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光心又沉了几分,要不是她身子软软乎乎、靠自己站不稳,他甚至想掉头就走。
她倒是跟在车上那般强势,指了指浴室方向:“萧时光,现在,伺候我去洗澡。”
这话说得过于颐指气使——别说注意到他的情绪了,怕是连他的性别也没注意。
“一天不洗死不了,”他捞住即将顺着门框滑下去的她,把她往卧室方向抱,“睡觉去吧。”
她倏然抬眸,长长的睫毛往上戳着,鼻梁上的皮肤拧巴起来:“我知道你很迫不及待,但是还是要讲点卫生呀。”
萧时光垂下眼眸看她,冷笑一声:“你自己洗啊?”
“当然是都要洗的,”拐进主卧,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被他抱着呢,还能抬起一条小细腿,蹬开主卫的门,“不洗澡怎么——做/爱?”
这个词落在耳朵里,直接把萧时光的头皮炸得嗡嗡地响。
他知道这姑娘的酒品差,但没想到能这么差。
但他作为一个清醒的人,还是个力气上占据绝对优势的男人,对于此事的决定权还是在他这里的。所以,他没办法指责醉酒的女生言语轻佻或者不负责任——
因为,他再次顺势而为,抱着她进了主卫。
他才是最轻佻、最不负责任的那个。
宽大的浴缸存满透明的水,升腾缭绕的热雾涌入中央空调的冷风。等所有坠物都解尽,她被放置于浴缸最里侧,后颈担着木质颈托,前颈泛出空荡荡的粉白,乱发散入腋下,一半干燥,一半潮湿。
眼前所见,不止如此。
应当是历经亿万年得以形成的嫣红晶体,经工匠巧手雕琢,嵌入饱满瓷白的茶盅顶端做点缀修饰。
会想到将它在手中把玩,摩/挲晶体表面,还会产生一些更热烈的念头,比如品尝一番。
他真的这样做了,并尝过多次,明明没有任何味道,但舌/尖回缩至口/腔,还是莫名其妙感觉到了甜。
还想到了些更混账,更下/流的举动。
但还是忍住了,到这一步还有救,再继续下去,就真的不是人了。
将要起身去拿浴巾,水里的她却有了反应,手指勾住他的衬衫,阻止他的离去:“你就在外面蹲着?你怎么不脱呢?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萧时光?”
他攥住她的手,阻止那细长的手指往衬衣内游走:“对不起,等你清醒后我们再……再说。”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带出哗哗啦啦的水溅在他的西裤和衬衣上,盯他的时候,眼底嵌着一抹性/感又色/气的红,唇角也提得很高,还笑出牙齿来:“你不想自己来,我可以帮你啊。”
说着就抚上他的/腰/带。
他仿佛变成了喝醉的那个,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就被对方拿捏住了。
是真的拿捏了。
细白灵巧的手指贴着金属拉链,轻松穿过两层阻隔,锐利的指甲刮过坚韧的表面,那层柔软短暂地陷落,又在浩荡不可控的麻意中,轻微的砰声后,回弹矗立,直至牢不可破。
她像是很开心,笑得纯净无邪还充满求知欲,想在跟他探讨学术问题:“这竟然,还会跳的吗?”
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喉咙干涩得要命。
在她有意无意的步步紧逼之下,抛却那些自欺欺人的克制,彻底放任自己变成畜生。
水磨石的地板被水渍打满,棕黑色的玻璃紧/贴/滚/烫的杯盏。嫣红的晶体顺着玻璃滑落,掉入水面的刹那又被捞出来。她承着外力转过身,跟随他的臂弯从浴/缸迈出来,又被安放坐大理石面的盥洗台。
他跪在盥洗台前,衬衣和西裤上有淅淅沥沥的水在往下淌,面前也有濡濡潮意,自芳草雪地中溶出。
一亲芳泽这件事,好像不只有一种形式。
可她好像有点难接受,手掌抵在他额头,带着哭腔小声阻止:“别……你别跪着,这儿不能……”
他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他的脖颈上,轻柔又认真地对待这一场亲吻。
没什么不能。
尔尔。
在你面前,我是甘愿跪着的。
*
直到后来,陶尔毫无征兆地哭了——是真的从眼眶里淌下了泪。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多年都哭不出来的自己,为什么就突然掉泪了。
但她真的觉得很难过,为萧时光难过。
“萧时光,”她蜷起荡在外面的腿,缩进盥洗台台面,低头看他的时候,眼里存着的泪不断往下掉,“我不要了,我觉得……我在欺负你,你太吃亏了。”
他好像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震惊到,长久地说不出话。
而到此刻,她才真的清醒过来了。回想着方才他的举动,一边掉泪一边低头问他:“你这么听话,是因为,我让薛宴借给你了80万吗?”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不对,触发了他生理上的顽疾,他面色突然凝重,下一秒,人已经趴到马桶,疯狂干呕起来。
好像有摧枯拉朽般冲击力,摧残折磨着他脆弱的胃。
这是一件对两个人都很伤的事。
陶尔甚至都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跳下台面想去安抚他,却被他抬手格开。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卧室,倒了温水过来,他再次拒绝,并且强行把她推出浴室外。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等他出来。
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听得她心悸难安。十分钟后门终于打开,她被里面的人拉进去,抵在墙上。
“你还好不好?”她攥着手机焦急问,“要去医院吗?我不能开车,我现在、叫个代驾。”
“尔尔,你到底了解不了解男人啊?”他像是穿着衣裳冲了个澡,头发、衣服全湿了,脸色惨白,眼眶猩红,但嗓音却是温柔的,并且再为刚才的事解释,“和女的做这种事,我们不存在……吃亏一说。你懂吗?”
她勉强点点头。
“相反的,我总觉得,自己跟畜生似的,”他把语速放得很慢很慢,像是在给她讲课、且希望她能听懂,“你明明是帮了我的,但我总在某些时刻,有点恨你,还有点讨厌你。这可能就是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我总在某些时刻,有点恨你,还有点讨厌你。
陶尔惶然抬眼,听他讲出这句折磨她许多年的噩梦——她曾经也以为这仅仅是噩梦,因为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对她的表白和爱意,不像是虚与委蛇。
直到今天,她亲耳听到他说出来,才明白过来噩梦之所以称之为噩梦,恰恰因为它真实存在,且不如何消解。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恨我。”陶尔废了好大力气终于问出这句话。
他从凌乱的头发里摸下满手的水:“萧明杰,曾有一段时间得了……有钱就能活下去的病,那时候我有一副卡,卡里有78万。我曾经有一天去ATM机前把这张卡的余额看了5遍,但我还是没有取出来。我怕账户的主人察觉到,觉得我不诚信,而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没办法跟她解释。”
陶尔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想跟他确认。
他把声音压得很轻很低,近乎呓语:“如果我早点知道你和你哥从来没有查看过那个账户,我就不会那么拼命地去还,我就会先拿出来给萧明杰续命。所以,去年寒假我知道这个事情后,我就对你……有点怨恨。但你做错了什么呢?你没做错任何事,你反而帮过我。”
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萧时光拥入怀里:“我讨厌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这人有问题。所以尔尔,你得尽快明白一件事——我这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会吃亏,吃亏的一直是你。”
拥抱很短暂。
他很快放开她,走出浴室,推门出去。好像在家门口遇到了什么人,隐约听到了他跟那人交谈了几句。
但那一夜,陶尔再没有等到他回来。
*
隔了一日,陶尔回到103,发现原本堆放在格子间的、萧时光送她的生日礼物都不见了。
她问李琛怎么回事,李琛支支吾吾,最后才说东西被萧时光挂到二手平台,都卖了。
李琛有些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意思,但最后还是说了:“老萧说你家有一套,其实不需要他送。真的吗?”
“哦,”陶尔扶着椅子坐下,约莫点了点头,“真的。这样挺好的,不至于浪费。”
那一整天,他都没来103。此后数日,也不见他的身影。
到了暑假,陶尔也第一时间请假回了裴也,杜绝了暑期里和那个人见面的可能。
开学后,那个人也心照不宣地在君雅加班,或者在宿舍干活,几乎不再来103工作。
9月中,硕转博的申请截止,陶尔没在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开始还有点困惑,后来就想明白了——她还要在景大读两年呢,他继续读博岂不是还要见到她。
岂不是,又要继续恨她,讨厌她。
10月份,严教授新接了个横向课题,对方公司在深川,由于项目前期任务重、时间紧,对方就希望课题组这边能派人过去常驻。
严教授本来打算让胡泊过去的,但陶尔主动申请到那边去,严教授思考过后就派她和胡泊一块儿过去,让两个人相互照应,并着重叮嘱陶尔在外面工作安全第一,有事情及时联系。
前往深川的飞机上,胡泊斟酌了好久终于开口:“师妹,萧哥已经很久不来103了,都在外面工作,所以你其实可以不用躲着他……深川这个项目挺复杂,挺累人的。”
陶尔看向窗外,看白云在眼下游动,却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解脱和自由:“没躲着啊。就是想出来,历练历练。”
深川的项目是在生产线末端做一套产品外观缺陷检测设备,其实在缺陷检测方面,课题组已经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和可移植使用的程序块,所以项目前期进行得还算顺利,做出来的样机大体上实现了检测功能。
但毕竟是要用于生产线,所以光做出来还不行,还要保证检测的精度,和检测设备全天候工作时的可靠性、稳定性。
要实现这些,就得进行长时间、高频次的试验。
一开始,陶尔和胡泊是早上8点到车间,晚上5点下班。后来甲方催得急了,他们便延长到晚上8点下班。再后来,甲方老板找到严教授,严教授催他们加快进度、早点回学校,陶尔便开始和胡泊轮班。
胡泊绅士又可靠,主动上夜班,让陶尔白天过来。陶尔体谅他晚上不能睡觉,通常早上六点就过来换班。
这么没白没黑地干了两个月,到了元旦,两个人不但没有做出甲方想要的效果,而且身体也没能撑不住,被一场冷空气战胜,同时感冒了。
严教授也很担心项目情况,来看了看,听了听汇报,当着甲方的面,肯定了他俩的辛苦付出,又露出“严师”面目,给他们最后一个月的时间,要求他们在春节前务必结题。
当然,也给他们撑了腰——
“硬件本来就存在的缺陷,通常是无法用软件弥补的,这可能是造成检测结果不稳定的原因。所以陈总、崔总,你们也要和硬件工程师沟通,不能把全部压力放在软件这边。”
老严在这儿,对方自然收起了傲慢,不断地“好好好”“是是是”“严教授说得有道理”。
临走前,严教授把他俩单独叫过去点播了一下:“你们不是他们的工人,不能对方提什么要求你们都无条件服从,明白吗?赶紧结束,早点回学校。尤其是胡泊,你明年就毕业,也该开始准备论文了。”
两个人已经被项目折磨得没了脾气,蔫蔫地说知道了,谢谢教授。
但严教授一走,甲方这边就又开始施压。
到了1月中旬,胡泊暂时请假回学校提交毕业论文开题的材料,陶尔便只能暂时一个人顶着。
那天早上6点,她跟往常一样心力交瘁地来到生产线,却发现生产线停了下来。她拐到检测设备附近,发现一个穿着连帽冲锋外套的高个子男生正站在旁边,用螺丝刀拆卸检测台里的压力传感器。
她以为是硬件工程师来了,而且对方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私自拆卸她的设备,当场来了脾气,还没等对方转头就开始训他:“你这人有没有素质啊?你随便乱动传感器的位置,会造成我们前期积累的数据没法用你知道吗?”
对方闻声,手指在半空停顿几秒。
然后放下传感器,转身看她。
陶尔就这样愣在原地。
看着对方斜挑的眉梢和清冷的表情,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此刻是做梦,而她还没醒。不然,这位在景行时都不太能见到的男的,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出现在深川,还站在她的试验台前?
手机震了两下,是胡泊发来的微信:
【师妹,你到工厂了吧?教授让萧哥去深川了,替我几天。他可能是今天早上的飞机,中午会到。】
【你有个心理准备,然后你们工作上好好沟通。我弄完开题的事儿就回去。】
陶尔捏着手机等了很久,对方仍旧没有开口。
到底是好几个月不见,所以尽管她先放下姿态上前打招呼,语气也难免生硬:“教授让你来的啊,”像有什么东西在嗓子里卡住了,下一句更别扭,“其实我和胡泊快搞完了,你没必要过来。”
他落下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便转回身去,继续拆那个压力传感器。
陶尔看得心惊肉跳的,还有点疼得慌,下意识想阻止:“传感器位置变动,会让后面的测试结果不准确吧?”
他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语气很怪,既冷淡又不善:“那位置没动的时候,你和胡泊把准确率提上去了吗?”
陶尔无话可说,默了几秒放弃了,转头去工控机上拷数据:“那你随便吧,等会儿给我复位就行。”
“你回来,”他慢条斯理地命令,“我需要一个给我递螺丝刀的。”
“找工人吧,我还有数据要处理。”
“没有数据。昨晚12点,机子就停了。”
陶尔急躁起来,本来想再跟他吵几句,转念却想到,他昨晚12点前就到了深川,应该是在设备这儿搞了半宿,便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