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心中却松了口气,摇头:“傻丫头,圣上既然已经下旨,无人能改变流放顾氏的结局。”
更何况,比起抄家灭族,流放到苦寒之地已经是圣上额外开恩,她并无其他的希冀了。
陆熠终究是遵守了诺言,出手救了顾氏全族的性命。
只是他究竟要做什么,她反倒是看不清了。
自己如今是罪臣之女,又是使了手段嫁入定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他应当厌恶之下休妻撇清关系才对,为何现在迟迟没有动静?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月后随父亲母亲流放,离陆熠远远的,再也不要招惹。
这个男人深不可测,自己光瞧见他就会心底产生惧意,又如何能忍受日日相见的煎熬。
思绪一转,顾霖又想起了袁媛信中提到的母亲狱中生病的事。母亲身体素来不好,也不知道现在病情可有好转?
她问:“徐大人有没有提起母亲的病情?”
灵月摇摇头:“并未,徐大人除了说圣上大赦天下,免了顾氏死罪外,奴婢再追问其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直推说不知道。”
那就是陆熠特地下令徐答不能透露半分消息给内院了。想必免去顾氏死罪的消息,也是他故意让徐答说给灵月听的,为的就是兑现昨夜云雨的承诺。
顾霖苦笑,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想要得到更多,顾氏得以保全性命,母亲却还处在重病之中,她得想个法子再行打听才行。
可──澜沧院守卫森严,灵月又被派来伺候自己,与袁媛再联系恐怕就难了。
蓦的,她想起袁媛口信中提到了沈安──若有需要帮忙,沈大人应当会鼎力相助。
只是这个想法一出,很快就被顾霖否定。她想起昨夜陆熠将她抵在角落时,那副恶狠狠的样子,提起沈安时更是怒气翻涌,咬牙切齿。
虽然不知道为何缘故,可她不能再让沈安陷入危机之中了!
──
摘星阁中冷冷清清,孙洛阴沉着脸坐在廊下,看院子里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抬起手接了片飘摇的落叶,若有所思。
莲儿端着杯热茶走出,规矩道:“姑娘,这儿冷,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孙洛看了眼,又将目光挪开,道:“莲儿,你说我像不像这片落叶?”
莲儿偷眼瞧了瞧那片死气沉沉的黄叶子,知道这几日主子心情极差,昨夜还因为自己没及时叠好被褥,扇了她一个耳光,至今左边脸颊还隐隐作痛。
她愈发伺候得小心翼翼,唯恐再次惹怒主子引来惩罚,便只好捡着好话说:“主子花容月貌,正当好年华,又怎会像这落叶一样呢!奴婢看,姑娘就是这定国公府里的牡丹,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是姑娘绽放之时。”
这一连串的吹捧落下来,按照平时,孙洛肯定早就眉开眼笑,赏几个铜板给她。
可今日孙洛却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落叶扔到地上,狠狠用脚踩碎:“你就会说好听的。牡丹生来高贵,从发芽起就是在奢华的花园子里享受一切,而我呢?我有吗?生我养我的丧命弃我不顾,兄长一路带着我在边远的莫城苟且偷生,我哪里是牡丹!”
她分明是路边的野花!路边的杂草!
为何她就这么倒霉,没生在勋贵人家的肚子里,没能享受到那些令人羡慕的荣华富贵!
凭什么那个顾霖就可以从小享受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凭什么他们顾府潦倒到如今,世子却还是没有休了她,还对她另眼相看!
昨夜,昨夜世子竟然还在书房中与她……与她……
孙洛越想越气,恨得起身一脚踹在旁边的一株光秃秃的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立刻兜头而下,砸了她满身。
莲儿惊慌失措,不知主子又为何突然动怒,她赶紧放下茶盏,拿起旁边的斗篷就追上去:“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当心着凉!”
孙洛被砸得狼狈不堪,瞪了莲儿一眼,拢紧了斗篷正要骂几句。
院子外头忽然吵吵嚷嚷的,紧接着就有一个婆子打扮的妇人冲进来,涕泗横流地跪在孙洛面前。
孙洛一惊,脱口而出:“林嬷嬷?”
她不是在澜沧院盯着顾霖那女人么,来这里做什么!
林嬷嬷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闻言就哀求道:“孙姑娘既然还认得老身,又为何要为难老身的孙儿!老身在澜沧院为姑娘办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一点懈怠都没有!”
“你的孙儿与我何干?”孙洛更加震惊,转头去看莲儿,“你可私下动了林嬷嬷的孙儿?”
莲儿立刻摇头:“姑娘明鉴,没有姑娘的示下,奴婢哪里敢擅自拿任何主意。”
林嬷嬷闻言却更加激动,指着孙洛道:“孙姑娘,举头三尺有神明,老身我昧着良心替你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世子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赶出了澜沧院,你见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一脚踢开是吗!要是踢开也没什么,老身我拿钱办事,嘴巴定然是闭得紧紧的,可是你为何要为难我的孙儿,他是我的命啊!你说,你说你把他藏哪儿了!”
孙洛被这一连串的话击蒙了,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你被世子赶出了澜沧院?!”
“孙姑娘还在装什么呢!”林嬷嬷冷笑,“不仅是我,还有其他参与为难夫人的下人,通通都被赶出了澜沧院!孙姑娘,你若是还不说出我孙儿的下落,老身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把这些事全部捅到世子那儿,到时候,孙姑娘你还有好果子吃吗?”
“林嬷嬷你!”孙洛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努力平静道,“林嬷嬷先不要着急,我们之间恐怕有些误会,你拿钱办事办得极好,我又怎么会倒打一耙呢!你孙儿的事,我的确一点都不知情!”
哪里知道林嬷嬷听完,整个人更加癫狂,她忽然起身冲向孙洛,尖叫道:“我跟你拼了!到现在你也一句实话都没有,只有你拿孙儿威胁过我,不是你还有谁!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孙洛吓得连连后退,双腿发软,想要转身逃跑,双腿就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就在林嬷嬷肥胖粗糙的手即将拽住她的头发,院门外忽然又有了动静。
“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林嬷嬷高高扬起的手臂。
孙洛只觉得脸上一股温热,随后就嗅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林嬷嬷惨叫一声,捂着手臂在地上“哎哟哎哟”地翻滚起来。
林建带着一队隐卫进入,面无表情道:“我等来迟,让孙姑娘受惊了!”
他刚才候在院门外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就等着这一刻出手。
孙洛惊魂未定,苍白着一张脸:“这……这……她……”
“孙姑娘放心,这老妇不忠定国公府,竟然受外人几两银子贿赂就在世子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今日又冲到姑娘院中伤人,我等一定会严查此事,早日查出幕后指使!”林建公事公办地抱拳,一脚狠狠踢在林嬷嬷心窝子,“来人,将她拖到暗牢,严刑审问!”
“严……严刑审问?”孙洛声音都颤抖起来,如果林嬷嬷将她供出来,那她……她会如何?
林建看了孙洛吓得面如土色的脸,了然道:“世子早就定下的规矩,不管是谁在定国公府里惹是生非,一律不会放过!”
这话无异于一声闷雷,炸在孙洛头上。她终究是因为恐惧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向后栽去。
幸而莲儿在后头死死扶住,才没有摔在雪地里丢人。
林嬷嬷痛得满地打滚,这时候忽然怒声骂道:“林大人,你也别查了,我这就告诉你们,幕后指使我的人抓了我孙子,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她就是──啊!”
她还没将剩下的话说完,林建忽然拔剑,一瞬间刀光剑影,林嬷嬷嘴里的舌头就离开了嘴。
丑陋鲜红的舌头冒着血,翻滚了几圈,落在距离孙洛不远的雪地里。
“啊──”孙洛终于吓得不顾形象地惊叫起来……
林建却像没事人似的又将剑收回剑鞘中,命令道:“带走!”
其余几名隐卫立刻上前,半拖着将半死不活的林嬷嬷拖了下去。
做完了这一切,林建转身又向孙洛行了一礼,道:“今日吓着姑娘了。”
孙洛浑身发颤,战战兢兢地回道:“不……不妨事。”
“孙姑娘不责怪在下就好,”林建冷冰冰的脸上表情怪异,又抱拳道,“对了,世子爷怕您受惊过度,命我带句话给您。世子爷说,您是孙大人唯一的妹妹,是定国公府的客人,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您受到伤害。只是您也看到了,最近外头乱,府里也跟着不太平,孙姑娘还是好好待在这摘星阁中,千万别再意气用事,免得再惹出些麻烦,到时候可说不清了。”
说话时,他尤其在“再”字上咬了重音。余光中就见孙洛的脸更加苍白。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林建没再停留,一个飞身就消失在了远处。
原本还一片混乱的院子,瞬间又只剩下了两个阵脚大乱的主仆,以及满地的血迹,一截被割掉的鲜红色的舌头。
莲儿吓得小腿发颤:“姑……姑娘,林嬷嬷她不会把咱们……”
“你闭嘴!”孙洛狠狠瞪了她一眼,甩开莲儿的手,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缓缓滑了下去。
完了,全完了。
什么定国公府的客人,什么外头不太平,不过是世子暗中敲打她的话罢了。
她根本没有抓走林嬷嬷的孙子,真正抓走林嬷嬷孙子的,恐怕就是世子吧!
他逼得林嬷嬷气急败坏地来摘星阁质问自己,唱了一出贼喊捉贼,将人吓得胆色俱无后,林建又在林嬷嬷坦白的前一刻割了她的舌头!
如果不是故意敲打她,任由林嬷嬷供出幕后主使即可,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割了舌头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孙洛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幸亏世子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才没有将自己问罪,否则,她恐怕也已经在恐怖的暗牢里受刑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又涌上来更深的恨意,顾霖,这一切都是顾霖害的!
如果不是顾霖的存在,她何至于用这种手段去对付顾霖,反过头来让自己颜面尽失!
孙洛恨恨地抓了一把雪,扔在满地的血迹中。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怨毒:顾霖,总有一天,必须也要让你尝尝一无所有,崩溃绝望的滋味!
──
临近傍晚,澜沧院正屋里灯火通明,地龙将整个屋子烧得暖融融的。
灵月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汤羹进屋,见到主子斜躺在软榻上看书,体贴道:“姑娘,您已经看了一下午了,快歇歇吃点东西吧。”
顾霖闻言也不坚持,将书籍随意扔在一旁,接过了汤羹。
其实今日一整天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一方面是顾氏一族被赦免死罪,自己则被接入正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另一方面,则是母亲的病情让她牵肠挂肚,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要是她能和父亲母亲住在一处就好了,比在定国公府里享受锦衣玉食好过千倍万倍。
她勉强喝了几口汤,又放下了。
灵月见状便急了,温声劝着:“ 姑娘,您身子还虚着,午膳也没用多少,这汤羹多少再用点吧!”
顾霖摇头:“灵月,我实在是吃不下,先搁着吧。”
灵月无法,只得将汤羹撤到一旁的小暖炉里温着,等过些时候主子饿了再用。
“咳咳咳”顾霖忍不住又是一阵急咳,直咳得嗓子都微微发干,原本温润绵软的嗓音也变得破碎,听着让人尤其忧心。
灵月倒了杯润肺的清茶端过去,面露担忧:“姑娘,您没事吧?”
上次徐大人送来的丸药已经用完了,姑娘的咳疾却还没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叫府医来瞧瞧。这么拖下去,恐怕这风寒导致的咳疾只会更加严重。
她正胡思乱想着要不要求一求世子,屋外头就传来了徐答客客气气的声音:“夫人,属下带了京都名医过来瞧瞧您的咳疾,现在可方便?”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灵月喜不自胜,连忙开门将外头的人迎了进来。
徐答对着灵月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一路引着名医进入内室。
内室的幔帐已经落下,只露出女子白皙柔嫩的手腕,上头搭着块洁净的帕子。名医敛眉低头,规规矩矩地坐下搭脉。
过了片刻,名医开口:“夫人最近几次三番受风寒,且没有及时用药,风寒之症久久未愈,这才引起了咳疾。”
灵月忍不住插嘴:“大夫,这可如何调养?你将法子告知奴婢,奴婢一定照办!”
名医又认真诊了会儿脉,才开口:“寒气已经入体很深,索性病症还不严重,要想完全痊愈,恐怕要好生调理一番。我这就开药,只要按照这方子煎药,一日三次,一个月就能明显见效。另外,夫人也不可太过忧虑,心中忧思太过,也容易元气亏损,不利康复。”
徐答点头称是,上前引名医到外头写药方,可名医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问:“我这方子虽然可以治夫人的咳疾,可是其中一味药却很难得,名叫‘安规’,不知定国公府中有没有?”
徐答略一回想,便道:“李大夫放心,这一味药属下从前在府里的药院中见到过,您尽管开就是。”
李名医这才点头,放心地去开方子。
送走了名医,徐答将方子交给隐卫去药院抓药,自己则脚下飞转,又回到了屋内。
顾霖半躺在榻上,精神并不太好,徐答上前恭敬道:“夫人,名医写下的方子已经送去药院,等抓了药属下就交给灵月姑娘,您一定要按时喝药。这名医可是世……”子嫌弃府医医术不精,特意从外头寻来的。
当然,后头的话他绝不敢说出口,世子爷一向不肯在人前吐露本意,他要是说漏嘴,隐卫营里的刑罚可都一件件等着呢!
顾霖点头,并无心思追究这位名医的来历,抬眸感激道:“多谢徐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徐答神色一凛,垂首恭敬道:“夫人有何疑惑,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