答着:“诶,好,诶。”
  “卫子良家属,上个月的钱得结了啊?这手术还做不做了?”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护士过来催促道。
  卫妈妈换了口音,操着别扭的普通话回道:“大夫,我们知道的,我们家当家的下午就来结。”
  “我可不是大夫啊!”护士继续埋怨道:“早嘛去了!非得屎到□□儿了知道着急了,催多少回都没动静!这是你想逃就能逃的事儿么!命要不要了!我告儿你啊,这要是换个主任,你们家卫子良这手术我们还不做了呢!也就我们主任心善!”
  卫妈妈点头哈腰,直接跪倒了地上拜道:“谢谢大夫,谢谢护士,你们是我们子良的救命恩人。”
  护士皱着眉看她,显然这场面她已经见怪不怪,连扶都懒得去扶,只是略带嫌弃地离开了。
  卫秋歌在厕所内,抽泣着哭出了声。
  “纪修,不是我自己一个人难,我们全家都很难。”卫秋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带着泪:“我爸为了钱拼命工作,我妈在外面对所有人低声下气点头哈腰,我奶奶去亲戚家里一个个地下跪,求着借钱。我哥最难,他活着,就要挨刀吃药,他连喘气都是疼的,可他还是在努力,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我们家所有的人,受的罪,受的苦,无非就是想找阎王爷赏条命。相比之下,我其实是最轻松的。”
  “别人生下来就是健康的,可我哥要九死一生才能有。我凭什么生下来就得拥有一切呢?”卫秋歌说道:“我凭什么抱怨?”
  “可是你哥是那个受益者……”
  “他受什么益了?”卫秋歌反问:“得到了一条原本就该拥有的生命吗?你知道我哥为什么和我爸关系不好吗?”
  纪修摇头。
  “我小的时候过生日,他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想要当独生子女。我哥之后就开始疏远我爸了,和他发脾气,不听他的话,做各种惹我爸生气的事情。我们还以为他是青春期叛逆,是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告诉我的真相。那时候他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奶奶喜欢我,但是他想把爸爸妈妈还给我一个。他生病疼,做手术害怕,离不开妈妈,所以他就把爸爸还给我,这样我们俩就能一人有一个了。”卫秋歌强忍着鼻子的酸:“我小时候闯的祸,只要我哥在,都会帮我抗,只要有好的东西,他也都会留一份给我。他在我身边的日子不多,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没有受益,他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卫秋歌看着纪修,像是在恳求:“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哥,但是他是我的家人。”
  纪修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她的软弱怯懦之中,经常会有一根若隐若现的反骨。生活的苦难塑造着那个胆小自卑的卫秋歌,也许正是被卫子良和卫爸爸细心呵护着的那一隅,让她留住了那寸本来的自己。
  “纪修,你现在也是我的家人了。”卫秋歌认真地说道。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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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卫秋歌觉得眼睛痒痒的,迷糊中睁开眼,是纪修在拨弄着她的睫毛。
  这回他没有假装无事地把手拿开,坦坦荡荡地冲着她笑:“早上好。”
  卫秋歌看着裸着上身的他,红着脸回:“早上好。”
  “饿么?”
  卫秋歌点了点头。
  “我去楼下给你买早点,你想吃什么?”
  卫秋歌回道:“什么都行。”
  “好。”纪修起了身,卫秋歌瞧见他□□的身体急忙别开了眼睛,望向另一边。
  纪修凑过来,用手扭她的下巴:“怎么?想不认账?”
  卫秋歌瘪着嘴答:“我没有……”
  “那就是对我不满意了?”他故意皱眉问。
  她急忙头摇得像拨浪鼓。
  纪修忍不住笑了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你还满意吗?”
  卫秋歌紧张得不敢动。
  “要不再来一次?”纪修这话说得倒是满脸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卫秋歌急忙将他推开,把自己整个人埋到被子里:“你去买早点啦!”
  纪修看着自己床上蜷缩起来的那一小团,眼神柔软得不像话。
  早餐后,卫秋歌试探地问道:“你跟我一起去找我哥?”
  纪修痛快地答应了,让她有些意外。
  “你……不许再动手了。”卫秋歌担心他的痛快是另有隐情,出声警告,“吵架也不行。”
  纪修喝了口豆浆,思量了一下措辞后,回道:“我以后会尊重他的,像尊重长辈一样。”
  卫秋歌有些意外,他怎么突然转变了性子?“为什么?”
  “他对你好,我就对他好。”他的逻辑简单得像是小学生。
  待两人去宾馆找卫子良的时候,房间内已经没有了人。桌子上留着字条:我没事,别担心,钱放心,照顾好自己。
  “钱放心是什么意思?”纪修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卫秋歌这才想起来口袋里的那张存折,递了给他:“我哥昨天给我的。”
  纪修脸色有些变,他拿着那张存折,控制住自己不去撕掉那劳什子的冲动。
  “纪修,”卫秋歌轻声解释道,“我想和你有一段纯粹的感情。”
  “我们现在的感情就很纯粹。”纪修回道。
  “如果我欠着你钱,那我们之间就纯粹不了。”她望向纪修:“你把钱收下吧。”
  纪修想了想,终于还是把那张存折收进了口袋中。
  “钱我已经开始还了,”卫秋歌表情带着轻松,“以后家务活咱们俩就得一人一半了。”
  纪修看着她态度突然地转变,有些愣神。
  “屋里的烂摊子你记得收拾好,以后打人、摔东西这种事,都不许再做了。”
  纪修老实地点了头。心里纳闷道,昨天晚上,我是不小心摁到了她哪儿处的开关了吗?
  上班的时候,一向在后面假装不存在的卫秋歌,头一次在朱经理提问:“缺个助理,有主动的吗?”时,举了手。
  “哟,卫秋歌?新鲜事,好,就你了,你跟陈设计一起去。”朱经理吩咐道。
  客户是一对新婚的小两口,两个人穿着新潮的衣服,头发五颜六色的。陈设计认真地听着他们的想法,然后指挥卫秋歌把屋里大大小小量了个遍。这房子的户型很方正,就是在客厅里有堵稍显碍事的承重墙,需要仔细琢磨琢磨如何将这被承重墙打散的格局化零为整。
  卫秋歌忙着在屋子里量尺寸,外面业主和陈设计聊得风生水起。
  “放心,我们主要都是接别墅的,”陈设计说道:“我之前的案例不知道有没有给你们看过啊?”
  女主人点了点头:“我们看了那个美术馆的设计,还挺满意的。”
  陈设计得意地点了点头:“放心,一定也把你家设计得和美术馆一样!”
  回去的路上,陈设计教育着卫秋歌:“咱们做设计师的,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给客户灌输自己的background,不然会被压制住的。”
  卫秋歌点头。
  “咱们这个行业啊,其实也算是艺术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艺术就是进入门槛低,上升渠道难的一行,真正在顶端坐着的,就那么几个人。”陈设计感叹:“就像咱们这种,估计这辈子也上不去了。”
  卫秋歌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师从,没有名校背书,没有大奖加持,靠什么上去?”
  “靠努力?”卫秋歌小声道:“靠积攒经验?”
  陈设计摇了摇头:“经验不会让你成为艺术家,经验只会让你成为油子。比如我。”
  “为什么?”
  “装修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陈设计看着一脸单纯的卫秋歌。
  这种为了实现设计梦想的小孩每年学校里会毕业一大把,一半的人会转行去做销售,另一半的人就会和自己一样,低不下头为了钱讨好,又没有多大的真本事,汲汲营营地画着图说着套路话糊弄业主了。
  两个人回到公司时正好是六点左右,卫秋歌在公司门口看到了熟人。
  “李北辰?你怎么在这儿?”她诧异地问道。
  李北辰回答得老实:“我来堵你的。”
  陈设计摆了摆手:“差不多也下班了,你回去画张CAD图,后天给我,先走吧。”
  卫秋歌点了点头。跟着李北辰上了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卫秋歌系着安全带,问道。
  “你上次不是说你在晨风装饰上班。”李北辰指了指手机:“我百度的。”
  “哦,那你说堵我是什么意思?”
  李北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挟天子以令诸侯。”
  “什么?”
  李北辰解释道:“我拐了你,一会儿纪修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去哪儿啊?”卫秋歌问道。
  “捏脚。”李北辰回道,“郑西南新开的一个足疗馆。”
  卫秋歌心道,这位能人郑西南可真是无孔不入。“你直接叫他不行么,你们关系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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