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李增。
那时候林荀之问李平儿想要什么陪嫁,李平儿说了金银俗物之外,唯独提了一个人,那就是李增。
李增说是个名士,倒不如说是个投机的书生。
他在恒阳故意营造了自己出尘脱俗的名声,进入了卫家的眼里。
也不知道族长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李增半请半挟地带来了京都,他自然有自己的傲气,断然不肯去盐州苦寒之地。
好家伙,弄了半天才让林家同卫家争夺起他来,正是扎根恒阳的好时候,怎么舍得去北疆这等苦寒不毛之地胡混呢。
雪娥劝道:“之前您不是说,遇险不就是因着这个卫增么,怎么还把他弄过来了。难不成您想找他出气?”
李平儿笑道:“李先生是个人物,可惜运气不太好。”
也不晓得李增当初献计成功,若是真的把卫家同自己绑在一块了,现下林家倒台,卫家该有多后悔。
只是他这个计谋出的刁钻诡谲如同神来之笔,却又高瞻远瞩脚踏实地,这样人,着实少见。
留在卫家浪费了。
“那这几日您怎么不去见见他?”
“他还没有想明白呢。”李平儿摇摇头,“聪明人强求不来,只盼着他自己个想通。”
雪娥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原本要给承恩公府里做妾的,如今不仅赐婚给平远侯,头顶上还没有婆婆压着,属实痛快了。
李平儿拿了账,郝三娘虽没意见,却也有些看不下。
她自问比李平儿年长,虽然辈分上还要称呼李平儿一声嫂子,可到底年纪摆在那里。好家伙,平远侯早早留了一手在管家那里,这回李平儿一上手,先把产业封住,田地尽数换了银钱。
郝三娘心里烦闷的很,“我看侯爷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把家业交到了一个妇道人家手里!现下把田地都卖了,怎么,想着拿种家去补贴七皇子不成。”
种樽这些日子,也从一开始的懵神中回转过来,晓得世事没有转机了。他心中亦有些埋怨,“先前哥哥有意让她给世衡做妻子,长子媳妇,手里怎么能没有管家的钥匙。可谁想……唉,这个林萱儿,胆子大得很啊。”
郝三娘哼了一声,“胆子能不大吗?我看他们林家姑娘个顶个厉害,前头林妃生了皇子,后头这个嫁了个侯爷,过来就给人三个孩子做后娘!”
夫妻俩各有各的不满,眼下瞧着一大摊子事情烦得很。可到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种樽想了想,暗自下了决心,“世衡没办法,不得不去盐州。可是世瑄还小,我得带着他一块回关西。”
短短三日,种家人各怀心思,李平儿外忧内患,却无人可说。直等到回门那天,种家的车马落定,再回承恩侯府,已是物是人非。
林荀之还未赴任,特意等李平儿回来,细细询问了种家对七皇子的态度。
听闻种樽要回关西,即便是林荀之,也不禁背脊一凉,“种樽虽是良将,却着实糊涂!这种时候,怎么还敢心生退意。”
“到底关西才是种家起势之地,侯爷一死,他们定然要回关西固守的。另外,只怕种家并不看好七皇子。”李平儿说到这里,难得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做事匆忙了,赶鸭子上架,难免惹了人反感。”
林荀之摇摇头,“这对林家,对七皇子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莫要怨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平儿点点头,“侄女晓得,他们肯让冼舜臣来护送七皇子,已经足够了。”
“募兵制一开,是关不住了。”林荀之别有深意地看了李平儿一眼,“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若是叫我再来一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募兵制这一层。你是如何想到的?”
“并不是我想到的,我只是听世瑄提了一嘴,这才晓得。”李平儿顿了顿,“若是没有募兵制,我也不敢开口让七皇子去北疆。”
“平远侯雄才大略,只可惜……唉,”林荀之愧疚地要给她行礼,“我们先前对你不太公平,你肯为家里筹谋这些,我们都记着你的恩情。”
李平儿哪里敢受,“大伯,您言重了。七皇子还盼着您老人家指点呢。”
林荀之一愣,他忽然有些呼之欲出的急切,“你……见过七皇子了?”
李平儿笑了笑,“我迟早能看的。倒是大伯临走之前,不如去看看他。”
“我……”林荀之呼吸急促起来,可很快,他又冷静了,“我也是迟早能看到的,不急在此刻。日后,还得你们互相扶持。”
“大伯,岭南多虫瘴,您一定要多多保重。”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父亲母亲在院子里等着你呢。他们……还要你多多担待。”
李平儿面不改色,“做儿女的,哪能说父母的不是。”
林荀之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80章 第 80 章
李平儿回到了昔日的房间中,此处比起她来的时候所见的萧条,瞧着更素净了。
“老爷同夫人在厅里坐着了。”雪娥过来禀报。
那头琥珀的娘亲急吼吼地凑过来,让小丫头寻了琥珀,“二夫人同二老爷闹上了,竟然派人接了董家表小姐回来。”
“大夫人也答应了?”琥珀这些日子也明白了世事,不再同从前那样了。
“大夫人早就不管了,说各房管各房,她只等着大房收拾好去岭南哩!”琥珀娘拍了她一巴掌,“你运道好,跟了小姐去侯府,虽然要去北疆,可到底是侯府高高在上的,千万不要犯脾气了!”
琥珀脸色一红,“府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懂事了。”
“懂事就好懂事就好,我瞧着小姐是个有造化的。”
琥珀得了消息,便赶紧来同李平儿细细说分明了。
李平儿一愣,“董家表姐来了?”
“来了,她已经嫁了人,但是听说夫人惦记她,她就辞别了夫家赶来了。”琥珀低声说,“听闻是江家的一个子侄,夫人后头还贴了一份嫁妆给她。”
李平儿点点头,“如此,也不枉费母亲待她真心实意。”
琥珀一愣,轻声问:“小姐,您……”
等到一行人入了主厅,果然林蔚之同江文秀坐在那里,隔着一张座儿,显得有些生疏。
“你回来了,同你大伯见过了?”
“同大伯说了情况,他晓得了。”
“晓得就好,你做不了主的事情,多同你大伯商量商量。”
“是。”李平儿打量了家中一眼,“听闻哥哥要去书院读书去了?”
林蔚之点点头,“是了,他在弘文馆呆着不痛快,索性送去外地读书了。”
聊了几句家常,江文秀这才缓缓问道:“你在种家……可好?”
“尚好。”
江文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李平儿缓缓说起了种家的糕点,说起了管家交权的事情,倒是让江文秀止住了眼泪,“你待的好就好。说来,家里头过得好的,眼下就是你了,也不枉费我们担心你一场。”
李平儿笑了笑,“是了,直接做了婆婆,总比从儿媳妇熬得快。”
“你走之前,能不能去质慎媳妇那里,再说一说。你是侯夫人,到底脸面不同的。”
李平儿看了江文秀一眼,缓缓道:“我听闻董家表姐来了?”
江文秀一愣,慌忙解释道:“她只是来陪陪我,我不是偏心她,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更喜欢”
“娘,我知道表姐愿意来陪您,我是高兴的。”李平儿看着江文秀,神色平静,没有愤怒和委屈,“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归,女儿不孝,不能为二老分忧了。董家表姐不同,娘与她一向亲厚,表姐替我尽孝,也算是我的心意到了。”
江文秀脸色微红,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婆婆从前说我待敏姐儿太好了,你会不高兴。我晓得你大气,也体贴娘,不会那样计较的。”
李平儿笑了笑,“是啊。”
林蔚之手里的茶杯忽然跌落在了桌子上。
三人相对无言,竟然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平儿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到底施施然地离开了。
林质慎在门口等着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厚,只是瞧着更冷僻了许多。他抱着手肘,远远看上去生人勿近的模样。
“哥哥,我听闻你要去书院读书了?这也好,既能去外面看看,又能听不同的先生授课。弘文馆虽然好,可到底不能体察民情。不分五谷,如何能做好官呢。”
林质慎苦笑了一声,“我这样子,哪里还能做官。”
“即便不做官,也能做实事。你既生在富贵中,自然同百姓不同。”
“你不肯受岑椮,而是嫁了个死人,就是为了保住大伯,保住林家,保住七皇子吗?”林质慎忽然问道。
李平儿看着他,“哥哥怎么会想到这些?”
“是大伯同我说的。”林质慎叹了口气,“我不曾想得这么远。”
“哥哥若是大胆一点,会想得更多。”李平儿笑道,“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林质慎抿着嘴,“你不必安慰我,平远侯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配得上你。”
“平远侯生是人杰,死也是鬼雄,配我足以。他做不成的募兵制,我替他促成了,说来,我比他更得天厚爱,不是吗?”李平儿笑了笑,“北疆地大物博,谁又能说是坏事呢。”
林质慎愣在当处,等回过神来,李平儿早已回府了。
李平儿的三朝回门静悄悄的,但是到底是侯夫人。林叶儿还特意给她下了帖子,希望她能去蒋家坐一坐。
林叶儿这些日子也算看明白了,林家一倒,她就没了活路。蒋玉昆这个王八蛋不是人,若不是自己手里掐着钱,只怕现下就要被赶回林家了。
想到江文秀是个拎不清的,林叶儿心里就害怕。她从前的确埋怨家中对待自己不够好,不比蒋玉昆贴心。可经历这些,才晓得若不是因着承恩侯府,蒋家哪里会这样贴心。
她盼着李平儿去撑腰,盼着再狠狠地压下蒋玉昆的气焰来,可李平儿到底没有登门。
林质慎也不曾来过。
日子不快不慢地走着,等到种家一行人去往关西的时候,种世瑄不见了。
偌大的种家,翻天覆地,找不到一个种世瑄。自从种樽同他说了要回关西后,他便一直闷闷不乐。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更是忽然闹起了失踪。
最后还是李平儿从自己的嫁妆箱子里把他翻了出来。
他抱着绸缎,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他只是一个孩子,却又不止是一个孩子。李平儿看着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跪在佛祖目前许愿的小孩。
“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往箱子里钻呢?”
“我想去盐州找爹,我得把他带回来。”
种樽气急了,“你大哥会去的,要你作什么!”
“爹是大哥的爹,也是我的爹。”种世瑄抽了抽鼻子,没有哭。
李平儿拉起他来,“你若是真不想去关西,你六叔也不能逼着你去。”
种樽气笑了,“你难不成要带着这个小鬼去盐州不成?”
“怎么不能,他是我儿子。”
种樽懒得同她多说:“可这一路上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我敬你是嫂子,但说开来你就是个陌生人,我不会把世瑄交到你手里的!”
“不是交到我手里。是把我和世瑄,都交到世衡手里,不对吗?”李平儿神色自若。
种樽一愣。他扭头看了看大侄子,久久不曾开口。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种世瑄。
第81章 第 81 章
好在玄晖帝没有接着惩罚平远侯,而是又追封了他为三品紫光禄大夫,并命李平儿替他收敛尸骨,在盐州建冢。
这点倒不是文昭仪帮忙,而是那些文官瞧着种世衡还是个半大小子,不靠谱。想着若是战败就惩戒,只怕之后没有武将愿意上盐州了。毕竟连平远侯这样的人物都折戟于此,他们可不想沾染。
而随着这些文官辗转的心思,和亲也被迫推上了轨道。
皇后有孕,不兴战事。为了稳定北疆,让盐州再太平些岁月,到底有文官进谏,开口让公主和亲。
原本往届和亲,都是在宫女之中选一人送出去便是了,不必真的是公主。玄晖帝也是此意,便准备在宫中择一个宫女嫁过去。
正好上一年选过了秀女,皇后瞧了一眼,选了一个名字换做白蓁儿的丫头,推荐给了玄晖帝。
玄晖帝倒也无可无不可,于是宫中便开始操办起来。
白蓁儿原本是县官的女儿,因着选秀入京。谁曾想花容月貌得了上头人的顾忌,打压去了浣纱局,成天洗洗刷刷的,不曾露面。
原本也就这么过去了,等到二十来岁放出宫去便是。可谁曾想同她一块来的同乡秀女柳枝如今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做洒扫宫女,听闻要选一个姿容甚美的宫女去和亲,一时生了坏心,便推荐了白蓁儿。
原本对白蓁儿来说,的确是祸事一桩。周围的宫女都离她远远的,怕被抓着随行去了北疆。她茫然无措的时候,有个和她算亲戚的覃姑姑悄悄地来安慰她,“在宫里头一辈子出不了头,还不如做个公主嫁出去呢,您又何必难过呢。”
白蓁儿听到这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得罪了贵人,在宫中本就清苦,如今银钱散去,有家不得回,还得去北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见爹娘了……”
覃姑姑叹了口气,“在京中未必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