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筝篇——沤珠槿艳
时间:2022-06-22 06:43:35

话说出口沈严也觉得突兀,沉默了片刻在装作是在不经意的拉扯家常:“夫人今日的眉毛……画的很好看。”
宋筝弯起嘴角冲他笑:“谢谢将军。”她笑得很好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目送他转身离去,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她几乎要掩饰不住眸中翻涌的泪意。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在看着自己,沈严有些不自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头痛的捏了捏眉心,明明是自己想试探宋筝刺激宋家对苏云染出手,为什么见到她又想要解释。
于是昔日带兵时雷厉风行的沈将军,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站了许久,也琢磨不清楚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才做了那种蠢事。
 
 
围猎
 
 
圣上新得的朝贡中有几十匹上好的马驹,便借着这个由头趁着暮春办了场围猎,也算是战事大捷的庆功宴,邀请朝臣贵族赏春围猎。
宋筝在给将军准备骑装,和战场上用的戎装不同,皇族围猎时的骑装主要是好看为主,还得预备几套轻便的常服在晚宴上更换。
这场战役中沈严居功至伟,也不知是不是会被有心人枪打出头鸟,拿苏云染的事情出来做文章。何况宋复不可能任由苏云染太太平平的嫁进沈家,她心烦意乱,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但整理沈严的朝服和衣冠时依旧是轻手轻脚的。
她整出了三套行装,齐全的从冠准备到履,连绶带都配了三个颜色,整整齐齐的摆在架子上,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行囊。
叶商在一旁看的咂舌,连他的份宋筝也都准备好了,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错处,他不由叹道:“宋筝,你娘一定是个又漂亮、又聪明、还温柔的大美人,才能把你教的这样好。”
宋筝顿了一下:“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
他明明用了三个形容词,为何她偏偏就强调漂亮呢,灵光一现,叶商大声称赞:“是,你也特别漂亮。”他心觉自己近来情商见涨,已经能听懂宋筝的言下之意了,不由得有些得意。
可惜宋筝忙着,并没有留意到他求夸奖的眼神。
他戳戳宋筝:“可是你自己怎么不准备衣裳啊?”
宋筝再次感叹叶商每每讲话都能精准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她惯常是不跟着将军出去参加这些宴席的,沈严不喜欢和她一起现身,因为这会提醒所有人,他沈严今日拥有的一切,都要靠宋家的一臂之力。
“将军昨日还同我说你会跟着一起去呢,你给我们一人都备了三套衣服,自己就这一身吗?”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慢的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苏云染进京已经一月有余,将军府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找不出半丝错处。沈严就是有心想要拿她做幌子重提苏家的旧事也找不到由头,表面上还得维系着和宋家的关系。
只可惜他这么明显的心思,连自己都看的出来,宋复又怎么会看不出。
她轻笑了一声:“他算盘倒是打的挺好的。”搞的叶商有点摸不着头脑。
再出来的时候她已是换了一件淡紫色的裙衫了,见到叶商还在一旁坐着便随口问道:“这件衣裳好看吗?”
叶商点头如捣蒜,她又问:“那前天穿的鹅黄色呢,那件好看吗?”
叶商挠挠头,试探着问:“也好看?”
算了,问他不如自己照镜子,宋筝进屋子对着铜镜看了许久,一会儿紧一紧腰带,一会儿扯一扯裙摆。
出门的时候叶商吓了一跳,觉得宋筝屋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怎么一出门又变了一个样,从前拿玉簪挽着的长发似乎梳了新的发式,口脂的颜色也不一样了,最可怕的是她也涂了同苏云染差不多的胭脂。
那胭脂衬的她本就秀丽的脸庞艳若桃李,更平添了几分明媚,叶商走在她身旁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连手脚都不会摆了。他抬头偷偷的看了她几眼,全然不记得自己得罪苏云染,说人家的脸像猴子屁股的事了。
新换的衣裳裙摆有些长,上马车时把她的脚绊了一下,就在她差点摔下去时一双手臂将她稳稳扶住,沈严低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怎么这么不当心?”
沈严站在她身后,她整个身子都被他接在怀里,连忙站直身子磕磕绊绊的朝他道谢。
宋筝想,若是此刻有根引线,自己怕是要轰的一下烧起来了。
她还记得,自己人生第一次有这种心如擂鼓的时候,也是面对着沈严。彼时她捏着断成两截的玉镯嘤嘤啜泣,吵的在湖边翘着腿午睡的少年一骨碌坐起身来。
“小丫头哭什么呢,不就一个簪子,明天在这里等我,要是还不了你一个好的,小爷就不姓沈。”
她抽抽噎噎的望着他,头一次看清了荣登她三位姐姐心上人榜首的少年的模样。
宋筝摸着腕上的玉镯,接缝处仔细摸还是能摸出那两道裂缝来,不过匠人的手艺很好,不迎着阳光根本看不出接口的痕迹。
而正是自那之后,少年沈严身后总是跟着的一群小丫头里面多了一个,虽然她大多时候都离他很远,只是遥遥的看上几眼,安静的听着风吹过来他和别的公子哥打闹的嬉笑声,肆意张扬。
之前虽然只见到苏云染短短一面,也能大概感觉出她的性格来。其实沈严的眼光这么多年来没怎么变过,喜欢的始终是那些一看就是蜜罐子长大有些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更别说苏云染还融合了北疆女子特有的爽朗和活泼。
见她的手摩挲着左腕上的玉镯,沈严问了一句:“新买的镯子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偏过头去看马车外的街景。
侧着头沈严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想来是淡然而恬静的,他突然很好奇,宋筝言之凿凿的说流言蜚语无法看清一个人时,端的又是怎样的表情呢。
*
太久没有出府,直到被一圈莺莺燕燕团团围住,被别有深意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时,宋筝才总算想起来,固然将军不怎么愿意带她出席宴会,她自己也是极不擅长这种场合的。
“瞧瞧这是哪位贵人,咱们想见一面可太不容易了。”这是在含沙射影的嘲笑沈严从来不带她这个夫人出席什么大场合。
“可别说了,人家最近忙着呢,忙着养孩子,操办婚事。宋姐姐一个没怀过身子的女人,这阵子忙坏了吧。”这是在说她身为正妻无所出还要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大着肚子住进将军府。
“啊呀我要是有姐姐一半的福气,能当时一眼就看中沈家这个烂摊子如今有多风光,怕是如今做梦也能笑出声了。”这是在暗示沈家从前落魄的境地。
许久不应酬,连装傻充愣的业务都有些生疏了,她尽力维持着微笑,明明句句都能听懂,偏得装成听不懂的样子。
“这你可就别想了,咱们得有宋家姐姐这么个厉害的娘家,才能把丈夫捧到万户侯的位置呢。”
她轻飘飘的开口:“是啊,宋家倾巢出动全跟着将军打仗去了,行兵的计策是我宋家给出的,连敌将的头也是宋家人割了送到将军手里的。”
“你!”女子听出她的嘲讽之意,没想到她竟然会反驳,正欲走上前,宋筝却被一个人挡在身后。
“我当是谁在大放厥词,想挣军功好办啊,我和将军都调任来杭京了,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明日上朝便向圣上启奏,给你爹爹哥哥,给你全族的男儿一个去北疆建功立业的机会。”
叶商把她挡在身后,毫不客气的冲那些女人回敬道。他才发现原来宋筝也是有尖利的爪子的,只是偶尔在别人触及将军的时候才会舍得拿出来亮一亮罢了,平日里便收起爪子,软绵绵的任由别人拿捏,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稀里糊涂的把日子过下去。
看到女人纷纷神色古怪的躲开,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直到宋筝将他拉到营帐外头低声提醒:“这是女客的帐子,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进来呢?今日围猎本来是为了庆祝大战告捷,你当心点别被人抓着什么把柄。”
叶商身长八尺的男儿,被她训得乖乖低下头,心里却想着难道要他看着她如此受人欺负却无动于衷吗?
“仗着爹爹的助力嫁给将军又如何,她们都是嫉妒。”他很认真的说,“你凭自己的本事嫁给将军她们凭什么说你。”
宋筝听着好笑,只好随意应和了几声,催促着他快些准备上场打猎,最好拿个漂亮些的名次,说不得能讨得圣上的赏赐。
他听的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拉她的衣袖:“那你呢,她们说官眷也会上场的,你也去吗?”
宋筝摇摇头,她不会骑马,从前沈严为了应付官眷间的宴席,匆忙间教过她几回,但效果不是很好,她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学。
“你这样可不行。”叶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苏云染骑马骑得可好了,将军和她的感情就是那么一场场马球打出来的。”
宋筝被他推着往猎场走,她倒没有想变成那种将军喜欢什么她便跟着去做什么的女子,但要说她不羡慕苏云染能和将军一同驾马驰骋,那是骗人的。
叶商特地给她挑了匹略矮了些的马,让她踩着自己的手爬上去,怕她害怕,先牵着缰绳拉着马在猎场外的草地处踱了几圈。等她慢慢适应了才教她如何勒住缰绳控制方向,教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便已经能撒开手由她一个人驾马慢慢的跑两步了。
“你看,骑马很简单的。”他看着宋筝既兴奋且紧张的模样,一时有些移不开眼睛。注意到他的目光,宋筝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慢慢练,你快些去围猎吧,别耽误了时辰。”
叶商翻身上马,凑近她的马匹道:“只这速度可算不上骑马。”说罢猛地一扬鞭子,抽的她身下的马长啸一声朝猎场中飞驰而去。
失了缰绳的控制马匹一瞬间撒开蹄飞奔了起来,宋筝被吓得一把搂住马脖子,她听见自己心跳剧烈的仿佛要跳出胸口,人生头一次如此愤怒,恨不得把叶商狠狠揍一顿。
叶商自后面驾马飞奔了过来,身后的马蹄声越靠越近,就在宋筝以为自己要被摔下马背时,身后叶商猛地将缰绳拽在手里,速度才慢了下来,宋筝还没缓过劲来,便觉得眼前一花,是他梳起的高发辫和暗红色的发带,被风吹着糊了她满头满脸。
两匹骏马一黑一白并排飞驰着,不知跑了多久,宋筝才找到点感觉,驾着马加快速度,大概是还记着先前的仇,还回过头去看他,叶商却没再提速,只跟在她身后,看着倾斜的晨曦洒在她身上,恍若给她整个人镀上层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那时的场景在叶商心里藏了许久,他打从心底觉得,杭京千娇百媚的世家女、北疆热烈明快的苏云染,通通都不及她半分。
 
 
宴席
 
 
宋筝没想到自己说让叶商努力猎得个好名次,他就真的万分实诚的在尽心打猎,直到她实在忍不住拦下他拉弓的手:“也……不必如此努力。”
看叶商还未尽兴,她只得耐下性子解释:“今日下场的还有圣上的几位皇子呢,他们才是主角,我是让你得个好名次,不是让你把所有人超了去。”
叶商嗤笑一声,他不喜欢杭京这些弯弯绕绕的人际关系,他们北疆男儿打猎才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将军,到了猎场上便是战利品说话。不过他知道宋筝确实是为了自己好,便收了手。
两人将马系在树上,自己在溪边坐着歇歇脚,宋筝穿着纱裙,毫不介意的席地坐下,拿溪水洗了洗手。暮春的风还带有丝丝凉意,轻柔的拂过带走人心中的浮躁。
攀谈中,叶商问出好奇了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将军啊?将军这人吧,有时候看着阴沉沉的,连我都有点怕。”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宋筝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从前的沈严是整个杭京城最负盛名的少年,带着少年郎独有的蓬勃朝气,笑起来眼底带着几分狡黠,一双眸子干净的能让人一眼望到心底。
“只是后来沈家出了事,他才一蹶不振的。”沈家出事前算是半个皇亲国戚,没想到一朝倾塌竟是墙倒众人推,沈严在最张扬的年纪经此剧变,一夕间看尽人情冷暖,性情大变。
从前抢着同沈家定亲的姑娘再也没有去找过他,跟在他屁股后边转的公子哥也对着他冷嘲热讽,只有她还同从前一样跟在他不远处,看着沈严独自一人喝的酩酊大醉,连出门的路都走不稳了。上前扶着他的小厮被一把推开,她于是收回了上前安慰他的心思,只远远跟着他。
也不知这样跟了几日,她瞧见他身上的伤又添了些,走路的姿势像是伤着了腿,宋筝终于忍不住追上去问他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
“关你什么事?”沈严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我沈严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丫头片子管。”
宋筝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跟他吵,只是不由分说的将他拽着往医馆走,也许是喝的太醉了,也许是伤的有些重,他愣是没能挣开她牢牢牵住的手。
郎中看了说他的脚只是崴着了,好好修养几月就没事了,宋筝这才松了口气,按着开的方子给他抓药。沈严脚上夹着板子也不好动弹,冷眼看着她忙前忙后:“要不要我提醒你,沈家已经倒了,你再怎么讨好我也没有用。”
她把药材分门别类的分装好,在油纸上誊写着服用的方法和频次:“总有一天会好的。”
沈严冷笑一声,只当做没听见。
宋筝把药递给随行的侍从:“你沈严活到现在,就都靠的是家里吗?沈家倒了,你就没有想过把他撑起来吗?”
她说的倒是轻巧,他猝不及防的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沈家现在这样,你以为我还能入朝为官吗?即使我的策论写的再好,那帮匹夫都不会正眼瞧一下的!”
“文试的路走不通,不还有为将吗?”她的语气随意的让人想不到她向多少人打听了多少消息才想出这一条救他于水火的办法,“边疆积怨已久,不出三年定会兴起战事。杭京的王公贵族大多舍不得把自己的儿子送过去吃苦,这便是你的机会。”
这倒确是条可行的法子,沈严冷静下来,细细想来还有一个问题:“可是……纵然我愿意一试,沈家此前从未出过武将,朝中不可能有人愿意冒险举荐我。”
少女绿色的裙摆翩然似蝶,回过头对他说:“但尽人事,你只需要好好磨练技艺,用心研习兵法。这世上,只有本事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沈严本身底子就不差,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大醉一场过后就振作起来,果断的弃笔从戎,还加入了杭京的校练营,从一个士卒做起。那段日子他真的过得很苦,士族子弟看不惯卖力气的士兵,嘲讽沈家倒了之后他已经没有出头之日了,校练场的士兵又对他出自世家有着天然的敌意。
可无论再怎么苦他也咬着牙支撑下来了,虽然不再自暴自弃,性格却日渐阴沉下来,一天天只顾着埋头精进武功兵法,身边竟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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