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晔回答。
徐青慈稳坐在一旁,根本不知其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姓人,名青衡。”刘先生目泛明光,从桌上的小碟上抓了把豆子,洒在了桌上,虚眯起眼睛,不知从豆子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来,仔细看上了一眼,方才道:“林家寨。”
“林家寨。”楚晔跟着重复了一遍,“可能具体些?”
“不能。”刘先生果断道,“白等就到此为止。
博古派消息分了五等,白等消息再上一等,便是牵扯人命的事,他们不会再细说了。
楚晔掏了点银钱出来,道:“多谢先生。”
离了茶馆子,徐青慈才问道:“什么意思?我哥在林家寨吗?”
楚晔道:“不错,可是林家寨严防把守,一般人可不好进。”
“谢谢你了。”徐青慈说,“那打探消息的钱,我来日还给你。”
“不必了。”楚晔此时眼中又带了点牵人心魄的笑来,“这不还有救命之恩没还么?”
徐青慈总觉得是从前的自己太莽撞,根本没法够得上救命之恩这四个沉甸甸的字。
不过复又想来,说是救了楚晔,又是实实在在的事。
但这人这遭又救了她,大抵也换了个彻底。
若楚晔帮到底,那她是更欠了些人情债。
就连说书的人也常说,人情债最难还,徐青慈正欠着,忽地就略微发起了愁来。
楚晔察觉到她面色有些不好,本欲开口询问,不想前方忽然一声烈马嘶鸣,紧接着一大群弟子都自薛府奔出,仰天大喊道:“我等定为宗主讨个公道!”
“我等定为宗主讨个公道!”
“恶人不惩,天理难容!”
“……”
一众薛门弟子头带白巾,扬着长剑,正示威游行,语带愤懑。
可是他们口中的恶人究竟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都是未解之谜。
——
徐青慈心头揣着事又回了顾家源,楚晔说要先去找他义父,她便独自待在先前的屋子里。
不过她是个坐不住的主,一双脚不自觉就想往外蹦,一出门便碰上了阿翠,阿翠竟是面带了些愁容,朝她道:“先生的病又重了。”
她说此话时,毫不结巴,徐青慈倒有些疑惑,问道:“先生?哪位先生?”
阿翠道:“顾先生。”
“顾先生?”
这顾家源担怕大半的人都姓顾,倒真不知具体是哪位顾先生。
“徐青慈!”
这时顾萱骑马回来了,一下马就大喊了一声徐青慈。
徐青慈扬扬长眉道:“顾萱姑娘。”
“不用叫我姑娘,就叫我顾萱吧。”顾萱将腰上八节鞭撤了下来,“我们打一架。”
说罢,她便威风凛凛地扬起了手中软鞭。
徐青慈还没答应,这鞭子便已经招呼了上来。
顾萱手里的鞭子看着细,也不长,但就是像条灵巧的毒蛇,似要飞快咬上她的脖颈。
徐青慈就势一躲,那鞭身擦过她手背,刮得她火辣辣地疼。
对方上手了,自小打架没输过的徐青慈自然也不会客气。
忍这个字不存在她的字簿里,若存在,也是去了下头那个心。
她从腰间抽出一道细刃,顺手抛了出去,但顾萱是个练家子,鞭子使得熟,几片月刃不算回事,一鞭子就将月刃抽到了一边。
徐青慈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全然将此当成送给这位妹妹的开胃小菜。
下一个瞬息之间,顾萱就同时迎上了十来枚月刃。
不过这月刃同方才的几枚全然不同,中间有几枚竟在一瞬间消失了。
在顾萱眼里是“消失”了,但在一旁的阿翠眼中,可不是那么回事。
中间几枚月刃忽然掉转了方向,又凝成了一点。
等到顾萱再看到那消失的月刃,月刃已经到了她眼前。
她急忙退身,本能叠臂遮挡。
谁想那月刃只悠悠又转了方向,削了她几丝黑发。
她手指忽然虚握无力,鞭子重重落地。
一瞬间顾萱心里滑落过大羞大怒,教她只想拎起鞭子,狠狠抽在某个地方,哪怕只是空气也好。
徐青慈急急朝她走来,伸出一只手问:“没事吧?”
顾萱心中羞恼又很快退潮而去,她拉上了徐青慈的手,借力起了身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问的是那月刃。
徐青慈回答说:“我叫它月刃,自己打的,看着又轻又薄,可以凝为一星光,出其不意。”
她讲起这东西来便越发神采飞扬,顾萱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说:“但是你每次都得一枚枚去捡,不嫌麻烦吗?”
顾萱说及的这点确实是个麻烦事,顺手一抛倒是方便,但是制成一枚月刃可不是个轻松活计,每次抛去一大把,若不捡回来,岂不是青黄不接,入不敷出?
阿翠此时也走了过来,盯着徐青慈捧在手中的月刃看。
“你倒可以问问晔子哥,不,去问顾先生。”顾萱将八节鞭给收了,“顾先生估计知道怎么改进。”
徐青慈问道:“顾先生是谁?”
顾萱叠臂说:“晔子哥的义父。”
又一阵马蹄声又悠悠传来,郑羽骑马回到了顾家源,道:“我说顾大妹子,你别一个人骑那么快行不行。”
“谁快了,分明你骑得太慢了?”
郑羽颇有些无奈,道:“当时不是把良马让给你了吗,你的马跑得快些不是应该的?”
顾萱不服气:“谁说的,分明是马术问题。”
徐青慈见他们一言一语来来去去,忽然想起了平沙坡上的一众师兄们。
也不知师兄们此时是不是还在练着平沙五式,或是被徐赋挨个又抽查一通,还是在山下偷偷看浣衣的姑娘们。
反正他们绝不会知道,她竟然能在荆城同徐青衡失散,也不知范夫子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么一遭。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乱,鼻头竟一酸,险些真闪了泪花,幸而及时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至于真的哭哭啼啼。
“怎么又吵起来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忽地传来,徐青慈侧首过去,见一人坐在木制轮椅上,身后推着他的人正是楚晔。
“先生快说说顾萱这丫头吧,每次骑马都骑得太快了,逃跑时候还好说,若是遇到其他什么,走散了可不是危险了吗?”
郑羽语重心长地说道。
顾萱道:“哼,分明就是郑大哥太慢了,先生说过,千里马需得发挥其才能,我这是尊重良马。”
徐青慈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轮椅上的顾廉道:“好了好了。你那良马确实不错,但郑羽说的不错,同他人一道时,还是慢些比较好。”
“这位是徐姑娘吧,在顾家源还习惯吗?”
顾廉问及徐青慈。
徐青慈答道:“还好,只是多有叨扰了。”
“叨扰”二字还没怎么从她口中溜出来过,此时说来的感觉竟是有几分新奇。
“姑娘客气。”顾廉和蔼地道,“听阿晔说了些近来的事情,也怪我旧疾复发了,不然也该早些想办法替姑娘解决眼前难题。”
徐青慈见顾廉同徐赋差不多年纪,不过面相可比徐赋温和多了,只不过有些病色,不消说都知道此人多半是才下病榻不久。
“你兄长是在薛府生变时候失踪的,据闻是拾花人所为。”顾廉慢慢道来,“朝薛府下毒手的,却是青狐。此两方如何联系在一处的,着实也让人费解。”
这也是让徐青慈十足不解的。
按理说徐青衡和她也不过是个没落门派分支的后人,勉勉强强算是个门派的少爷,从小就在一个平沙坡摸爬滚打着长大,根本不可能招惹什么人,怎么会突然被人给捉走?
“徐门,是天枢门的一分支。”楚晔指了出来,“从前天枢门所建的部分机关,在蜀郡也都有迹可循。”
顾廉道:“徐姑娘,看来贵派可能同北卓门有些瓜葛。”
“这怎么可能?”
徐赋向来不喜提刺客的事情,难道真是因为从前同北卓门之间有过什么过节么?
奈何徐青慈自己想破脑袋都是不可能想出来的,毕竟徐赋食的盐巴比她吃过的饭多,若是刻意想瞒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就更没机会知道了。
顾萱开口道:“原来是天枢门分支,怪不得你还自己捣鼓些小玩意儿。”
徐青慈小心翼翼地捻出枚月刃来,光线不太明的时候,月刃就更像是一星月光,几乎不像个实物。
“这东西看着挺小巧的,不过总感觉威力有些不凡?”郑羽瞥过一眼,如是判断道。
“《天机》中有书一物,名为‘千钧’。”顾廉缓缓道来,“千钧以轴线飞丝为引,将数枚薄刃汇于一线,可在一瞬间使出手头薄刃,又在一瞬间收回。”
徐青慈眼中微闪光芒,她有些抑制不住那点沉睡已久的兴奋:“先生这里有《天机》?”
江湖有言,半部天机走天下。
天枢门祖师爷是位军师,据说满腹经纶,著有一部《天机》,其中载有天枢门四绝——机关、暗器、毒术和傀儡的精要。
平沙坡原来也不叫平沙坡。
蜀郡虽然多山,但是平沙坡一带,坡也不见得那般陡。
平沙坡之所以叫平沙坡,是因为几百年前的一位军师。
据说那军师也是天枢门的开派祖师,曾以机巧之术辅佐主公攻城略地,后又以其智慧改进劳作生产工具,使得百姓务农事半功倍,因此颇受爱戴。
不过这军师原是个跛子,所以平沙坡那块地原本是叫平沙跛,后来时日长了,人们念着念着,也就成了平沙坡。
而《天机》原本一直为天枢门内门所藏,经代代修补,可惜在天枢门本门遭遇大祸的时候,也一并无影了。
徐青慈先前自个儿捣鼓东西所依的蓝本,也不过是天机摹本散册中的一小部分,也无从知其真假。
“若干年前曾有机会得半本以观,能记得一二。”顾廉说,“徐姑娘所在的徐门未有所藏?”
徐青慈摇了摇头。
徐门虽是天枢门分支,但其也分得太远了些,也是极其勉强的沾亲带故,谈不上继承了天枢门精髓。
莫说是传门的《天机》,能承个平沙五式也是不错的了。
“我也不太清楚其原本流落何处。”顾廉也有些抱憾,“此种事物,也只能依靠缘分来寻了。”
见徐青慈颇有些失落,顾廉于是道:“不过徐姑娘倒可借鉴那千钧制法,寻到合适的丝线将你的薄刃收于一处。”
徐青慈道:“多谢先生指点。不过这时我倒没心思做这些。”
顾萱应和了声,然后道:“对啊,她哥一个大活人被那什么拾花人抓走了,我们是上哪里寻?”
楚晔答道:“林家寨。”
阿翠也兴奋道:“林家寨!林家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3章 密牢
这一夜恰是月黑风高,临着日月峰的林家大寨却围聚着宛若游龙的重重火把光影。
“……好一代林门人,竟然同朝廷勾结!”
“枉为江湖中人!”
“林家人就没有敢出来担罪的么!”
“……”
大寨门前的薛门弟子声浪一道比一道高,压在寂静的夜幕之下,震得四周林木都能抖上一抖。
快一日过去,薛门弟子气焰也没减上几分,此时承火的人终于出来了一个。
只见那是位拄杖的老者,夜色昏暗下,甚至见不清他究竟睁了眼睛没有。
“年轻人呐,你们嚎了快一日了,寨子里的人要歇息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他说得极其平淡,好像是在说“今日本店歇了,请明日再来”似的。
薛门领头的大弟子其实见出来的人是位老者,气焰已经消了几分,不过听闻此话,又忽然气到发笑,按捺住几分后才道:“老人家,我们只是想见林寨主一面讨个说法,林寨主迟迟不出来,岂不是承认了各种流言?”
那老者却是笑了,道:“你们已然先入为主,流言早已成了你们心中之实,又何必讨个说法呢?”
他这话说的不假,薛门弟子也纷纷语塞。
此刻,几丈开外的林丛间响过一阵窸窣,楚晔打头,徐青慈和顾萱躲在其后,郑羽断后,提防着周遭。
“薛门弟子怎么还闹到现在了?”
郑羽压着声音又朝大门瞅了几眼。
徐青慈挪了挪蹲得有些麻了的腿,然后问道:“林家寨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这寨子不小,算来还包了几十户人家。那老者和薛门弟子周旋了几句,紧接着又出来了好些人,男人女人都有,只纷纷劝薛门弟子回去。
楚晔这时开口道:“差不多了。”
他们四人本也是等着这寨子警戒稍松懈之时,能潜至传言中的林家密牢,看看人是不是藏在这儿。
此时薛门弟子在门口堵着,就是不知那密牢守卫会不会出来赶人。
——
林家大寨大门之处越发人声鼎沸,反倒是寨子另一头冷寂得仿佛能听见月光照拂的声音。
密牢确实是存在的,外观酷似一座石堡,此时只有两个眼皮子打架的守卫在此处度过寂静长夜。
其中一人道:“二哥,那人被劫走之后,寨主也好些天没回来了,你说大人他会不会……”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怎么可能!”另一个守卫道,“大人那边权势再大,又怎么可能可以直接对寨主动手。”
“唉,就是这个萧无念,一个捣药的,竟然就将人生生劫走了!”他抱怨道,“不知这些个人都对这个什么徐什么的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应该就是寨主说的那长生不老药吧。”
“长生不老,是个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啊二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