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二师兄,指日可待!
渠月正兴高采烈地准备重新誊抄一份,手中拿着的信笺却突然被身后伸出的一只大手抽走。
——是小观音。
渠月悚然一惊,顾不得惊诧他怎么能起身,飞身扑抢,却被他一只手稳稳挡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根根伸开,露出攥握掌心的金灿灿俗物。
渠月脸色乍青乍白,脸上露出被羞辱的愠色,眉眼冷厉,极力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怒意,才不至于失态:“善士这是什么意思?你手中拿的,乃是我与二师兄的私人信笺,这样堂而皇之拿走,未免太失礼了!”
小观音若有所思,从袖里又拿出一锭金灿灿。
现在,展现在渠月眼前的,是两锭沉甸甸的俗物。
渠月被他瞧不起人的行为气得呼吸发紧,手直哆嗦,如果不是有所顾忌,恨不得直接将他手掌打飞,冷声斥道:“你身份非同一般,但我渠月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蠢蠹!你这样做、这样做……简直欺人太甚!”
小观音望着眼眶微红,却在跟自己据理力争的道袍少女,净水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她并非寻常少女该,这种普通人的反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才是。于是,他顿了顿,斟酌了字句,试探道:“倘若,我非要看呢?”
“当然得加钱啊!”
渠月身侧双手攥握成拳,声音陡然拔高。
小观音兀自点头,暗道声“果然”。
他掏了掏衣袖,又掏了掏衣袖……
唔,没了。
这不怪他,他本就不是身上带钱的主儿,如今能从袖里掏出三个金灿灿俗物,已经是了不得的事。
然而,不等他摆出商榷的表情,渠月就警惕地瞪大眼,脸上流露出被戏弄的愤慨。
小观音按下想打欠条的念头,没有金子,就干脆解下腰上的白玉龙纹玉佩,跟金子一起,递给不依不饶的收债人:“这块玉佩,据说是前朝太子之物,有冬暖夏凉、辟邪祛晦之功效,论其价值,足值得上几十锭金子。”
渠月一把接过,抿唇而笑,旖旎的眼尾微微上扬,泄露了内心无法掩饰的欢愉,如果不是眼圈发红,尚且能看出一丝异常,不然,刚刚她吃人般可怖的表情,就像是梦一般,从未出现。
她拉开书案前的竹椅,体贴地搀住小观音,引他入座,小嘴也像是抹了蜜一般甜:“善士何必如此不顾惜自己?不过是一封往来的书信而已,想看,直接跟我说就好,何必亲自下来?如果善士不小心磕了碰了,可就是我的罪过啊。”
“好说好说。”
小观音偏头望向她,唇边也浮着岁月静好的笑,眉心一点朱砂痣鲜艳生动,然后,他低头看向手中信笺。
这一看不要紧,小观音瞳孔骤然一紧,仿佛承受不来似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被恶心的。
他瞄一眼信笺,滞一滞,偏过头,再瞄一眼身侧随侍的渠月,如此重复,表情从僵硬、稀奇,到不解困惑,最后,他搁下那封除了热情似火再无缺点的信笺,背靠竹椅,仰起头,净水般的眼瞳阖上,不堪忍受似的,抬手捏着挺直的鼻梁,静静平复气息。
渠月并不在意的他的异样,虽然很想誊抄一份,权做留恋,但现在她的位子被小观音霸占了,并且,他似乎需要缓缓的样子。
渠月感觉自己不能太过分,毕竟,他给的真的太多了。如此这般还要打扰他,未免太过不人道,于是,她思量再三,最后决定直接寄出去。
伏在窗台上,渠月吹响口哨,散养的信鸽振翅而来,她将信笺妥善塞进鸽子脚下的信筒,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脑袋,示意它赶紧飞。
“看你动作如此熟练,这应该不是你写的第一封信吧?”不知何时,小观音终于回过神,他单手枕在书案上,侧首支颐,净水般的眸子看向她。
“善士果然聪慧。”
渠月莞尔,并不隐瞒,甚至还贴心询问,他要不要再看看其他。毕竟,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小观音陡然想起书案上空余的信笺,本以为是她多拿了一张,此时,一种古怪的念头涌入心头,让他不由直起身:“……难道你写信,都是一式两份吗?”
渠月面露赧然,抿唇夸赞:“善士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渠月: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猫咪躺在地上,对你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你RUA,这应该就是人生巅峰、神明的恩赐吧!
第11章
“看吧。”
小观音想了想,回答。
渠月去主屋取缠枝莲绘的妆奁小屉,下台阶时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巍峨山峦,日光西倾,暮色渐深,天空灿烂的晚霞被沉沉夜云取代,时辰已然不早了,就对着高个儿呶呶嘴,“去厨房把剩下的药熬上,善士待会要用。”
“你呢?”高个儿深吸一口气,发出反抗不良妖道压迫的第一问。
渠月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上下打量着他,倏然莞尔,笑颜如舜华,看得高个儿晃了晃神:“善士刚用过膳,正无聊,需要我给他找些乐子解解闷,有什么问题吗?”
“或者说,你要自告奋勇,来给你家殿下彩衣娱亲?”
听到小观音的名头,高个儿顿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偃旗息鼓再不敢妄想反抗,低下头,识时务道:“殿下金尊玉贵,我等笨手笨脚,不敢污了殿下的眼,一切就都麻烦渠月道长了。煎药的事,包在我等身上,等煎好了,我一定会亲自给您送过去,绝不耽误您照顾殿下的时间。”
渠月一脸欣慰,抱着缠枝莲绘的妆奁小屉走到里厢。
“我这群粗苯鲁莽的下属,没给你添麻烦吧?”小观音仰起头,净水般的眼瞳映着书案灯台的暖光,这般打趣,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好说好说。”
渠月将妆奁小屉搁在书案上,揉了揉被坠得生疼的手腕,“谷中因为多出了他们,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善士是个大方真诚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会跟他们计较,只是一点点小妨碍罢了,无关紧要,善士不必担心,安心养伤即可。”
闻言,小观音笑了,眉心一点朱砂痣艳若桃李,昳丽夺目得晃人心神。
小观音打开妆奁小屉,里面整整齐齐堆了厚厚的三叠书信,两叠是寄出去的信,另外稍低的一叠是收到的信,可即便如此,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了,吸气:“竟然这么多?”
“嗯。毕竟,我与二师兄已经分别两年之久。”
渠月在书案另一头也燃了盏油灯,掏出自己尚未看完的话本子,认真看起来。
“你们感情很好?”
小观音按照纸张新旧程度,找出最初的信笺,顺着时间线,一封封对照着翻阅起来。
“嗯。”
渠月声音很轻,“我与二师兄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自小一起长大,又加之年纪相近,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彼此之间,有着远比同掌门师兄更亲厚的感情。”
“小的时候,我很能折腾,唯一愿意陪着我胡闹的,只有二师兄。不管我做出什么事,他愿意跟我站在一起,哪怕是被师父责罚关禁闭,他也会陪我一起。”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二师兄。”
“虽然观中弟子常在背后笑我,笑我眼高于顶,不过是稍具姿色罢了,竟然痴想谪仙般丰神雅淡的二师兄。”
“但我并不在意,只觉得他们很可怜。”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出于嫉妒,才会恶意重伤我。”
“只可惜,哪怕流言蜚语满天飞,我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正常人,谁会舍二师兄,而就一无是处的庸俗之辈呢?”
小观音慢条斯理地翻着信,闻言,忍不住挑眉,就她还好意思自诩“正常人”?
他再次捏了捏存在感十足的厚厚信笺,且不说谁会在写信的时候一式两份,正常人谁会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写出百余封书信?
他瞥了眼颇显单薄的回信:“你怎知,你心心念念的二师兄不是这样看你的?”
“是又如何?”
渠月又翻过一页话本子,目光没有从上面移开分毫,不以为意道,“二师兄是这样看我的,与我喜欢他、想同他结成道侣,有什么冲突吗?我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他一时不动心,迟早也会动心的,再说了……”
“这只是你不靠谱的假设罢了。”
“我与二师兄之间……有着一般人无法理解的情谊。而我们之间的缘分,更是在降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哦?”
小观音翻阅的动作一停,来了兴趣,“何出此言?”
渠月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话本子上挪开,用看二傻子的目光瞅他,语气欠奉:“这不是很简单吗?同为孤儿的我们,本该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却侥幸被师父收养,如今才得以相伴长大。期间,但凡有一点失误,我们都不可能相遇。这种缘分,说句命中注定,不过分吧?”
小观音也不恼,低下头,继续翻阅信笺,暂不跟她计较。
两人看话本子的看话本子,翻信的翻信,屋里陷入落针可闻的静谧,唯有灯盏明晃晃的燃烧时,偶尔会发出哔哔啵啵的炸裂声——那是细棉捻成的灯芯在结灯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高个儿端着煎好的药汁,在门口做了好半天心理准备,才抬手叩响微阖的门扉。
窗牖上映出专注的身影站起身,随着挪动椅子的声音,细微的脚步的传来,很快,门被打开。
渠月从他手里接过托盘,进了屋,提醒小观音得吃药了。
小观音似乎是沉浸在信笺中缠绵的情意里,对渠月的提醒恍若未闻,自顾自翻阅着一张纸信笺。
渠月也不介意,等到药汁温度降至入口的程度,一勺勺喂给他,又去端出傍晚时吃剩的藕粉桂花糖糕,搁到他手边,让他可以随手取用。
之后,才将空掉的药碗送出给高个儿,指挥他刷干净。
高个儿自是无有不应。
渠月回了侧厢,还没有坐稳,就听小观音漫不经心开口:“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不及我惯用的婢女麻利有眼色,但你看起来,并不像是没照顾伤者的样子。”
“你想多了。”
渠月头也不抬,一手翻着话本子,另一手端着茶杯啜饮,“这是我跟二师兄学的。几年前,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是二师兄衣不解带照顾了我三月有余,才让我转危为安。然而,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而我又从没有照顾旁人的经历,依样画葫芦都画不像,才会让你觉得我的笨拙没眼色。”
“如果二师兄在这里,由他亲自照顾你,你就能感受到他是如何的无微不至。”
“你受过伤?”小观音疑声问。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正常人,谁不会受伤?”
怕他再问些有的没的,渠月干脆将前因后果都娓娓道来,“那时候,我太贪玩,一个人跑了出去,因为时机没选对,雨天路滑,不小心摔下山坡,不仅没看到我想看的东西,还摔断了腿。沟深壑陡,我独自一人根本无法爬上去,幸好二师兄及时找我,不然,我很可能在那时就一命呜呼了……”
第12章
渠月是个很好的讲述者,对于自己鲁莽行为的后怕,以及对二师兄的惦念,都倾注在声声话语间,直白又热烈,一如她笔下感人至深的情思信笺。
小观音偏头瞧她,净水般的眸子蕴着温柔的神光。
没有鄙夷她全无半点女子矜持内敛,更没有觉得她轻浮放荡,只是稍稍遗憾,如果她将专注的眼珠子从话本子上离开片刻,就更符合那情意缠绵的语境了。
不知过了过久,夜色已深。
渠月揉了揉眼,即使灯台就在自个儿跟前,晃动的光线还是太过晦暗,看久了眼睛干涩酸痛,她干脆搁下话本子,不再勉强。
闭目养神片刻,缓解了眼睛的不适,渠月才重新看向另一侧的小观音。
他身形修长,墨玉般光泽的长发散落未束,简单披了件深色鹤氅,坐在书案前,低垂着眉眼,专注地看着什么。
认真起来的小观音,与寻常时刻完全不同。
面部线条棱角分明,鼻梁挺直,凤眸深邃,秀眉斜飞入鬓,这本该是俊美无俦的面庞,却因眉心生着一颗灼灼桃华的痣,中和了他五官中自带的冷俊深沉,给他平添了一股近乎圣洁慈悲的淡然。尤其,那双点尘不惊的净水眸子跃动着摇曳的橘色暖光,让他夭桃襛李的面庞,显出更多的温和无害。
只是,他刚过受伤,血气略显不足,唇色浅淡,过分白净的肤色显出几分近乎孱弱的脆弱来。
小观音专注地翻检信笺,似是若有所感,他掀起眼帘,净水般的眸子看向侧首支颐的渠月,视线自她手边的话本子上:“无聊了?”
渠月摇摇头:“天色不早了,善士要不要先休息,剩下的明日再继续?”
小观音:“明日?留到明日不需要付钱吗?”
“啊,当然不需要啊。善士为什么会这样问?”渠月被他奇怪的视线看的摸不着头脑。
“我以为,依着你的性子,留到明日肯定是需要我另付钱的。毕竟……外面那些狡诈市侩的商贩,都喜欢这样坐地起价。”
“啊!”
眼见有理可依,渠月立刻来了兴趣,倾身凑近,眼睛闪闪发亮,“那我可以这样吗?”
“你问我?”
渠月语气真诚无比:“毕竟,善士给的实在太多了。如果善士不介意,我完全可以做一次狡诈市侩的商贩,满足你的预期。”
小观音微笑:“当然不可以,我很介意。”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将这个话题抛诸脑后。
渠月将小观音搀回床上,替他掖好被子,吹熄了灯,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床上之人幽幽开口:“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