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赌局,就以最简单的骰子比大小。”璇蓁发话,众人一片抽气声,却又听得那道清丽的声音道:“璇蓁虽沦落风尘,但心慕英雄豪杰,所以今日赌局,只有看懂这些者方能参与,每人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一直盯着那片山丘沟壑的小七听了璇蓁的这番话后挑了挑眉。
居然还有限制,赌徒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那不就是大山小山还有几棵树么。”
“我瞧着那两座山倒和璇蓁美人身上的双峰所差无二!”
“哈哈——”一人猥琐的言语引起满堂哄笑。
猥琐的男人搓着手掌凑上前道:“看懂这些才能参赌,璇蓁姑娘,我方才说的那些可对?”
璇蓁含着笑却没有抬头。
管事的上前,不卑不亢道:“不对。阁下已经没有答题机会了,还请出去。”
“出去?大爷多少钱送到你们手里了,现在竟然赶大爷——做什么——放大爷下来——”
那人还没叫喊完,就被一黑衣人提着扔出去。
看这架势,铁狗子站在一边急道:“七哥七哥,你看出那上头是什么意思了没?”
小七揉了揉隐隐发疼的眉间,低低问道:“你觉着那些山峰、树林像哪里?”
“嗯……对了!像贺兰山!”
铁狗子一声惊呼,众人皆如醍醐灌顶,璇蓁先前有言,心慕英雄豪杰,那臻木上的又是贺兰山的地形地貌,如此说来,是不是贺兰山上的事情就是璇蓁姑娘想要的答案,可是贺兰山上有什么英雄豪杰的传闻呢?
一人急忙出列回答道:“璇蓁姑娘心慕之人乃是公子扶笙。”
公子扶笙又名萧扶笙,毒手鬼医门下弟子,常年居住在贺兰山北山的朝天崖,虽然年少,可医术比起其师傅毒手鬼医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相传,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公子扶笙就能医。
公子扶笙行医问诊没有江湖上的那些怪要求,只一点,凡是能上贺兰山朝天崖的病患,公子扶笙皆会出手医治。可这世上被公子扶笙出手救治过的人没几个,见过公子扶笙的更是寥寥无几。先不说北山朝天崖险峻难及,最主要的是公子扶笙擅五行之术,在朝天崖布下诸多阵法,所以大多患者在求医问诊途中就修成正果——病逝了。
世有“南无双,北扶笙”一说,“南无双”说的是蛰居七公子之首的玉无双,公子扶笙长居深山,继而不与玉无双齐名。无数的求医问诊者死在了贺兰山上,但这对公子扶笙的声名却丝毫没有影响。所以一提起贺兰山,这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圭如璧当扶笙’之美誉的公子扶笙。
谁知管事的上前,又否定道:“不是。”
回答问题之人又被请了出去。
人群中嗡嗡声愈来愈高,甚至有人说璇蓁这是故意刁难,根本目的就是想让众人知难而退,你一言我一语,吵骂声渐起。
忽然一大汉站了出来,低沉的嗓音,雄厚而有力道:“仓颉山。”
众人没明白,那人看了璇蓁一眼,道:“那里不是贺兰山,是仓颉山。”
璇蓁踱步过来,仔细盯着大汉瞧了几眼,问道:“为什么认定那里是仓颉山。”
大汉低下头,像是在刻意躲避璇蓁的打量,可手指却指着地貌上的三处小地道:“锦州、甘泽、凉州。”
璇蓁秀眉一动,众人也围了上来,如不是亲自去过,极少有人能指出这些,大汉指的位置与实际地域分毫不差。仓颉山横跨锦甘凉三大州城,甘泽一役后,九阙收回了西北门户锦州。仓颉山却不甘俯首称臣,隔断大漠,屹然昂立。
璇蓁逼近大汉道:“你可认识我?”
“不认识。”
“你想要那块臻木?”
“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来回答问题?”
大汉不语。
璇蓁也不追问了,看了小七一眼,笑着朝众人宣布:“他的回答我很满意。”
有了大汉的回答,大家才知道,原来璇蓁给出的地方是仓颉山。
提及仓颉山,能称得上英豪的也就只有那支孟家军了,上至赫赫君王,下至明明流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孟家军,于天祐177年建立,到承玺327年,一百五十年的历史风云,孟家军在成百上千场战役里创下了从不失败的战场传奇。孟家铁麾一出,战必凯旋而归,所以孟家军又有不败神军之称,没有孟家军就没有九阙大国这百年盛世。九阙开国皇帝东宫玦猷曾诏令天下,敕封孟家军为九阙第一铁卫军,孟家主帅为骠骑大将军,御赐金书,位同三公,长享恩宠,世代尊荣。
而更加使人们惊叹折服的是,这支让世人尊从仰望,令敌寇闻风丧胆的孟家军只有八十万人马。八十万人不算少,但比起敌军百万兵马,两方力量不言而喻。兵不在多贵在精,所以八十万的孟家军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当世预言:得孟家军即得天下。九阙有孟家军,所以没人敢觊觎这个天下。
承玺327年九月二十四,孟家军尽数出动,过仓颉山,同斛律邪于甘泽一战,骠骑将军孟祁顺利收回锦州。三日后,阑溪国犯兵龙城,孟祁继而率兵北上攻之,阑溪节节退败。然而,正当孟家军胜利在望之时,骠骑将军孟祁孟老将军病逝龙城。军无主帅,阑溪趁机结盟西漠,集合一百五十万大军对孟家军前后夹击,十日恶战,孟家少将军与青尨、朱雀、白虎、玄武四主将皆败阵,五十多万孟家军战死龙城,最为荒诞的是,剩余二十多万人此战后一夜之间竟然离奇消失人间。
为了能有参赌的机会,赌徒们开始讲述自己所知道的孟家军的传说,璇蓁静静地听着,谁都看不见那轻纱下苍白的容颜。
小七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乱窜,整个脑袋在众人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中愈渐昏沉,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七哥七哥,大家都进去了,这赌局还差一个人,七哥你快点回答璇蓁姑娘的问题。”
小七想回去,可铁狗子为了璇蓁死死拉着他举起手来,小七看着不远处等着自己回答的佳人,加上前面那么多人的讲述,军队、战马、号角、旌旗……很多很多陌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愈渐清晰,小七不由自主唱起出了几句:
烽火照天凉,甘泽草枯黄,北漠牲畜无蓄养;
积雪没胫长,横朔士卒降,百万师魂无归往;
尸骸遍苍莽,猛将白骨殇,失我仓颉无故乡;
呜呼哀,失我仓颉无故乡,
呜呼哀,失我仓颉无故乡!
……
他的声音有点低,带了点嘶哑,回荡在这乌烟瘴气的赌坊中,这曲《失我故乡》恍如从仓颉深林里没出的一样,胡风淅淅。
自承玺327年,骠骑将军孟祁率兵西进,过仓颉山,降服斛律邪及其部众后,这样的悲音自是响彻西域大漠。这是一首愈唱愈烈悲歌,可他却唱得毫无哀怆,反而有一种气概辽旷之感,风敛天霄溯雪冥,平沙浩曛万幕垠。
璇蓁单手按住胸腔,仿佛有什么会迸发出来,稍作调整,璇蓁宣布,小七的回答她最为满意,此次赌局,小七坐庄。
第三回 承得单衫美人恩
璇蓁宣布小七做庄家,答对问题入场的赌徒们却是心中一乐,一般赌坊里摇骰子的都是庄家,操控性极强,所以很多时候赌徒进来都是十赌九输。现在坐庄的人是小七,他的那些半吊子技术他们都清楚,所以根本没有把小七当做对手。
没有说出让璇蓁满意答案的人都被赶出去了,原本混乱嘈杂的赌坊静了下来,上面的天窗里可以看见漫天繁星,几丝夜风拂进来,熄灭了门口的一盏不起眼的灯烛,亦吹散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小七挑了挑眉,伸手摆了摆桌帐边上的穗子。
“哗啦”一声,管事的拂去最大的那张骰宝台上的色子,垫上貔貅桌帐,为赌局开盘。
十六宫格,供赌徒投买下注,能进到这里的人,除了小七这样的穷鬼其他人都是腰缠万贯。一局定场,所以先下注后摇骰,各人忖度了下庄家赌注的价值,以及能赢的可能性后皆往宫格里下注。
骰宝台周围围着几名赌徒,个个心惊地盯着赌桌,唯有小七一脸无所谓地瞧着二郎腿坐在庄家位上,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押注的几两银子也是铁狗子娶媳妇的全部家当,是输是赢对他均无影响。
璇蓁靠近小七,掀开了面上的轻纱,引得桌前人一阵抽气。
肤若凝脂,眉眼如斯,仿佛是从画里走出的人。璇蓁将纤手搭在小七肩上,一寸一寸往下摸去,小七一把手抓住了捏在自己手腕的玉手,抬起来狠狠闻了闻,馨香扑鼻。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赌桌上的赌注,忽然赌坊的门被撞开,门前站着的四名大汉被踢了进了。“什么人?”赌徒们第一反应就是护着桌上的金银。
人虽不多,但很明显训练有素,为首的一人一个手势:“搜!”
“慢!”
“请问各位要找什么人?”
“可见一人紫衣,一人黑衣?”
“没有,长乐坊每天进来的人都有记录。”管事做了个手势,一人将一本厚簿递了上去。
这就是长乐坊,人流如水,鱼龙混杂,其实每进来一个人他们都有记载。
“搜!”为首的人翻过了记录,可还是不会相信这账面上的东西。
管事的见过的事情多了,立即往钱柜边去端出一箱子钱,恭敬讨笑道:“各位英雄大驾,有失远迎。长乐坊正在开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各路英雄行个方便。”
满箱子的钱,为首在之人只扫了一眼,挥刀道:“放肆,这里是官府在办案。搜!”
有意思!小七瞄了一眼毫无反应的璇蓁,狠狠地又在璇蓁身上偷了把香。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小七不着痕迹地将桌帐拉低。
那些人盘看完在场的几人后上楼搜查。
璇蓁整个人扑在小七怀里,耳边吹着气呢呢道:“英雄如何称呼?”
“英雄不敢当,美人唤我七哥就好。”
“为什么要叫七哥?”
小七一番思索,颇为正经道:“双亲早逝,这个问题怕是回答不了了。”
“双亲早逝……”璇蓁微念有几分失神,一人朝这边走来,小七将璇蓁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然后手伸进璇蓁的腰间,慢慢滑下,“璇蓁美人就由得那些官差胡来?”
“到底是谁在胡来?”璇蓁柔若无骨地攀附着,可一手却始终捏着小七的手腕。
过来搜查的一人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人,小七抬头,给了他一记嬉笑的眼神,然后抬起了璇蓁下颚,满目泛春。
“讨厌!”璇蓁一声娇叹,一个翻身压着桌帐扑进了小七怀里,小七哈哈笑着将璇蓁揽住。
那人看不下去了,眼冒杀气地走开。
璇蓁眼眸一眯,玉手就要掀开桌帐,小七眼疾手快地按下,璇蓁更快,倏地转道,捏上了小七的脉门。
小七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狡猾,她是看准了他会救桌下之人,故意有方才的动作,其实最终目的是想探自己的脉穴。没有人愿意把命门交到别人手中,小七一个反手隔开,笑问道:“美人不去问问那些官差什么时候走,我们也好早点开赌,也好……”
小七的调笑点到为止,璇蓁却收起了神色,细细思索着方才探到的情况,盯着小七直接道:“哪里来的官差,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人,自然会走。”
小七一挑眉道:“璇蓁美人怎么知道他们找不到人?还有,那些人怎么就不是官差了?”
“长得不像。”
桌帐上整只貔貅是用厚厚的亚麻编制而成,棕色的流苏轻轻一动。
“给银子都不要,如何不像是官差?再说何人敢冒充官府之人?”小七警惕地看了一圈那些还没有离开的“官差”们,一只手伸到桌帐下,运气控制力道刚拍过去,可腕上却被什么给制住,刺骨的凉,紧紧捏着,好像是一个人的手。
“正因为给银子都不要所以才不是官差,还有,锦州城里的官差何时能有这般齐整?管事给的钱决计不少,面对金银目不斜视,哪个官差能做到这样。”
“唔——”小七一声闷哼。
“怎么了?”
“没什么,你看那人的鞋子。”
璇蓁朝小七说的看去,只见其中一人衣着都是九阙官服,可脚上却穿的是蹀带厚靴,那是阑溪国的装束,璇蓁心中一凛,看来这些人不仅仅不是官兵,有可能还不是九阙国的人。
璇蓁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过去,小七头冒冷汗,这么一会功夫,他居然被两个人扣住命脉,桌下的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小七不敢妄动,他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狠狠划开,“嘶——”温热的液体从脉搏里流出,有凉软的东西覆了上去,像极了人的唇舌,在狠狠舔舐,吮吸。
居然在吸食他的血——小七心中大骇,桌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再这么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死。小七一动,发现各处皆被封住,微凉微软的唇舌覆住伤口,不扣大口吮吸着他的血液,一阵寒意逼得他直哆嗦,小七现在只希望那些人快点走。
“那些人有了能是阑溪人——”璇蓁转过来就看见头冒冷汗的小七,璇蓁止住呼声惊骇道:“囡……七哥,你怎么了?”
小七摇头看了一眼璇蓁,见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假,很不明白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璇蓁探掌过来,发现小七全身瘫软,竟是内力全无,在这样下去的话——璇蓁再没有追问,樱唇覆了过来,看似两人相拥亲热,实则璇蓁在把自己内力全部传过去。
璇蓁薄衫上布了一层水雾,两人已是虚弱之极,桌帐下终于停止了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