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外来了声音,二人的视线正好能瞧见。
搜身官从阮天浩身上搜出来半封绢帛呈上来。
太子让人接过:“什么东西?”
搜身官说:“这是方才奴才在阮举人身上搜出来的,此绢帛上印有异族文字,还请殿下过目。”
太子细细看了看,又转头问侍应大臣:“这是哪里的文字?”
武举最后一堂策论除两位主副监考官外,陛下还设置了四名文官大臣前来把关,这也是为了防止徇私舞弊一事的发生。
大臣上前瞧了几眼也没瞧出几个名堂来。
这时,太子闻右方飘来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安鋆。”
太子:“……”
侍应大臣瞬间也想起来了:“对对对,这是安鋆文,每年安鋆来朝进贡,匣子上刻着的就是这种文字,瑾王大人真是好眼力啊。”
邵准笑了:“难道不是伍大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侍应大臣被他这句话损得直抬不起头来,又连连低头擦汗,他当年可也是一届状元啊,只是当官当得把本事全给忘了。
搜身官接着问:“那作何处置呢?这安鋆国与我们大燕可是死敌,安鋆国的太子还在我朝为质呢,他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
太子睥睨:“不管这上面写着的是哪里的文字,阮天浩夹带东西进入考场,这已然犯了忌讳,来啊,传本宫的指令,特取消阮天浩的考试资格,把他轰出去。”
虽然阮天浩威胁不到成孜呈夺冠的可能性,但阮天浩这人性格刚硬固执,恐怕日后未必能为他所用,现在叫他逮着了这个机会,自然是不能叫阮天浩入朝为仕。
邵准不紧不慢的打断道:“他还没有进入宣政殿,太子殿下何以就取消了他的资格?难不成是害怕阮天浩夺了桂冠,一步登入蟾宫。”
太子急:“你休得胡说!我看你才是与人结党营私想要祸乱朝纲吧!你为了这些人屡屡破例,怕是有什么私交吧!反倒来倒打本宫一耙!恶人先告状!都愣着干什么?阮天浩夹带纸条,按例就应该被取消考试资格,更何况上面写着的还是苗文,兴许是外族人的细作,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邵准挑眉:“谁敢!”
他的声音原没有太子大,可就是不知为何压了对方一头,太子显然也有被他的气势吓唬到,紧接着又以语言恐吓:“此次武举选拔的都是堪当我大燕重任的栋梁,若阮天浩真是安鋆来的细作,谁来担负得起今日的责任?”
“我担!”少年耀眼,直逼人心。
太子:“……”
若今日没有邵准在场,其他人恐怕是不敢跟太子叫板的,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场,阮天浩才有机会进行最后一轮的考试,阮天浩得知是瑾王保住他的考试资格时,更是打心眼里感激敬佩他,还赞叹傅少奇识人之明。
策论考试结束,太子命人手上试卷密封好送往判官出,四名判官对考生试卷进行一一评价打分,然后择去平均分最好的三份试卷递呈太子,由太子与邵准一同带往议政殿见驾,最后由陛下在三份中抉出高低次序。
皇帝接过三份密封的试卷看了看,第一眼的注意力就被卷面最工整的答题吸引了过去,他仔细翻看,此人笔力精炼,非一日之功啊,尤其是与另外两份做对比,瞬间就已然有了高低。
皇帝不禁感叹:“没想到武人之中还有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的能人,想我大燕实行武举策论答题科目一来,这还是第一份叫朕如此赏心悦目的试卷。”
武人嘛,会写字就很不错了,哪里会有人去练字,也难怪陛下如此欢心。
夸完这人的字,皇帝紧接着看内容,内容都是出自兵家之言,条条清晰,且带着自己的思考,文章最末端结尾处,还对大燕国的兵力等进行了评价,一篇短短千字的文章足可见此人胸怀大志。
皇帝放下试卷连连称赞道:“此人文韬武略都不输在场的所有人啊!”
紧接着示意太监将试卷供文武百官一一传阅,文武百官们也纷纷竖起拇指称赞其子不俗。
太子踮着脚尖去看,不过并没有看到,就被皇帝拿了回去。
皇帝问:“这是何人的试卷?”
太监将糊在姓名条上的白纸揭开:“回陛下,是傅举人的。”
太子瞳孔震惊,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傅少奇怎么可能写得一手好字!他在万寿山时还试过傅少奇,他那狗爬字怎么可能……
皇帝哦了一声:“傅举人?怎么是他的?朕在前两次考试中,似乎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是啊父皇。”太子不甘,“这傅举人曾经与儿臣结交过,当时儿臣叫他给儿臣写了一副对联的,他的字分明不是这样的,不信儿臣可以马上叫人拿过来。”
这时候太子的人出来说:“难不成又是舞弊?”
瞬间朝野议论纷纷。
邵准只是笑而不发。
皇帝沉思片刻后说:“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朕传召几人时,大可以让他当着大家伙的面再写几个字嘛。”
很快皇帝就对另外两张试卷进行了排名,排完揭开姓名贴,这第二第三的顺序也就出来了。
“宣傅少奇、成孜呈、阮天浩三人进殿——”
“宣傅……”
这么一层层宣过去,甫一的功夫三人并列而来,跪地齐呼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手:“免礼。”
太监得到皇帝的一个眼神后,忙让人抬来书桌,又伺候着傅少奇笔墨,示意他在白纸上写下兵论。
阮、成二人也是云里雾里。
于是傅少奇执笔便落下了一句——上善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①
太监将白纸举起给皇帝看,皇帝凑上前去,看完傅少奇写的孙子兵法后,紧皱的眉眼瞬间舒展,太监又拿着纸张在文武百官面前晃了一圈,太子忙凑上去看,在看完当场写下的字迹后,他瞬间也没了话,可心里又觉得不甘心。
于是出来说:“傅举人,本宫之前让你给本宫写一副对联,当时傅举人的字可与现在不同啊,到底是故意敷衍本宫呢还是故意欺瞒?”
傅少奇一笑作揖:“回太子殿下的话,万寿山上微臣确实给太子写过一副对联,可那不是刚刚结束了骑射考试吗?微臣拉弓用力,胳膊受了伤,实在是握不住笔啊。”
“你……”
皇帝回到龙椅上坐下:“好了。傅举人确有真才实学,宣布吧。”
“是。”
太监拿着圣旨站出来。
“傅少奇、成孜呈、阮天浩三人听旨。傅少奇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特封为武状元,从明日起就去禁卫军任职右统领一职。”
太子再欲上前:“父皇……”
傅少奇听旨上前叩谢龙恩。
而其余两人则是任令了兵部侍郎与洛阳巡城副将一职。
邵准出朝堂时往气急败坏的太子脸上扫过一眼,不觉有些好笑,出去不过百步,他便让傅、阮二人给叫住了。
傅少奇问:“殿下可有空?”
不少朝臣正往这边看。
邵准微微正身。
阮天浩则说:“微臣想请殿下吃顿饭,以报答今日相助之恩。”
邵准一笑道:“今日倒是不巧。”
阮天浩疑惑:“怎么了?”
邵准笑道:“今日孤要去一趟城外的佛印寺。”
阮天浩更疑惑了:“殿下也信佛?”
邵准噙着眸子点点头:“大概是吧。”
阮天浩傻憨憨的说:“礼佛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而且今日下雪,外面的路恐怕难走得很,殿下何不索性改次去?我兄弟二人正好也有事找你,下次我们陪你一起去也成啊。”
傅少奇会识人,大概知道是私事,他这人从不过问,于是就对阮天浩说:“好了,殿下有要事在身,这礼佛得诚心,定好了是今日就得今日,否则会坏了吉利的,吃饭改次吃也是一样的,只要我们心里诚心交殿下这个朋友,何愁没有机会把酒言欢。”
阮天浩一听是这么个理也就算了,又想起刚才自己的失礼之处,忙请罪道歉:“我等二人叨扰殿下了,殿下既然有事,那就赶紧去忙吧,我们兄弟二人也准备回去写书信一封告知家里此等大喜事。”
说罢二人离去。
候在马车旁边的旺儿冻得直跺脚,他瞧见邵准从大殿之外的台阶上走下来,男人披了一身的白雪,越冻他的唇色反而越红,寒气削减了他的虎狼之气,又增添了几分柔和,他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伺候邵准上马车,揭开披帷又给掸了掸邵准身上的雪。
旺儿搓搓手哈气跺脚,外面大雪纷飞,他整整候了半个时辰,已然感觉浑身冻成的冰棍,这种天气,估计洛阳城又要有多少的老人挨不住了,昨日出门时便瞧见好几户人家做殡仪的。
马车驶动,旺儿贴着马车车身与里头人商量:“殿下还去佛印寺么?下了好大的雪,路面都结了冰,雪已三尺深,估计还得接着下,佛印山又那么高那么陡,估计晏小姐不会去了吧。”
男人敛着眼眸:“她会的。”
像晏汀那样信佛念佛的人,哪怕是刀山火海,她怕是都会去一趟吧。
第60章
天还未亮, 白芷开始忙活了,今日除了要去佛印寺看望嘉兴公主,还要一事要做, 那就是替晏母庆祝冥寿, 晏汀写了不少福纸,打算带到佛印寺前去烧化,所以在去之前, 焚香沐浴必然少不了。
窗外盈雪, 白芷去到床榻,揭开窗幔,便瞧见一张欺雪压梅的女子, 她睡得正惬意, 无意间吐露着香甜, 白芷瞧了不禁心里触动,用手拍拍晏汀的肩膀:“小姐,该醒了,佛印寺离这儿远,路面打滑,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早些去的为好,不然夜里都回不了。”
白芷手脚麻利, 伺候晏汀沐浴时,又命人在一旁给她今日要穿的衣服用香草熏了熏, 这已经是第三日焚香沐浴了,不可谓不虔诚。
晏汀半睡半醒的就已经上了马车, 她猛的被一震动吓醒, 醒来时人懵懵的看了一眼白芷, 大概是睡糊涂了,所以开口问了一句:“这是哪儿啊?”
白芷乐:“已经出城啦。”
窗外的被雪压折的枯草,一眼望过去,一片雪白如画,只是白芷怕她感染风寒,只让她看了一会儿,就无情的把帘布给放下了。
晏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表情有些异样。
“怎么了小姐?”
晏汀摇摇头。
其实也没有怎样,只是方才看见满地白雪堆积时,忽然就想起来了那日万寿山上,她赤.身裸.体的裹在狐裘里的画面。
出城门时,守城卫哪怕是看了出行令牌,还是揭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当时白芷用面纱给晏汀挡着脸,她现在不是朱夫人,也算未出阁的女子,不见外男。守城卫看了二人两眼,这才抬手放人出行。
白芷纳闷:“今日这是怎么了?往日不是看了令牌就可以了吗?怎查得这样严。”
马夫扯着嗓音回道:“二人小姐怕是不知道吧,今日可是武举的最后一堂考试,陛下大概是怕出了什么岔子。”
“原来如此。”这下白芷明了了。
守城卫目送马车出城门后赶紧叫手下过来:“你,去一趟瑾王府。”
“是。”
守城卫未到瑾王府适逢在半道上遇见了正寒梅踏雪而来的邵准,他一身乌貂,迎面矜贵,只是一阵风过处,就看得人心神荡漾。
小将追上去喊:“瑾王殿下,瑾王殿下,方才晏小姐出城了。”
疾风驰过洛阳城,西天那块仿佛泄了光,霎时竟呈五彩之色。
只是邵准走的并非通往万佛印山的大路,而是由小径穿过沿护城河翻山越岭而至。
白芷还是不放心晏汀独自一人拎着福纸上山,一定要跟着:“小姐,就让白芷跟着您一起上去吧,否则您怎么吃得消啊。”
晏汀接过行囊:“我自己上去就成,以前在岭南我也时常登山采药,冬日里爬过的山可比这厉害多了,哪里就累死我了。”
“可是……”
“好了。”晏汀挥手告别,“你进马车里等着吧,外面风雪大,可别冻着了。”
说罢,晏汀提着包裹,一步步爬上石阶,这石阶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层,若春日来看,石阶上还有些许青苔,眼下虽没了青苔,可冰雪铺了满地,行至一处少宽阔些的休息亭时,晏汀抬头望这石阶,只觉异常壮观,犹如登天的天梯,怎么也望不到头。
稍歇息,她骤然发现,这石阶上已经有了人的足迹,看脚印的大小,估计是身形庞大的男子。
男人上山礼佛?还是在这大雪风飞的冬日里?可真是稀罕!
晏汀来佛印寺不下数回,看到底多数是女子前来祈福,一般是见不到男子的,有是有,毕竟大燕的男儿一个个铁血铮铮,似乎都不怎么信佛,所以在看到脚印时,不免有些惊讶。
这脚印只有上山的,大概他还没有下来。
耗时三炷香,晏汀终于至寺前,可寺里空荡荡的,就连平时负责清扫庭院的小和尚也不见踪迹,看样子是偷懒去了,她在寺庙门口拜了一下,紧接着迈过门槛往里走,摆放释迦摩尼金像的大雄宝殿亦是冷冷清清,她自行去取了香来,就着大雄宝殿内的香炉点燃,置于法器之中,然后诚心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念叨。
“求佛印佑信女早日得偿所愿。”
紧接着三叩首。
她每次来看望嘉兴公主时,都会先来此处烧几柱香,今日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替亡故的晏母烧福纸,以求来世福报。
她将写了数日才完成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金刚经一张张置于香炉里,犹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为求佛祖护佑晏母可以消灾去苦,故地重游,难免感怀。她低声哽咽:“阿娘,也不知你现在如何了,汀儿每月勤善布施,不知有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