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再次寂静下去。
“怎么了二哥?”
那被唤作“二哥”的守卫警惕地又环顾了一周,然后狐疑道:“我怎么感觉还有人?”
“谁这个时候会来这儿?”
那小弟戒心没有那么重,话一脱口,却被自己二哥狠狠敲了个爆栗。
“就是这时候,最容易出事,不然让我们守在这做什……”
这二哥的那个“什么”没来得及说满,便忽然瞪目一倒。
“二……”
小弟跟着也被放倒。
——
“这无味散效果还不错嘛。”顾萱笑嘻嘻地瞧了眼这两个倒地的大汉。
先前服用的那无味散的解药已经生效了一会儿,徐青慈这时觉得嗓子有些说不上滋味的干涩。
楚晔低身在两个守卫身上寻了一阵,道:“钥匙不在他们身上。”
“郑大哥,该出手了。”
顾萱指了指郑羽。
不枉得顾家源中锁匠铺的真传,郑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很快就破了这所谓“密牢”的门锁。
此处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寒气。
此时虽是乍暖之时,但这凉寒之气仍然是十足诡异的,同冰窖里的冷又很是不同,直教人觉得后脊发寒。
他们一路朝密牢深处行进,只能看到幽暗的一间间空牢房。
此处唯有几盏灯笼挂着,光线十足微弱。
徐青慈也万万没想到,这密牢还真是同官府的牢房相似的一个地方。
也不知一个寨子,为何要修筑这样的一座牢房。
按照那守卫说的,林家寨主不在,而徐青衡现在也被别人劫走,简直是情境更难测了。
徐青慈问道:“那萧无念是谁?”
她只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好像从小便有人提过,可是她却觉得十分模糊,一时间就是想不出个具体的一二来。
前头的楚晔微微侧身道:“药神谷的谷主。”
“药神谷谷主?”
“药神谷”向来是个谜,蜀郡里的说书人的话本中各种起死回生的桥段总是要拉上个药神谷。
传闻中的药神谷中人,能将咽气七日之内的人救活,应和上那药神二字,越传越神仙。
不过这药神谷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但其并不像天枢门、曲陵范氏等一众门派设有明确的总府。
民间多有传闻这药神谷就在邺都,但这也只是传闻。
顾萱岔在了徐青慈前头,然后道:“顾先生不是说不确定谷主是谁吗?”
“药神谷如今也只有个萧无念出没,姑且就当他是谷主吧。”楚晔应道,“只是说来药神谷的人也掺进来,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过若由他带走了人,想来徐公子会更安全。”
“难道徐姑娘兄长身上有什么宝……”
郑羽还没说完,楚晔忽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青慈只隐约听到了近似于兵刃摩擦的声音,还感到了那日同徐青衡失踪一样的感觉。
对了,这层湿漉漉的潮寒,就是在她遇到那所谓拾花人的时候感受到的。
她蹲下身子,轻触上一间牢室的一根栏杆。
说来奇怪的是,这里的牢房栏杆每隔十二根便会出现根异色的栏杆来。
依次望去,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不消猜测,行经之人也都会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含义。
“这里有什么隐秘的机关么?”
楚晔也探了一只手过来,在栏杆上敲打一阵,也并无所获。
顾萱瞥见那异色栏杆,说:“望见这七彩,倒让我想起了那臭天弓。”
郑羽道:“可不是么,将那绿换作白,倒对应了天弓的七个人。”
仔细观察一阵之后,徐青慈也没发现这其中有什么奥妙。
难道这单纯只是建造之人特殊的审美所致?
“说到天弓的话,白如行岂不就是其中之一?”徐青慈道,“可他不至于带走我哥吧?”
“天弓”同药神谷以及其他诸门派不同,根本就没有什么总府,只是七人的代称。
因这七人的姓氏之中都含一种颜色,后就被称之为了“天弓”。
这些都是她听范夫子在白如行出现后提到的。
鬼步白如行其实算是后期凑数的,论武力也不及其余六人。
而这七人的共同特点,自然不仅仅是在这名字上,而是他们都在为朝廷做事,所以向来也为江湖中人所不齿。
楚晔沉思了一瞬后道,“白如行?没什么道理。不过他若是记仇,说不定真会抓走在蜀郡见过的人。”
“那样的话,其实抓我或者徐姑娘你才更合适。”
他话音方落,那刃器摩擦的声音忽然密集而来,紧接着是石砖沉降的声音。
所有的栏杆似乎都在隐隐颤动,最终伴着一声“咔嚓”,便都纷纷移位。
徐青慈向左撤开两步,楚晔、郑羽和顾萱也一道向此方向撤开了一步。
哄响的声源来自于他们先前脚踩的那块石砖底下。
声响停歇之后,此石砖很快裂为了两块,然后朝两侧收缩。第一块石砖开了先河之后,这一小转的石砖纷纷都“动”了起来。
很快,他们先前所立的地方,竟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方形洞口来。
先前回缩的石块又纷纷顺次递出不同的宽度,俨然搭好了一道阶梯。
楚晔朝底下望了一眼,率先踏了下去。
等到楚晔、顾萱和郑羽都下了阶梯,徐青慈复望了周遭栏杆一眼,才跟着踏了下去。
顺着阶梯而下的光景同她预想的全然不同。
没有什么新的机关或者令人费解的其他东西,仅仅只是地下室而已。
此室内,平躺着一群人。
借着昏暗的光线,徐青慈很快辨出了一张张面容来。
薛老爷、薛夫人、薛大公子、薛庄氏……
薛府上下的人都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每个人都面目安详,似是整衣沉睡了过去。
不过仔细虚着眼去看,才会发觉躺在此处的人全都面目苍白,脖颈出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切口。
方才的寒凉之气——是死人身上带来的阴气。
外处微弱的烛火在此时打了个旋儿,室内光影也随之暗闪了一阵,一朵红艳得似要滴血的牡丹轻飘飘地落在了薛家家主的胸口。
随之出现的,是盖过了大半墙面的人形黑影。
那黑影陡然一闪,竟就朝着徐青慈折转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用随身的短剑去格挡,奈何此人探出的苍白的手竟然直直将她的剑给夺了过去。
好在顾萱一鞭子抽过来,教着手的速度慢上了一瞬。
拾花人低声开口道:“你的身上,有蛊吗?”
第14章 青狐
拾花人的声音哑得犹如破风箱漏出的风声,伸出的手也仿佛只是黏了皮的枯骨。
“你有蛊吗?”
他又重复了一声,那令人不忍直视的手陡然又伸长了几寸。
这次顾萱的一鞭子又狠抽了这长得已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手,楚晔探手将徐青慈的短剑拿了回来。
那拾花人阴森森地笑了几声,另一只手又从宽大的衣袍中“抛”了出来,正缠住了顾萱的八节鞭。
“啊!”顾萱惊叫一声,倒不是因为惊惧,恰是因为自己碰到了那皱巴巴的手,觉得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恶心。
徐青慈利落地刺去了一剑,只感觉自己刺进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块朽木。
不过此时,郑羽的剑已然干脆地砍下了他首先探出的手来,与此同时,楚晔刺中了他另一手的手肘之处,那手疏地一松,将八节鞭给松了。
徐青慈就在这一刹那掷出了所携不多的月刃来,直朝拾花人那被帽檐严严实实遮挡的面门而去。
这一击只磕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青慈质问道:“我哥呢?他被带去哪里了?”
拾花人道:“蛊不见了。”
方才徐青慈还将这什么拾花人当成是个人,可是他嘴里除了蛊还是蛊,手已经明显不是真手,脸也藏得深,连之前露过的嘴唇也不再显露,似是还将月刃无声地给吸了进去。
不过他一人对付四个人,终还是左支右绌,两只非人的手缠东缠西,反倒是最终被武器给束缚住了。
但这自然只是这一瞬间的表象。
只听得拾花人又忽地沉沉笑了几声,笑声在这幽闭的环境内回荡出了几层令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的诡异与紧张来。
“你有蛊吗?”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像是直直击在人的天灵盖上,自上而下,震得心肝脾肾都一阵绵长的不适。
伴着这不适的,是再次升腾而起的阴气。
徐青慈握紧短剑,余光却瞥见了极其反常的一幕——
正躺着的薛庄氏的手竟然重新动了起来。
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因为紧接着下一秒,薛庄氏虽然仍然紧闭双眼,但却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徐青慈脑中极快地闪过诸如“诈尸”“惊魂”一类的词语,还有各种坊间吓唬小孩的鬼故事。
不过这些东西很快就被纷纷惊坐而起的薛府人给吓了个干净。
薛府人不仅坐了起来,还都七窍生出乌血,混着那股令人胆寒的阴气,活将此地染出了种人间炼狱的气氛。
率先而起的是薛庄氏,她的胳臂扭曲到了一种非常人所及的程度,然后伸手便朝旁划开了一掌。
“他们都中蛊了。”楚晔提着剑道,“我们得赶紧出去。”
种了蛊而成的惊尸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徐青慈也很清楚。
毕竟若干年前,江湖中就有过“惊尸渡迷津”的传闻,所系正是乱七八糟的蛊,当时闹得人心惶惶。
徐青慈虽未亲耳听过,可单单听着绘声绘色的说唱,也给平沙坡里野惯了的她留下了不小的童年阴影。
他们四人顺着阶梯与来路一路跑走,身后咝咝的声音却不断逼近。
薛府人不仅在一瞬间全都“活”了过来,甚至还纷纷持起了剑。
拾花人此时却完完全全消了踪迹。
薛府人都已成惊尸,脚程教普通人快上了数倍,剑法更是本能所施,很快就将四人团团围住。
“生死时刻,会的都使出来吧。”楚晔调转了剑端,“他们已不再为生者,可别手软。”
他对着薛家家主,郑羽正对着薛大公子,顾萱对着薛庄氏。
徐青慈轻呼出一口气,持好短剑,剑尖正对着薛夫人。
薛夫人已然空寂良久的双眼同她对视,她心里忽然泛起了不知如何诉说的酸楚来。
夫人不久前还在跟她寒暄,此时却已是亡尸,还要忍受受蛊所纵的耻辱。
实在太可恨。
——
徐青慈立稳身形,就像平常对上徐赋的考验一样对上薛夫人。
可是这一次,她的剑对着的不是徐赋的棍子,也不是憨态可掬的猪铜身或者其他的东西,恰巧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薛夫人生前虽也修过薛门剑法,但其所习并不深入,养育子女后又逐渐懈怠,于是剑端力度很是不足。
徐青慈以平沙五式仁字诀为起,剑法所出,皆稳妥扎实,迎上薛门剑法,很快占了上风。
不过已成惊尸的薛夫人似是被激怒了,接过几招之后剑法反倒变幻莫测了起来,轻重也是交替而行,不太好对付。
徐青慈只好以仁字诀为引,积蓄好力度,尽其所能过渡到义字诀上去。
义字诀干脆果决的势头能够挑飞薛夫人的剑,但徐青慈在这一瞬间仍有迟疑。
薛夫人立在原地忽地一动不动,她无法在这个时候果断地将其真正封喉。
这一瞬的慌神让她没注意到身后薛小公子的偷袭,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地使剑,却被逼得步步紧退。
好在这一刻,恰有另一把寒光毕露的长剑挑走薛小公子的剑。
“狗急跳墙的功夫。”
忽然而至的严临环顾一周,立下此判断,然后迎空洒了一圈茶褐色粉末,徐青慈一行虽嗅得连连打喷嚏,但是一群薛府惊尸嗅了,便纷纷倒了地。
严临蹲下身子,伸手将薛庄氏的眼睛蒙了过去。
徐青慈开口问道:“严临,你早知薛家人都在此处?”
严临不理睬他,倒是抬眼望了眼天上雾月,然后兀自说:“那个人在这里。”
楚晔开口道:“你是说青狐?”
他话音一落,周遭似是又寂静了许多。
郑羽将剑收回鞘中,道:“那边有人过来了,我去!”
顾萱有些烦躁地扬了扬八节鞭,说:“林家寨的人吗?亏得之前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无辜的,竟然同拾花人一道将人变活尸了,不可饶恕!”
她的鞭子猛地一下抽在了泥地上,气势之烈,倒把身旁的郑羽先吓了一大跳。
——
“这里怎么回事,何人闯入了寨中!”
佩刀的一伙人高举着火把急速围住了几人,但地上的一堆尸体令他们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这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林家寨中人蹲下身子,借着火光看清了一圈尸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追着他们这伙人来的正是薛门弟子,本身闹了近一日已是面露疲态,此时看到了薛家人,当即更是面如纸色。
薛门大弟子当即跪下,朝薛家家主薛明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仰天悲叹道:“师父,徒弟无能,终是不能救下你一家人。”
然后他愤而起身,指着林家寨的一众守寨人道:“今日看来说法是不必讨了,人证便在此处,明明白白,我倒想问问,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的长剑已然对准了寨中人士。
随他这一怒吼,薛门人仿佛重新提振了精神,皆拔剑指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林家寨的人一时还未回话,倒是严临冷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如此假仁假义。你此时闹得最厉害,不过也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这话说得极其突兀,徐青慈更是摸不着头脑。
薛门大弟子瞥了严临一眼,道:“严临?你什么意思?”
“薛门中有什么东西,惹得人竞相去争。”严临继续冷声道,“自然需要人来通风报信。一个不受重视又心怀妒意的大弟子,不是正适合吗?”
“你血口喷人!”薛门大弟子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说不是你那日故意来挑事,使出了浮霖长歌,让什么大人物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