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的猝不及防,她几乎能够看见谢景的眼眸猛然地瑟缩了一下,可能是她的错觉吧,谢景低下头,脸色沉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打马前行,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巷口。
徒留身后的满地杏花,飘在清清的水洼里,轻轻打着旋儿,像小小的船。
现在想起来,那似乎是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谢景。
如果不是偶然遇见这个十六岁的陌生的少年谢景,她大抵是不会想起来这些事的。
季青雀掀开被子,走下床,到镜子前,静静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脸色很苍白,嘴唇很薄,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太多的愤怒,看不出悲喜,她有时候午夜梦回总会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个前途似锦的活人还是死而复生的鬼魂,她只是抱紧被子,漠然又恐惧地看着漆黑一片的纸窗,等待着那里升起一轮温暖的太阳,或者一片猩红的火光。
季青雀伸出手,细长的手指点着镜子里的眉梢,她不喜欢这样羸弱的眉形,她想要更凶狠一些的,更锐利,也更坚强,让她只要在镜子里看见了,就能够立刻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坚强又凶狠的人。
……谢晟那样的就很好。
她脑海里浮现出谢晟的样子,他和谢景生的一模一样,可是却很容易就能区分开,谢景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谢晟身上却有种超然的戏谑,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东西应该害怕一样,即使有,他也不会害怕。
季青雀想不出来,他会像谢景那样局促不安,那样手忙脚乱,那样明显地去迁怒一个软弱无力的女人,甚至到了对视一眼,都会立刻移开视线的地步。
谢晟应该不会阴沉地看着谁,他应该会笑着,笑着,让一切都结束。
那样的,就很好。
她的指尖很轻很轻地敲了敲铜镜,说:“进来吧。”
眠雨嘿嘿一笑,端着水盆放在夹子上,用帕子为她家小姐细细地擦干净指尖,笑着说:“那个和小侯爷长的一模一样的小公子,正在陪庄子上的孩子们玩呢!小姐要去看看吗?”
第26章 破关
“大哥哥, 大哥哥,该我了,该我了!”
“我我我!”
“别急,一个一个来。”谢景无可奈何地将把一堆孩子从他腿上扒下来, 一堆小毛头眨巴眨巴眼看着他, 显然是非常喜欢这个叫举高高的游戏。
有妇人一边剥豆子一边笑着说:“人家可是盛京里的贵人, 哪儿能老是陪你们玩, 还有,小姐现在还没起呢, 你们小声点儿,别扰了咱们小姐清净!”
谢景顿时想起昨天那个雨夜,暴雨里唯一亮着的村庄,妙龄少女的主人,白色帷帽在雨水里掩住身形, 声音轻柔平静,真像故事里的白狐仙儿。
谢景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人家好心好意收留她,他乱编排人家什么呢, 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妇人惊的差点把豆子丢出去,谢景连忙问:“你们主人是哪家的小姐, 我回京之后也好上门酬谢?”
“我知道, 我知道, 我们主人姓崔!”小孩子们连忙抢答道,那纯朴的妇人也笑着点点头, 还说:“这点儿小事, 哪儿用这么讲究!”
谢景想了一圈, 京里姓崔的人家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小姐,大约当真是庄户家的小姐,也可能是前朝没落的贵族?见外男还要戴帷帽,只有前朝才有这这样的规矩。
谢景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敲锣,几声响声之后,庄子里的男人纷纷从田里跑出来,拎着锄头,神色匆忙,交头接耳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别废话,准备好家伙,把张秀才带过来!”
庄户们围成一个圈,议论纷纷,谢景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引颈望过去,刚看清里面的场景,立刻大吃一惊。
一匹军马倒地,口吐白沫,一个穿着军中骑兵服的男人匍匐在地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虚弱之极,似乎站也站不起来了,一双眼睛却仍然迸射出惊人的光彩,惶恐又焦急地望着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大齐军中斥候的打扮,只会出现在战事的最前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盛京附近?谢景心头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人群忽然喊到“张先生来了”“快给张先生让出道来”,一边迅速后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提着药箱子在男人身边放下,单膝跪地,伸手一摸那斥候的脉搏,立刻皱了眉,当即取出数根银针,分别扎在干枯的手背上,那士兵咬牙一声闷哼,但是脸色迅速稳定下来。
一个衣着素净的少女也走来,其他人纷纷俯首让道,这明显主人家的做派让那士兵立刻激动起来,他张了张嘴,偏偏喉咙干裂,说不出一句话,急的满头大汗,却见那少女从旁人手中接过一碗水,蹲下来,递到他嘴边。
他不管不顾地埋头大喝几口,一把扯开手上的银针,状若疯癫地磕了个头,他抬起头,额头上的淤青渗出血来,他无限悲凉地嘶哑吼道:“求小姐借我一匹骏马,让我回京报信……三日前,十万大军葬于敌手,西华关,破了!!”
人群一静,下一刻爆发出纷纷议论,一道不可置信的少年声音越众响起:
“你胡说,西华关是我大齐百年铁壁关隘,怎么可能被攻破!”
那士兵匍匐在地,拼命想要直起上身,摸索着解下自己的腰牌,高高举起,嘶哑着嗓音高喊:
“我乃飞虎将军军中一名斥候,奉命回京传递军情,有令牌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