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及惊讶他便很平静地坐在软榻上，递给我一封信“赵瑜安给你的”
“表哥？”我纳闷接过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奚没说话，我有些奇怪看着他“在阿九进来前你已经在了？”
他依旧没回答，我打开信扫了几眼。
信上详细说了我出生那天正好是太子的满月礼，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夫人都被请到宫中年无一人缺席，自然也包括我的母亲。而我只可能是府中姬妾或者是外室的孩子。
我虽震惊，可心情又很快恢复为平和，转而更多的是怀疑。
平静的原因是大家小姐自小有乳母奶娘照料，大了些有专门的教习教授琴棋书画识文断字，我对母亲的概念便是每日固定的请安，略坐一坐说些日常琐事，问教习老师们我的课业便再无其他，所以是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什么悲伤难过。
只不过我仍旧对这封信的真实度表示怀疑“表兄怎么会突然想到查我的身世”
一直未开口的陆奚这下才开口“怎么，你连他也不信”
“啊？”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刚才我跟阿九的谈话。
他继续道“还未查证，但有一点是真的，你的奶娘在那次兵变逃离太子府后穷困潦倒回到乡下，她的儿子又是游手好闲之人，以前一向都找他娘要钱，如今没了钱便直接寄了书信给丞相大人，那书信恰巧被赵榆安截下才发现里面写着的是关于你的身世，奶娘之子拿了赵榆安的钱又写了一封寄出，而且丞相大人自身难保却还是命幕僚给了他一百两，你说这是为何？”
我摇头“我父亲绝不会让威胁他的人活在世上”
“所以这不是威胁，而是交易”
听到陆奚所言，我又问“会不会是我表兄做了什么？”
“赵榆安一直在查害死和柔公主的凶手，如此看来他查到了丞相大人身上”
我顿觉荒谬“你觉得我父亲跟和柔公主的死有关？”
“不好说，但……”
我想了想刚想说话“…”
“嘘”他忽然示意我不要说话，我看向门外，一个黑影悄悄走到门前，又悄悄退下。
千缕最近是越来越关注我的动向了，她又要跟容子羽报告什么？
而此刻的陆奚又消失了。
……
之后很快入了年关，朝中大臣非召不得入宫，陆奚也不好再进宫，到开元二年正月，连绵两月的暴雪终于停了。
宫中又有好消息，中宫大喜，皇后身怀龙裔，宫里总算有了些生机。已到正月十五，宫里张灯结彩。
这日宫外也传来消息，晋王苏醒了。
晋王府对外宣称晋王中毒昏迷不醒，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醒了过来，这足以令朝堂内外都震惊万分。
王室宗亲还有朝中大臣对晋王的病愈都保持怀疑态度，可是无论疑难杂症病好了也是正常的事，纵使疑虑重重也不敢轻举妄动。
晚上月光皎洁，我想此刻睡不着觉的，莫过于皇上了。
此时醒来的晋王还是原来的晋王吗？
阿九的计划原来是这个，作壁上观到登堂入室，这么多年他做好足够准备了。
这晚，皇上为表手足兄弟之情去了晋王府探望，当然更重要的是探明虚实。
我正思考着，千缕端着茶水走进来，她脸上一脸阴郁。
“怎么了？”我问道。
“皇后怎么可能有孩子？”她似是自言自语。一整天我见她神色不对原来是为这件事。
“为什么不呢？皇上只要临幸她，有孩子是自然的事”我漫不经心。
“不可能！”千缕猛然摇头。
终不是好好培养的细作，有什么打击都写在脸上。
“你怎么了？”我奇怪地看着她。
“之前我查皇后的药本身没问题，可是她爱用玉兰花香粉，两种若是一起用便永远都不会有孩子”
“是你干的？”
“不是！是……”千缕欲言忙又止。
第二十九章
千缕面露难色，见此我也没问下去。
“中宫有喜地位稳固，可谁知是皇子还是公主，要争宠必须得抓住皇上的心，眼下盛传胡兰部公主即将入京，宫里最不缺乏的是美人，有子嗣又如何，当年简皇后生下了晋王，不还是被当今太后占了先机？最关键的是时机，抓住机会一举成功的时机……”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千缕有没有听进去，如果她还不离开，我只能再想办法。
元宵佳节后便是盛大的祭祀礼，皇后有孕不可过度操劳，操持之事便落在了了叶嫔，不，她刚晋了玉贤妃。
“此人进退有度，连皇上都挑不出她的任何错了，赐了她贤字，看来不可小觑”千缕便是我掌握宫中动向的耳目，她的精力越发放在了宫中妃子上，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玉贤妃是后起之秀，不知二月二进宫的胡兰部浮卿公主如何，这会儿应启程了吧”
“听前朝传言，公主不一定会进宫，前几天因晋王苏醒病情大好，晋王妃已过世几年，太后还想给晋王说一门亲事冲喜，胡兰公主来得正是时候”
谁知道呢，一茬接一茬的女人。
祭礼当天后，我收到了父亲的家书，信上写命我在宫内扶持新人，不是商议而是命令，我知道父亲将我当成了弃子，而他要重返朝堂虽必定借助晋王，但有自己的心腹更为妥当，当然了最好还能找到晋王的破绽在他身边也安插棋子。
看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都不再满足了。
新人吗，我看了眼外间正边干活边发呆的千缕，我嫁给容子羽十二年了，他的脾性我还是知道些的，我知道他最爱什么，最容易被什么吸引。
我捧着书册无意之中看到她发髻松了些，便拉她过来整理头发，将发簪宫花取下只簪上两粒珍珠发叉，又说她身上衣服不搭头饰让她换了一套。
“这是”千缕打量了番。
我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那年江南画师赠我一幅画，画中仕女清新淡雅，发中簪珍珠点缀，我们京城这种装扮倒是不多见的，宫内也多为东珠，这种小家碧玉的倒不常见，皇上于是赏了我些珍珠，想来好笑我从未关注过这种事，后来闲来无事便自己做了两支，给你正好”
千缕点点头“倒是挺别致”
“是啊，皇上看到没准会眼前一亮”
“啊？”千缕惊讶地又有些防备地看着我。
“人总得为自己谋条出路，我这地儿可算是冷宫了，你也不能一辈子跟我待冷宫”
“可是”她皱了皱眉“如果哪天你可以出去呢？”
我笑笑“那你也不能一辈子当我的丫鬟啊”
“但我离开皇宫又能去哪儿”她抿嘴似乎不情愿。
“当初是陆大人救了你，不如让他想个法子，给你找个体面的身份让皇上准你出宫，或许也能在朝中招个贵婿，如何？”我提议。
千缕思索再三终于开口“若是娘娘能助我获得皇上恩宠，他日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我故作惊讶看着她“皇上？”
“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便有些害羞地低头“第一眼看见他，我便……那时还不知他是皇上”
我听此心里鄙夷，据她而言发现她救她的可是陆奚啊，没有陆奚她早被野狼吃了，话本子上不都跟救命恩人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的吗。
我含笑“既然如此，甚好，你去找陆大人，我让他为你安排安排，尽早摆脱奴籍，只是这事关乎重大，切莫让第三人知晓”
千缕忙点点头应道。
当晚当千缕离开灵栖宫时，与之而来的是陆奚。
将我父亲的信件递给他“这倒是顺水推舟的事，只不过如果成功我怕不好控制，到时候我父亲那边就……”
“无妨，她还有个亲弟弟，他们相依为命，她不得不有所顾虑”陆奚接过信看完道。
于是过完年，吏部侍郎便上书凑请圣上，称爱女走失多年，近来总算有了消息，寻根问底竟入了宫，还说了只有女儿才有的一些特征，希望能请宫人替其寻访。
吏部尚书金大人隐藏的极深，连我也不知道他竟跟我父亲来往几十年，皇上更不知道，之前与晋王党相争，更是极力推崇太子。我与他通信才知他有个养在外面的女儿，惧怕夫人威严不敢领回，可惜几年前逃荒路上病逝了，而今年夫人也突发疾病去世，于是商议找个假的女儿进宫来稳固地位，恰好与千缕同乡，她又自小无父无母正是合适。
金大人将此事禀告皇上，现如今为找爱女皇上没有不应的，便命宫中内侍找寻。
之后千缕被顺利找出，跟金大人所言全部吻合，也不好再不放人。
千缕出宫前，我将皇上的喜好及平常去的地方都一一说明，其实刻意做一般都不会成功，只不过再过几日就是端敏淑妃过世的三年祭，他一定会去，也许就有机会。
而千缕虽说一开始是陆奚安排在我身边的，但后来成了皇上的线人，现在线人走了，自然会安排新人，于是在她离开的第二天，就有一个叫荷蕊的宫女分派到了我的宫中。
这灵栖宫内殿根本没人，荷蕊进宫后便朝我行礼，之后抬手往脸上一撕，竟然撕下一张□□。
“噗”我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怎么是你？”
“不过你这身材是怎么做到的”我围着他转了一圈。
陆奚有些尴尬地回避“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师父去岁仙逝，临终前传我所有功力，我也不知道他竟还修了这种功夫”
“所以还是白捡的？”我盯着他的胸部。
他撇过脸“是假的，至于身形，只是障眼法而已”
“可是你的声音？”我强忍笑意。
“不过是民间杂耍艺人惯用的技巧”他说着说着就就变了个娇滴滴的女声。
没想到他还会口技。
我于是回到正题“看来千缕走了，皇上还是会派其他人来监视我”我此刻更加确定，只不过陆奚易容成宫女能骗得了皇上吗。
陆奚听此看着我，迟疑了会儿“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我应声“什么事？”
他看着我思索再三“我不想骗你，也不会骗你，无论从前还是往后，对你，我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我对他的话感到迷惑不解。
陆奚便道“千缕出宫前皇上曾召我入宫，是他让我挑选新的暗卫扮成宫女到你身边的”
我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他并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千缕出宫后也与我见过，跟我说明除了跟皇上报告你每日的起居生活外，她没告知任何关于你我的事”
我想了想听着这话虽感觉有点怪怪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们说的可信，他们没必要联合起来同我们演一场戏，更没必要再大费周章的安排下一出戏”
我越听越糊涂“那皇上派人到我身边做什么？又怎么会直接让你安排？”
“他……”陆奚欲言又止。
“他想干什么，他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此时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必定跟我父亲有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一定想弄清楚我有没有跟我父亲联系，有没有异心，他不杀我是因为放在眼皮子底下清楚一切动向，总比山高皇帝远好，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他说，他想知道你每日是否安好”在我已笃定这种可能时，陆奚却答道。
“恩？”我听闻一时竟没缓过神来。
陆奚看着我“他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这话我一点也不信“这话你也信？”
他停顿了会儿，眼神仍旧平静“千缕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我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了起来直摇头“她在得到一个新的体面的，能让她成为大家小姐，让她从此锦衣玉食，更能找到好的归宿的身份后，却还是希望进宫，她对皇上恐怕都不止停留在喜欢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我知道皇上其实还是念着我的？”
陆奚看着我，轻叹了声“那是因为她觉得我不会告诉你这件事啊”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陆奚有些无奈，走到我面前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进而又抱住了我。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千缕料定我不会把皇上暗中一直保护你的事说出，让你重拾希望。所以她才会有恃无恐，才会一直没有说出我们的关系，或许是你这么多年安静地不出宫门半步，让她认为你会永远对皇上死心，她就没必要把事情做绝，更何况即便告发她也没有任何证据，也未必能取信于人”
“而我在乎的是，连千缕都一早看出来我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么多年，你是知道的，对吗”
听到此话，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陪了我七年，七年里就像一个影子，无论有没有出现他仿佛一直在。我便觉得无论是这屋子里的黑暗角落，还是宫里看不见光的地方，都不再可怕。
有时候却挺怕这种习惯，害怕若是哪天阴暗中没了他的存在，我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我轻呼一口气松开他“我不能太自私，也不能让你一直陪着我，我的身世如何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是我亲生父母。如果不是，我也不能一走了之牵连他们，我无法做到因为我的原因使他们丧命。即便我是他们的一枚棋子，可到底他们没逼迫我做什么，从小也没让我受过冻挨过饿。我不想替他们做事，可也不想牵连他们。你明白吗？”
陆奚摇摇头“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若是容子羽说的是真的，你会回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