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上个药,两个人却连呼吸都放的小心翼翼的。见清还一把将沈严推开,笑眯眯的问她感觉怎么样。
宋筝很是捧场的说:“好!将军上药的手法真是……好!”看到见清亮晶晶的闪着期待的眼神,又补充道,“我立马就不疼了。”
沈严盯着宋筝有些出神,半晌才垂下头,低低的笑了几声。
生辰
快到立秋的时候,见清非说要给她的生辰办一场宴席,哪怕宋筝再三推拒说不是自己的生辰,见清也不上当,只是嚷嚷着说她早就看过了宋筝的生辰帖,就是在这时。
宋筝张了张嘴也没法反驳,也只好由她去了。沈严随意提了一句,既是生辰,不如将宋筝的爹娘也请来,两家人随意吃个便饭,毕竟当初沈家动荡飘摇,即使所有人心中都心知肚明宋家会暗中相助,明面上两家依旧得避嫌,如今沈家重回正轨,也不妨借这个机会聚一聚。
“将军不是同宋大人,合不大来吗?” 宋筝有些愕然,说是合不来已经很委婉了,毕竟当初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夹杂着宋筝尴尬的处境可是闹的满城皆知。
宋筝一贯在沈严面前称呼宋复为宋大人,叫人听起来有几分奇怪。
沈严拢了拢袖子回道:“只是因些朝堂上的政事意见相左罢了,算不上龃龉。”
宋筝心里明知,即使自己诚心相邀,宋复怕是也不会来的,更何况生辰这样的日子,她更是格外不想看见他,于是推拒道:“宋大人政务繁忙,这等小事也不必去烦扰他。”
沈严对她的抗拒有些疑惑,却还是顺水推舟道:“也行,那不如将宋夫人请过来陪陪你,说起来自成婚后你们母女应该也有两年未见了。”
她有些感慨,沈严应是真心想要哄她开心的,连宋复都甘愿请过来,只可惜偏偏正中她的痛点。有时候宋筝想,若是自己早一些将两人的过去和自己的身世都告诉他,今日的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
终归是天意弄人,就算她将一切和盘托出,一朝见得大厦倾塌,被昔日朋友落井下石的沈严也不会相信,所以她才将这份感情以利益为名包裹起来。成亲后的日子,沈严又存心避开她,回府时常常不是酩酊大醉,就是遍体鳞伤。她总是安慰自己等沈严从北疆打了胜仗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其实刚出征时,杭京根本没有人相信纸上谈兵的沈严能打赢这场硬仗,只有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会赢,因为如果不这样想,她根本熬不过那段日子。
等报春鸟飞过初春渐长的树梢时,她等来了北疆传来的捷报,和他带回了苏云染的消息。
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居然是从前杭京城下笔成章的沈家少爷,得了消息的百姓都在他进城那天夹道欢迎,宋筝坐在茶楼的窗户边,低头看见沈严一身铠甲,骑着匹高大的黑马,队伍的后头跟了匹白马,马背上驮着位漂亮的姑娘。
原来沈严喜欢的姑娘是这样的,宋筝想着,抿了抿唇,今日的清茶格外的苦。
从前她千次万次想要告诉沈严,可是他不愿听;如今沈严回来了,她已经无法说出口了。
远处传来了见清同老夫人的争吵声,打断了这场未完的对话,老夫人看起来被气的不轻,铁青着脸,宋筝同老夫人的交集不算多,鲜少看到她如此明显的动怒,也不知所为何事。
小丫头两眼抹着泪花,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沈严皱了皱眉走过去训斥了见清几句,声气大了些,小丫头的眼睛更红了,宋筝忙上前安抚了几句:“都在气头上,将军就别再多说了。”
转头又朝见清道:“哭的脸都花了,进屋去擦把脸吧。”小丫头这才抽抽搭搭的点点头,宋筝转头示意沈严去劝劝老夫人,他松了口气点点头,结果被见清瞧见,临走前还瞪了沈严一眼,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宋筝差杏儿去打了盆凉水,沾湿了帕子给见清擦了把脸,小姑娘哭的狠了,现在还一抽一抽的,看的宋筝有些心疼:“老夫人和将军向来疼你,什么事朝他们服个软,也就过去了。”
“我不要!”见清竟然少有的固执,“我娘要给我议亲,可那些人我都不喜欢。”
算算见清的年纪也是时候了,宋筝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想着沈家如今正是蒸蒸日上,除了皇亲国戚外谁不是抢着上门求娶,只怕到时候府中都会被媒婆踏破了门槛,便问道:“那你属意的是?”
见清扭捏了一阵才开口:“是禹王殿下。”
宋筝花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艰难的问道:“将军有没有向你提过,禹王是要……”
“我知道,”见清抢白道,“他想让禹王做皇帝,觉得我配不上皇后之位,可是我喜欢他嘛,我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不会的东西我可以学,怎么就见得我当不好皇后呢。”
还是小孩子脾性,宋筝苦笑着摇摇头:“你将来若真成了皇后,对于沈家将是最大的助力,倘若能诞下嫡子,沈家便是未来天子的母家,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以为你哥会想不明白吗?”
“那他和母亲做什么非不同意!禹王殿下都说愿意娶我……”
“你知道皇后意味着什么吗?”宋筝目露不忍,“你连苏云染都忍不了,将来如何去面对三宫六院的嫔妃?”
“凭沈家的地位,但凡你婚后受了一点委屈,都会有母家替你撑腰,可若那人是天子呢?”
“再凶险一点,若是将来沈家功高盖主受了忌惮,你就可能成为皇上牵制沈家的棋子,也可能被沈家视为筹码。”
“见清,”宋筝低声哄她,“老夫人和将军是疼你爱你,才不想你嫁给禹王。”
“可我喜欢他呀……”见清呆住了,只觉得万分委屈,“我不想看他变成孤家寡人,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她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相似的一腔孤勇嫁给了沈严。其实她曾经非常惧怕成亲,宋府这么小,可这世界这样大,天南地北哪里不能过活,何必将自己圈在后院中。
但她还是留下来了,那时候她想,她不需要自由,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她可以过着自己不是那么想要但也不是那么抗拒的生活。
每当她一个人深夜里为了沈严的平安辗转反侧的时候,每当她心里萌生出哪怕一点后悔的念头,她都会想起小时候从矮墙上跳下来的沈严,拉着她爬上屋顶的沈严,指着皇城的方向说他要做沈家第二个首辅的沈严。
于是她帮他一点一点往上爬,只要那是他想要的,她便不觉得那是枷锁,而是她能够帮到他哪怕一点点的证据。
这个世界上,是沈严出现过,是他为了替她出头非要和别人打架,她还以为扬名京城的沈公子有多武功盖世,结果痛的直抽冷气,明明她上药的动作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他还是龇牙咧嘴说:“你能不能轻点啊?”
然后看把她惹哭了还要自己哄回来,骗她说不痛,一点都不痛,都是骗她的。
所以婚后无数次沈严带着一身伤回来,她从来不敢在他清醒的时候给他上药,因为她怕看到沈严,自己的眼泪会藏不住。
这世上多的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她连自己尚且无法说服,拿什么去劝如今正是情浓的见清呢。
见宋筝不说话,见清反问道:“嫂嫂怎么不说话了,我还以为嫂嫂……你被逼着嫁给我哥,会劝我听娘的话。”
“我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更不想劝你。”宋筝答道。
见清的眼睛一下睁的溜圆。
沈严站在门外,推门的手停在半空。
*
见清的婚事最终以沈严的退让告终,沈严后头同她提过一句,说是已经在和禹王商议提亲之事,大约在立冬前,两人的婚事便能敲定下来了。
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见清总算是开心了,拉着沈严一起看宋筝收到的生辰贺礼,沈严给她的礼物是一方砚台,见清送的是衣裳,沈老夫人送了一对耳坠,连苏云染也送了盒香粉。
虽说是生辰贺礼,但宋筝还是给各人回了份薄礼,都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用得着的东西。
“嫂嫂,上次哥不是说要请您的母亲一起么,怎么今日没有过来?”见清将香粉盒拿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因为宋夫人不是我的生母。”宋筝本也没有想隐瞒的意思,语气很是坦然。
见清没想到自己竟然牵扯出这么一桩秘事,有些懊恼的闭起了嘴,沈严却不可能放过,正想问什么,叶商却从大门处走了过来,下人也陆陆续续开始上菜,见得此刻显然不是谈论此事的最好时机,沈严才放弃了追问。
叶商带的生辰贺礼是一副画卷,宋筝默不作声的收了,待到众人入席的时候又将画卷塞回给了叶商:“这是圣上赏赐你的东西,怎可随意送人?”
见她坚持不收,叶商只好又塞给了小厮,面上已是万分的不高兴了,他不明白,明明连苏云染的东西她都收了却独独不收自己的,圣上的赏赐随意赠送是不好,但官场中这样的事比比皆是,难道圣上还会专门跑到家里去看有没有少了什么赏赐的宝贝的不成。
虽然知道宋筝一贯是这样的做法,他还是有些委屈,明明他只是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就这么委屈着,愣是坚持了小半晌都不肯跟她讲话。
惯来活泼的见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自是不敢再多言,一时间饭桌上只余下觥筹交错的声音。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戏班子在中庭临时搭出的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长生殿,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细腻婉转的唱腔在夜空中盘旋,映衬的席上的一片沉默恰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深渊
晚饭用到一半的时候,苏云染便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宋筝当然没有不肯的道理,还周到的让杏儿将她送到房中才算完。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丫鬟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说苏云染腹痛呕吐不止,听说疼的连行走都困难,秋寅赶忙出去请大夫,众人都撂下筷子往西院走。
见清气的要命,她本来是本着恶心恶心苏云染的想法才请的她,结果偏偏还被这人钻了空子,连宋筝的生辰都不消停:“肯定又是装的,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请她过来。”
这次是见清失算了,苏云染这次着实严重,面上肉眼可见的布满了虚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绺一绺,幸好郎中来的算是及时,猜测约莫是饮食起居上出了什么问题,接着先开了几幅止吐的方子以观后效,又去找人拿手帕沾了凉水降温,可并没有什么作用。
大夫的诊断并无不妥,这病情来势汹汹,却很蹊跷,看来确实是和宴席有脱不去的干系。
沈老夫人焦急的站在房门前来回徘徊,开口责备道:“这宴席是怎么筹备的,下人都是怎么做事的!云染还怀着孕呢,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能上桌了!”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开口提的是下人办事不利,打的却是宋筝的脸。
沈严闻言上前一步挡在了沈老夫人和宋筝中间:“这宴席是儿子一手筹办的,若母亲气不过,便冲着儿子来就是了。”
在场的众人谁不知道宴席的菜肴是宋筝一手操办的,沈老夫人也是心知肚明,但毕竟将军都这样说了,意思也非常明显了,这下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宋筝不由得去看沈严的背影,自己被他严严实实的罩在阴影中,她想,沈严总是护着自己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众人就在房门外等了许久,可一直不见大夫出来,倒是下人进进出出的不停的换着水。时间已是不早,沈老夫人经此一吓,看着精神都有些不好了。宋筝便想使唤人先将老夫人送回去,自己留下来照顾苏云染。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就摆手拒绝,说了半天都不肯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夫人是怕自己走了宋筝又做什么动作,毕竟刚才人家话里话外都是说今日这桩事和宋筝脱不了干系。
宋筝只能妥协,毕竟不可能让老夫人彻夜守在这里,主动提出说自己不会踏入苏云染的院子,僵持当中,是沈严站了出来,沉着声态度强硬的让人送老夫人先回房休息。
沈严都这么说了,老夫人只得听从,沈严又对着宋筝道:“你也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沈严送她到院门,低声对她说:“这里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怕她多想,他解释道:“这里太乱了,老夫人也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你回去睡一觉,剩余的事情明日再说。”
“将军……没什么要问我的吗?”她在腹中打了无数遍的草稿,如果沈严问起她该怎样自证清白,却没有排演过如果沈严相信她,她该如何自处。
沈严揉了揉她的头安慰了句:“阿筝,不会有事的。”
宋筝听见一个角落坍塌的声音,被她囚禁于高墙中的声音如诱似哄,你从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你根本就忍不住不对他动心。
*
宋筝一个人慢慢走在灯火通明的将军府中,脑中迅速将今日所有的菜肴全部过了一遍,并没有什么问题,碗筷也是洗干净了,退一万步说,若真的是菜肴的问题,她和见清也吃了,怎么独独苏云染会出现问题?
更何况出现的症状是腹痛,叫人一眼就怀疑这事同她有关,叫宋筝不得不怀疑这事是苏云染自导自演,可如今她怀着身子正是最凶险的时候,若是此时出了事情,怕是这辈子身子都会留下病根。
宋筝不觉得苏云染会拿自己的命来赌,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纰漏之处。
远处饭桌上的人已经散尽了,只余下叶商一个人坐立不安,按理说沈府内宅中的事他该避开才是,但毕竟这事和宋筝有关,他又不放心一走了之。远远的看到宋筝回来,他急忙起身问现在如何,宋筝有些疲惫的摇摇头:“大夫还在房中,是将军让我先回来休息。”
叶商点点头,看她面色不大好,又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饭菜真的有问题,他担心宋筝岂不是也吃了。
宋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叶商才喃喃道:“这就好,你别太担心了,既然我们都没事,兴许不是饭菜的问题,”
病从口入,若不是饭菜,那还能有……
她忽然觉得手脚冰凉,想起了被自己当做回礼送给苏云染的水粉胭脂,她对医术也不是很精通,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了,连忙急匆匆的跑回去想找大夫说清楚。
方才还进进出出的西苑如今居然空无一人,连应该守着门的秋寅也不知跑去了何处,灯火映出房中的两道人影,只有沈严和苏云染二人。
大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