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毓妃整日胡言乱语说着些疯话，扒拉着栓了锁的门边笑边叫着“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都不是！”
我听见此话靠近了两步，在大门外看着她，从门缝里，我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美人，是的，即使披头散发可依旧无法掩盖她是个极美的美人。
她见我到来，继续笑着，我就这么盯着她，她见我不动，忽然不笑了。
“都不是好东西，皇后太后皇上，每个人都有秘密，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
“皇后是傀儡，后宫的女人都是傀儡，都是皇上的棋子，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说着说着更疯癫了起来。
来不及细究，随后远远看见有两人从这边而来，我忙一闪迅速躲进墙角。
是两个侍卫，这两人我倒是认识，是最早跟在皇上身边的暗卫，皇上在太子的时候就不用宦官，做了皇帝身边的宦官也基本只是端茶倒水而已，本朝十分忌讳宦官当权。
由此可知，他们此行前来必定给皇上办事，果真二人进了冷宫后，随着毓妃尖叫疯喊几声再无声音，接着又进去了两太监，等出来时抬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四人随后都往角门走去。
我想着这疯子的话可不一定是疯话。后宫的女人都是傀儡，连皇后都是？看来此时的水比我想的要深的多。
正想偷偷回去，后边有人拍了我下，我吓得赶紧回头。
“是你！”
“多日不见，还好吗”陆奚风尘仆仆，倒吓了我一跳。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我连忙问
“回去再说”他于是拉着我快速走一条僻静的路回了宫。
诺大的灵栖宫悄无声息，陆奚告诉我就在他继续循着和柔公主这条线追查真正晋王时，东临国那边传来消息，晋王已经找到了。
听此我不免吃惊，“找到了？”那岂不是又要起一场风波。
“真正的晋王，你也见过”陆奚淡淡道。
“我见过？”我惊讶，“是谁？”
“就是阿九”
我愕然，难怪这人越发嚣张狂妄了。
陆奚说的却很平淡“其实，我跟阿九都是孤儿，从小被老和尚收养，那时连年战乱，老和尚圆寂后我们被迫成了小偷，后来在京城偷一个贵妇人钱袋时被抓，她带我们到了东临国，那时我们才知道她是东临国的公主”
他竟然是孤儿，我心里不由感伤，不过如果不是身世悲惨，谁愿意当别人的奴才？
“简皇后当时应该已经过世，你说的公主是？”
“简皇后的妹妹媛熙公主，她是现在东临国君最小的妹妹，后来长公主让我们重新回了中原，就是要查找真正的晋王的下落”
“那晋王怎么变成了阿九？”我接着问。
“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仿佛是一个胎记还有一块简皇后的玉佩”
我思索片刻又问“那今天，你怎么去了冷宫？”
“回京后，我听影卫统领赵京所言，皇上命两人去送冷宫的妃子上路，我便来看看”
我笑了笑“该不会你觉得，要被秘密处决的是我吧”
陆奚听闻侧身不看我，只轻声吐出二字“不是”
我绕过走到他正面“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刚回京，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这些日子宫里也不太平”
陆奚这才又转过身看着我“阿九是不是来找过你”
我纳闷“你怎么知道？”
“是他自己朝我炫耀的”陆奚虽面无表情，但脸色不见得多好看。
我于是从床下的暗格内将阿九那日留在我这儿的玉佩拿出。“这图案特殊，这块是不是就是简皇后的玉佩？”
陆奚接过看了眼又看向我，点点头却迟迟没有说话。
他盯着玉佩，看了半晌又塞进我手里，最后没说一句话走了。
我皱了皱眉，此时千缕从门外回来。“听说陆大人回来了，他怎么没来见娘娘？”
她捂嘴笑道“以前，他可是一有空就会来见您的”
我面上波澜不惊“如今宫里眼线众多，他虽武功高强能来去无踪，可是还是得避讳什么，以后没什么事他也不会来”
“他一直来，对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千缕听着有些疑惑“娘娘，你和大人吵架了吗？”
我笑道“此话怎讲？”
千缕似有不解“大人的心思奴婢都看出来了，娘娘怎会不知？只是如今看来，您这是要躲着他的意思”
“我早就说过，只要我在这宫里一天，我都是皇上的妃子，怎可跟皇上的臣子有过多的往来？咱们在宫里无依无靠，如今能在这形似冷宫之处躲是非，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切莫让人抓住了尾巴，引来大祸”
我郑重其事说明，我就是在宫里躲是非。
千缕听后也重重点了头“奴婢知道了”
我随后转移话题“皇上送陵回来了吗”
“刚才听报皇上已经到城门口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了”
“皇后最近是在吃药吗，上次在太皇太后灵堂，我看她精神不好，身上药味也重”
千缕听此走过来“您怎么突然对皇后感兴趣，依奴婢看，自从那徐暖烟被册为皇后，皇上对她就冷淡了很多，如今最得宠的，一位是郑美人，一位是新晋的叶嫔，还有一位就是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毓妃”
“奴婢听说那毓妃自尽了”
我解开梳着的发髻，只简单打理又换上素衣边梳头边道“你这消息来得可够快”
千缕一脸自信“这宫内大大小小的事，哪能逃的过我的耳朵”
我也只笑着没回应。
几月后，郑美人成功诞下了一个皇子，因美人位分不高不能养在自己的宫里，皇帝也没有晋封她的意思，也没让其他高位嫔妃扶养，反而拨了一批乳母奶娘前去照料，众人皆当皇上不喜欢这位皇子。
因为连带正封口浪尖的郑美人之后忽然失了宠，皇上又迷上那位叶嫔了。
我听着这宫内的新鲜事不由道“这皇上是怎么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千缕正在一旁仿佛有些失神，想了想“也许是前朝的关系。这位叶嫔据说是大学士的孙女，大学士门生众多，更是此次秋围的主考官，颇受器重”
我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想起了另外的事“对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些绸缎，色彩亮丽的我也用不上，做了件斗篷，入秋了，给皇后送去，也算是我的回礼”
千缕似有不愿，但还是拿着走了。
等她走后，陆奚走了出来。
“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你身边没合适的人，不得已才将她安排在你身边”
我摇摇头“你不也一开始让我提防，所以她受命于谁？”
陆奚走过来站到我身边“你猜的没错，前夜我见她悄悄去了皇上的书房，可是她为什么不说破我们的关系”
我笑道“也许是她另有打算，也许，她毕竟是你救下的，即便要违抗救主也得考量一二，再者你不是说她还有个弟弟在你手下当差吗”
陆奚表示无奈“我们只能多个心眼”
“且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摇摇头“你别太乐观，还是尽快把她支走吧”
“皇上的人，怎么支走？”
陆奚此时轻笑“总会有办法的”，“不过你是怎么察觉的”
“女人的直觉，我觉得她喜欢皇上”千缕每次谈及那些后妃，眼里的落寞跟不甘虽隐藏的很好，可是已经在这宫里心静惯了的，倒是察言观色能力仿佛更透彻了些。
“而且她想出了这道门，是堂堂正正的走出去，如果有机会，咱们何不如了她的愿？这宫里最近太安静了，特别是皇后那边，今日我特地让她去，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消息”
“还记得聂翎雪死的那天吗”陆奚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不待我回答继续说下去“这全国遍布了大大小小多处皇上的眼线，而这所有消息的来源还有密令的下达，都源自于京城最大的酒楼腾云阁，密令的暗语都是不定期更换，即便不更一般人也看不懂”
“前些日子我从影卫统领赵京处，偷看了这大半年的密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有密令都加了密码，一部分是由新的暗语所编，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朝中各官员的言行举止，还有一部分是往日的旧秘令”
“破译后我发现有一条是关于江南名噪一时的一家戏班，那戏班专门演烟花杂技，而那日期，正是聂翎雪被炸死的那天，想必是当时戏班教她练习时做了手脚”
我有点目瞪口呆，虽早知容子羽势力盘根错节，可是更令我惊讶的是，他为什么要杀聂翎雪，难道？
“他查到了当年世子跟侧妃死亡的真相”陆奚接着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第二十八章
我是知道容子羽的品性，聂翎雪害死他的两个孩子跟爱妾怎么会容得下她的？势必用最残忍的方式进行报复。
只是我不解的是，为何非得让聂翎雪死在宫中，依他的手段，为何要召她入宫又精心布局让她死于一场表面上的意外？
“他让千缕在我身边又是为什么？我对他既构不成威胁，也无任何的价值可言”我曾经试想过千缕是任何一方势力的，可是当确定她是皇上的人后，这一结果却是可能性最小的。
陆奚不言，等我再抬头时才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千缕带回了皇后那边的消息，她买通了侍奉皇后的贴身宫女之一带回了一些药渣，其它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味药陌生连她也不知道。
千缕老家就是开药铺的，她又从小学习药理，所以她都不认识的药必定来路不寻常。
时节已入立冬，今年的天气诡谲多变，已经连续下了几场小雪。这日北风凛冽，寒冷异常，刮了一宿的大风竟下起了大雪。
我望着窗外的飞雪，天灾必定会引起人祸，总感觉隐隐会有些变故。
突如其来的雪灾导致北方官道积雪严重，戍边各地要塞军需运输受阻，前朝军报不断，气氛凝重，后宫也一片冷寂。
雪陆陆续续下了七八天，积雪不化，这日晚上圆月当空，月光映在雪地上倒是别有一番美妙，不过赏月不是我会做的。我关上窗，一阵冷风后我正欲转身，一双大手蒙住我的眼，我迅速抬起手肘猛地撞向身后，身后之人又反应极快挡住我的手，我扭头这才看清来人。
“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大的火气？”阿九笑嘻嘻。
我对这个阿九向来就不抱好感，不过转念一想，他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依旧直入主题“有事快说，我要就寝了”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只见他手轻轻一挥，外室的烛光便熄灭了一大半。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可不信你是来看我的”我不慌不乱坐下。
“青柠，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阿九拉过凳子坐在我身边，“天寒地冻，我就是来找你聊聊天的”
可是我是与他无话可聊的，他与容子羽都是同一类人，不，他的野心跟城府，恐怕比容子羽还深。
我冷笑“聊什么，你们聊的都是天下大事，跟我这个幽居深宫的妇道人家有什么好聊的？”
阿九看似依旧是好脾气，只是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守在这里，无非就是因为你的父母，你父亲官至丞相，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两度获罪乃至流放苦寒之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无法不管他们”
我没说话，因为他说得没错，如果我的父亲愿意隐姓埋名，那无论如何我都要尝试逃出这里，可是我太了解我的父亲了，他对权势的欲望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无论是先前的登高 ，还是现在的跌重，但凡有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也会拽着往上 爬。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好人，明里暗里他都是踏着别人的血上位。可是我不会做因为我而导致他们万劫不复的事。
然而今天阿九对我说这话，却有另外一番意思。
“怎么，你见过我父亲？”我继续问
阿九闻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一点即通，没错，伯父已经同意联络简皇后的旧部 ，容子羽的日子怕是不会这么好过了”
果真如此，我此时却起了另外的疑惑“简皇后的旧部？”这几年不是被容子羽灭得四分五裂了吗。
他看出我心中所想，言语不屑“容家早就忘了这天下是怎么得来的，无论是先皇还是容子羽，为何要把几乎所有的旧部都铲除干净？因为这江山本来就来得不干不净！”
“待有朝一日一呼百应，江山易主也并非是难事”阿九虽说得平淡，但我知道他势在必得。
“怎么，你真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
我望向他“如何打算？”
阿九这时盯着我看，忽然严肃起来“你愿意信任陆奚，为何不愿信我？”
我笑道“此话怎讲？我不信你，也未必会真信陆奚”
“你不信陆奚？”他这下有些怀疑。
“我经历过被抛弃，也经历过生死，怎么可能还会义无反顾的相信一个人”我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阿九随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最后看着看着就笑了“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不想再多说什么便下了逐客令“你赶紧走吧，我要睡了”
“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必了，我这宫里虽形似冷宫但也容不得你们随意进出”我义正言辞拒绝。他却依旧跟我嬉皮笑脸“我想来的地方，自然如履平地，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等阿九走后我才定下心来走进内室，忽然屏风后人影一闪，陆奚光明正大出现在我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