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是邺都大乐师付旷流传最广的曲子,本是当年逆贼势力盘踞一方,付旷见战火纷起,百姓流落受难而写下的曲子。
这并非是付旷所用技艺最为高深的曲目,曲子也不长,却是最抵人心灵深处的曲子。
楚晔微微笑道:“那好,忘忧。”
他旋即轻持竹笛,一曲忘忧便似缓缓流水静静地淌了出来。但是竹笛本身音色清脆嘹亮,配上忘忧本身先是悠扬后又转轻快的调子,不多时便从“潺潺流水”变为了“一捧甘泉”。
徐青慈不懂如何品评乐律,全然只凭这样单纯的内心感觉。
一曲忘忧很快就结束了,仿若甘泉解了心里头的一丝干渴的愁苦。
阿翠高兴地又拍了拍掌。
徐青慈起了身问楚晔:“楚晔,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楚晔将竹笛子收好,道:“你既然都开了口,我当然不会拒绝。”
“我想去薛府一趟。”
徐青慈思来想去了会儿,薛门毕竟同徐门有交集。她必然要去亲自查探情况,即便这没什么大用。
再者,她忽地想起自己那枚亲娘的玉簪子还在行装里。
其余的东西也许可以扔,也可以换,可是林湘娘再三叮嘱过要好生收着那簪子,她虽没贴身带着,可也的确算是好生收着了。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官府不知什么时候会再盘查薛府。”楚晔想了想,“也可能最终发觉跟什么势力有关联,便不会再查。”
徐青慈心里不禁再次泛过一阵寒,毕竟有关一府邸人的性命,就因为牵扯什么大势力,就这样盖上棺盖子?
这时候她脑中闪过一个人。
“你知道严临么?”
严临在薛府长孙的百日宴上故意露面挑事,最终显了几式浮霖长歌就离开,然后薛府便遭了不测。
他的出现,时候很怪。
这时候倒是阿翠又缠上了徐青慈的手臂,又指了指自个儿,颇有些兴奋地说:“我我我知道!是个好,好人。”
楚晔有些不解道:“这个人怎么了?”
徐青慈这时候将严临下战帖前后的事情简言给楚晔说了一遍。
楚晔听罢,才回想起严临这个人,道:“严临原是薛门门下弟子,同薛大公子也是好友,但都喜欢上后来同薛大公子成了眷属的庄姑娘,算是荆城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徐青慈又问:“那严临所说的两年之约是什么意思?”
楚晔道:“应当是当时的庄姑娘为了严临不与薛大公子争斗而浪费自身的才能想出的法子,以两年为约,到时让严临同薛公子比试,获胜者便……”
“成亲!成亲!”
阿翠接了话。
“于是严临便出门历练去了,若他学得了浮霖长歌,那当是有幸拜入过浮霖门,只可惜……”
只可惜最终浮霖门灭门了。
“这样说来,我怎么觉得严临就是个瘟神……”
徐青慈听楚晔讲来,联系到浮霖门的事情,忽然有此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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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踏神仙
楚晔倒只轻笑一下以示附和,接着说:“后来的事情你大抵也知道。这两年之约成了空话。”
徐青慈心想,这样看来,薛门人不守信诺,确实不占理。
但是死者为大,也不能过分谴责了。
“不过据薛门的子弟传出来的话来看,那庄姑娘早已心定于薛大公子,只是不愿那严临因为这件事情自暴自弃,才许了此约。那严临于武学造诣不错,但是好像对这方面很明显的事情却不清楚。”
楚晔话头又一转,事情仿佛就来了个颠倒。
阿翠倒是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道:“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楚晔大抵是受不了她执着的噪音,便顺着她的话应了几声“坏人”。
徐青慈倒觉得喜不喜欢的事情何必考量那么多,反而更伤人。
可是此时,说这些意义也不大了。
她随手将头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摁了摁,又道:“你们顾家源的人都会些功夫?”
楚晔道:“倒不是顾家源的会些功夫,不如说是会些功夫的人聚在此处慢慢成了个‘顾家源’。”
说罢,楚晔便带她稍逛了一转。
徐青慈开始的时候就注意到,顾家源算是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庄子。
除却农舍农田,还有铁匠铺,小药铺等等,定时外出采购些东西,衣食起居倒是还算不错。
朝回路走,正在打造铁具的铁匠只分了一点余光给他们,便又全神贯注于手头的活计上。
他虽然瘸了一腿,身形移动却十分麻利,一锤又一锤下去,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再前行几步,朝家养的母鸡出手的守门犬被大娘的棍子挡住去路,吓得夹着尾巴躲到角落。
一路行去,徐青慈倒还真注意到了不少练家子,不过大部分似乎都落了点残疾,估计是也有许多不可明说的往事。
徐青慈随楚晔再次来到薛宅的时候,只见薛府的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偶有几个人走过,还停下来闲说了几句,几人聚在一处,低着声音互相交换消息,却越说越怕,便急急走开,生怕染上什么晦气。
两人先是从后院小门一转翻进了府去。
偌大的薛府了无人息,只有静谧的风声拂过将阖未阖的门扉。
徐青慈小心翼翼地走过长廊,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回想着自己住过的厢房之处,却不见任何的血迹和被毁坏的痕迹。
仿若只是人去府空。
她身后的楚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样在细细打量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恰在此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这声音就在不远处。
徐青慈心下闪过一丝欣喜:薛家的小小公子还活着!
她循着声源轻手轻脚地绕过小亭,声源之处正是西面的一间厢房。
不料门还未全开,一柄长剑就朝她面门刺来。
身后的楚晔轻推一掌携她避开剑锋,徐青慈同时也眼疾手快地掷出几枚轻盈的月刃。
月刃的薄光和凛冽的剑光相撞,砸出了几道清脆的响声。
那一星冰冷的剑光一闪而过,一个青年人忽然出现在了厢房门前——
竟然是冷着面的严临,不过他一手挽着剑,一手还抱着孩子。
裹婴儿的绸巾并没有捆好,导致小小公子的一只脚丫子露了出来,无助乱蹬。
严临望清楚来人,将剑收在了身后。
兴许是见徐青慈有些眼熟,方才扔的玩意儿也不大成什么威胁,他完全放下了警惕。
“你们来做什么的?”
严临问了一句,怀中的薛家小少爷却又开始啼哭不止。
“烦死了,不要哭了!”
严临皱起眉头,却不见得如何凶,然而哄孩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徐青慈不忍心看下去了,而严临在她想要“接手”之前,立马面露凶光对她说:“喂,你会不会抱孩子?”
“……”
徐青慈一阵无语,伸手说:“把小小公子给我吧。”
严临道:“什么小小公子,你不会叫名字?”
徐青慈反问:“那你跟我说,他叫什么名字?”
严临又冷哼一声,道:“家人都死光了,就叫长生好了。”
徐青慈不禁道:“这也太随便了。”
楚晔这时候说:“好像的确是叫长生。”
徐青慈抱过了薛长生,好生哄了哄,哭声才消了去。
严临面容此时算是好了些,但还是写着“别靠近我”几个大字。
他再次问道:“你们来做什么的?”
徐青慈再次反问回去:“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救小小公子出去?”
楚晔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然后道:“薛门灭门,动静小得可是蹊跷,青狐此举,岂是狠绝二字了得。”
“估计是同浮霖门一样。”严临声音极其冷淡,“有两批人马,都在寻传国玉玺。”
他攥紧了拳头,道:“就为了一个传国玉玺,赶尽杀绝,也正是因为一个传国玉玺,背后势力可是坚固。”
严临遂重重冷哼一声,又说:“别在这儿待太久,赶紧走。你们的马还在后院马厩。”
撂下这么些话,他还当真带着把剑就踏瓦而走了。
——
徐青慈抱着薛长生,无奈道:“这人真是……不过得赶紧找个地方安顿小长生……”
楚晔忽然抬手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徐青慈也止了声,耳朵静聆着某个方向传来的动静。
忽然奔出来的好家伙不是别的什么,倒是她的马。
徐青慈喜出望外,差点儿将怀中的薛长生给颠了出去。
官府盘查了一圈,竟然将马厩给漏了!
徐青慈的宝马此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大眼似闪着泪光。
楚晔将薛长生抱了过去,徐青慈道了声谢,然后朝着马说了句:“七七,踏神仙呢?”
徐青衡的马有个名字,叫踏神仙。
七七听闻,哼哼了几声,不安分地跺了跺蹄子。
“我知道你饿了。”徐青慈道,“踏神仙呢?”
七七又哼哼鼻子,才将徐青慈和楚晔引到后院的马厩去。
此时那马厩的围栏已然榻了一截,徐青慈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的宝马七七竟是撞坏了杆子,自个儿冲出来的。
她灵光一闪,忽想到徐赋曾提及过这平沙坡养出的马,虽不敌邺都出产的良骏,但却可以自行追踪主人。
此时,踏神仙安分地待在马厩里,同样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显得很是无奈。
徐青慈不禁叹了口气。
再怎么神的马,估计也只能至多在半里之内找到自己的主人。
——
幸而此时行人都跟避霉神似的避开薛府,徐青慈和楚晔才得各牵一匹马安全出了薛府。
薛长生不久后又开始疯狂啼哭,任徐青慈笨拙地仿着平沙坡上的人哄孩子的手法安抚着他,还是频频做鬼脸,通通都不买账。
“哎哟,哄孩子怎么能这样呢,才当娘,得好好学着呢。”一旁行来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娘急了,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指点江山,“手不要这样放,孩子会感到不舒服,下去点,再拍拍,对对对!”
徐青慈照着大娘的指导调整了下,突然觉得这抱孩子的学问也大着,力度得拿捏好,倒不比习武容易。
“嘿,你这当爹的不搭把手,也别干看着笑啊。”大娘开始数落起一旁的楚晔。
楚晔咳了两声,然后道:“不好意思,才当爹,没有太多经验。”
大娘又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一句,才悠悠走开。
徐青慈面色浮红,不禁道:“你可真会占便宜。”
楚晔眼色含笑时,眸中总有着点令人心痒痒的东西,他压了点声音,道:“徐姑娘多担待了,人多眼杂的,我们跟偷了孩子似的,不如就这么占着便宜,先混人耳目吧。”
他方才说完,薛长生便又开始哭得撕心裂肺,惹得街上人都纷纷侧目。
“你们这小夫妻也太不会带孩子了。”卖拨浪鼓的小摊主执起一个拨浪鼓,“喂喂,哟哟哟,宝宝乖,宝宝不哭!”
她摇着拨浪鼓,薛长生的哭声略微低缓了,但却未完全止住。
“我看呐,这孩子多半是饿了,赶紧喂奶吧。”
小摊主收了拨浪鼓,又撸了下袖子,干脆地下了结论。
徐青慈垂首瞟了眼自己略有些平平无奇的胸脯,不禁一时语塞。
薛长生的确是饿了,他们的马也是饿得可怜了。
徐青慈只能抱着薛长生同楚晔牵着七七和踏神仙先回了顾家源,喂饱马匹,也把薛长生交给顾家源里的大娘先带着。
“严临说的那传国玉玺是怎么回事?”
楚晔实在是比她知道的多多了,若不是仗着那么点救命之恩的交情,徐青慈也会难免心有顾忌,不会随口发问。
楚晔似是斟酌了一下,才道:“你该是记得那盒子。”
徐青慈当然记得那盒子,当时楚晔就是携着那木盒子,才被鬼步白如行步步紧逼。
其实她重遇楚晔,开始就想多问问那木盒子的事情,不过那时便体会到了楚晔不愿揭开背后一些事情的全貌的态度,加之徐青衡失踪,一时心烦意燥,倒又将此神秘的盒子暂时抛诸脑后了。
楚晔继续道:“据说当年何贼逃乱之时,身上还携着传国玉玺,但路上遭了浮霖门的埋伏,最终玉玺便被浮霖门人拿去了。”
“浮霖门被灭门,是因为这玉玺?”
徐青慈将两件事情串联了起来,话一脱口,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奈何楚晔微微点了头。
“我去泉城找一个朋友,不想他竟然满门被灭,有个老仆,托我将这个东西带到顺安,却也没说是顺安哪里。”
他说这话之时,眉头难得一皱。
后面的事情徐青慈也都知道了,想来楚晔就是一直带着盒子,然后由着杀身之祸缠身。
——
“找手上掂着小瓷碗的人。”
重回荆城大街碰运气,徐青慈跟在楚晔身旁,留神着手上掂着碗的,却只瞟见了几个拿着破碗的乞丐。
大半个时辰过去,徐青慈已经找得肚子饿了,却愣是没见着一个该是博古派的人。
恰在楚晔也准备离开街市的时候,忽出现一个人轻吹着首小调,慢悠悠地从眼前晃过去,手上正掂着个精致纹边的青瓷碗。
徐青慈发现了目标,立马截住来人去路。
这疑似博古派的人被拦了路,毫不惊奇,只从容地捻着长胡,活像个神棍,慢吞吞开口道:“这位姑娘,开几等价位?”
徐青慈可不懂他指的什么价,楚晔接了话去,道:“白等。”
这人略抬了抬眼皮,道:“这开的可不小,二位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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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机
博古派的这位刘先生领着徐青慈和楚晔到了一处小茶馆的偏角里,将瓷碗轻搁在了四方木桌子上,道:“哪种?”
“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