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衔玉弓
时间:2022-06-23 07:44:40

  我当然想。
  派来宫里的侍女是个忠心的人,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背叛我和屈家。
  她说,想要再度获得陛下的信任,先杀了永安公主。
  我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她说,永安公主是雪妃娘娘在入宫之前怀上的丑事,老爷已经知道了。可您是陛下亲生的孩子,如果想让陛下重新看重,永安公主是最大的阻碍,有她在,陛下永远不会把目光落到您身上……
  你们猜,她后来怎么了,我杀了她,埋在了海棠树下。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人人都说海棠开得好。
  屈家第一个棋子折在我的手里。
  第二个、第三个棋子仍旧折在我的手里。
  因为他们都说永安公主必须死。
  所以死的是他们。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个时候,我十一岁。
  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竟然有人瞒了我,劝说长姐自尽,劝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外祖父——屈壬公。
  屈壬公进不了宫,是有人把他写的信送到了长姐手上。
  那天长姐说了很多话,多到让我觉得怪异。
  我心有不安,难以入眠,踱步到长姐窗下,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知道不对,推开门,长姐窝在圈椅里,脸色发乌,嘴角流出血来。
  姬弗给我们讲述这件往事的时候,脸色并不见有什么变化,然而他的拳头握得死紧,足见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或许帝王是这样的,再痛苦再伤心都不可表现出来,他们的伤只容许自己一人舔舐。
  只听他道:“我求不来御医,又去求先帝,先帝不肯见我。我要求诸天神佛,无一应我。长姐就躺在长乐宫的床上,气息一时一时地弱下去,而我,无能为力。
  “我抱着长姐闯出了长乐宫。
  “我想把她带到太医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可是我的力气太小,走到半路,我背不动长姐了。
  “那时,我见到了国师。
  “国师救了长姐,我很感谢他。许下将来一定会报答他的承诺,他说的条件是,让我当皇帝。
  “这个条件很难,对我却有利,我答应了他。之后,我就明白,只有当上皇帝,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天际露出灰白,深蓝和残星将退,竟是快到早晨了,我们三人站在庭院里,不觉露水沾湿了衣裳。
  姬弗道:“我该上朝去了,累两位平白站了半夜,是我疏忽。我会派人告诉长姐那边,崔道长过了午时再去与她诵经,两位便好好休息罢。”
  话毕,我们送姬弗离开了如归殿。
  送走姬弗,我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来,几乎一夜没有睡,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崔璞虽然不曾抱怨,眉眼之间也有倦色。
  我们暂时都没心情去见宫女说的那个老伯,我和崔璞说了一声,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觉醒来,正好是午时。宫人温着饭菜,说是等我醒来吃。
  我看崔璞没醒,自作主张去叫了他。
  房门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应声,我试着推推房门,一下子开了,原来崔璞没有插门。
  崔璞躺在床上,睡姿是平躺着,双手交叠。即使是睡觉,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有一次我见师父午睡,个子不高,偏能把整张席子都占了。
  他看起来睡得不大安稳,眉头皱起,嘴角抿得死紧。
  我伸出手,想把他的眉头抚平,又觉得这太亲昵,不符合我和他的关系。
  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这样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的睡颜,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如果他也喜欢我就好了,这样我就有正当理由坐在他床边,把他叫醒,再理所当然地和他挤在一起休息。
  我盯着崔璞,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肩膀:“师侄,起来吃饭了。”
  崔璞没醒。
  他睡得更不安稳了,嘴里喃喃这:“阿娘,阿爹……你们快走……”
  他做噩梦了?
  这下我真的担心起来,稍微用了点力气推他:“师侄,师侄,醒醒,醒醒,该吃饭了。”
  “快逃——”崔璞大叫着惊醒,坐了起来,额头上有密密的汗水,他刚醒来,眼瞳失焦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师叔。”
  我问他:“你没事吧?”
  他不想多谈,只道:“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又问,“师叔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道:“午时到了,宫女温了饭菜,我看你还没醒,所以来叫你。”
  “麻烦师叔了。”
  我道:“小事而已,不麻烦。”
  见我迟迟不动,他咳嗽了一声:“师叔出去等我就好,我一会儿便去吃。”
  我愣了会儿才明白,他身上穿的是中衣,他穿衣服让我看到,是不合礼仪的。
  “哦”了一声,我同手同脚地出去。
  明明没有什么,我却红着脸。
  啊啊啊,穿衣服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尴尬啊。
  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忘了关门。
  直到坐下,我都在尴尬。我使劲往嘴里扒拉白饭,心里骂自己,他又不是赤身裸体,你到底在尴尬什么?
  崔璞突然给我夹了一筷子鹅脯:“只吃饭容易噎着,师叔多吃点菜。”
  我垂眸不敢看他,知道自己脸又红了,吃下他夹的鹅脯:“谢谢。”
  我得记住今天,他给我夹菜了,开心!
  以后多吃点白饭,崔璞会经常给我夹菜的吧。
  我胡乱想到。
  我们去长乐宫后,又听到长乐公主忽然晕倒的消息。
  崔璞诵咒的事只能暂停一日了,我们便决定先去找那位为永安公主做糕点的厨子。
  有小宫女带路,很快我们找到了那位厨子。
  听人说厨子的年龄大约七十上下的,人到七十古来稀,这个年龄算是高寿了,多是由儿女供养。
  我们看见时,这位老人乌发红颜,也才五十上下,只见老,不见衰。
  老人精神矍铄,双目迥然有光,揉面团的动作熟练有力,竟似个习武之人。
  宫女说了我的来意,老人手上动作不停,瞟了我两眼,道:“我不教你,你想学自己看着学,能学会多少算你的本事。”
  我曾听师父讲过,有些人特别看重自己的手艺,收徒时徒弟们得先给师傅打好几年下手,做许多杂活,其中有些奥秘师傅还会自己藏着,不让人看见,直到师傅认为对徒弟的考验合格了,才愿意把手艺传与徒弟。
  这老人却不一样,大喇喇地叫我看着学,实在出人意料。
  我忙谢过他。
  老人道:“我姓邙,都叫我一声邙师傅,你也这么叫吧。”
  崔璞不用学,所以邙师傅把他赶了出去,说他不喜欢厨房有太多人。
  崔璞说他在外边等着我,说完出了门。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问永安公主的往事,学糕点只在其次。
  我洗手后,自己弄了水和面,开始试着揉面团,顺便打听:“听说永安公主最喜欢吃邙师傅做的点心,不知邙师傅是什么时候开始侍候永安公主的?”
  邙师傅眯着眼睛回忆了会儿:“是永安公主十七岁那年。我受人所托,来宫里给人做糕点。”
  我道:“受人所托,难道邙师傅不是一开始就在宫里吗?”
  邙师傅嗤笑一声:“宫里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外面自在,如果不是打赌输了,我才懒得来这个鬼地方。”
  “打赌输了,邙师傅和谁打的赌,为什么会输呢?”
  邙师傅脸色一沉,道:“那是臭小子骗我!”
  “骗您?”
  邙师傅哼哼两声,不肯再说。
  我只好换个方式问他:“这人既然骗了您,一定不是个好人,是不是个大无赖?”
  邙师傅道:“无赖?也不算真无赖,油嘴滑舌了些,江湖上倒都觉得他是个好人。谁让他有副好皮囊,江湖上有二十个姑娘,得有十八个喜欢他。剩下两个,一个嫁人了,一个眼睛瞎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么个风流倜傥的人,我竟然没有听说过,不知他姓名是什么?为什么让您进宫来给永安公主做糕点?”
  邙师傅把揉得光光的面团放到一旁,道:“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好几年了。他是个风流人物,处处留情,天下到处是他的红颜知己,永安公主当然也是,所以这个臭小子才让我个老头子给永安公主做糕点罢了。”
  邙师傅不屑道:“我看是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我装作好奇的样子,“这么说,永安公主是喜欢他吗,您知道他是谁,现在在哪儿吗?”
  邙师傅拿了个擀面杖压绿豆,淡淡地说道:“你的面太干了,再加点水。”
  我的心思本不在揉面上,手慌脚乱地加完水,结果面团不太成形,又开始加面,最后有了一大盆的面团。
  邙师傅看着那一大盆面团,眉毛扬起,点点头,:“可以蒸一锅馒头了。”
  我尴尬地想捂住脸,忘记自己手上都是面粉,也不知道脸上哪里沾到了。
  邙师傅抽抽眉头,“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我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崔璞迎上来,问:“怎么样,打听出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邙师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莫非邙师傅知道我是故意套他的话,所以才说的那些。为什么,他说的那个男人是谁?
 
 
第43章 金蝶(五)
  正当我沉思的时候,崔璞递过来一方手帕。
  我迷惑地瞧着他,他指指自己的脸。
  我更疑惑,是让我帮他擦脸吗,他脸上也不脏啊。
  见我不动,崔璞干脆道:“师叔,你的脸上有面粉。”
  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小宫女,望着我们吃吃的笑。
  估计是在笑我脸上的面粉,我下意识抹了一把脸,那边的小宫女笑得更欢快了。
  我:“……”
  崔璞忍俊不禁,拿着手帕帮我擦了下脸。
  他擦脸的动作轻柔,我望着他,他的神情温柔,带着浅浅的笑意,我禁不住看的呆了。
  其实宗门里的话本子喜欢把崔璞写成男主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长得实在好看,温柔时的模样若春风拂玉柳,叫人身心如坠云梦之中。
  我发了会子痴,他拿走手帕后,我捂着脸咳嗽一声,大步走在前面:“出去说。”
  我将知道的悉数告予崔璞,他听后道:“永安公主自幼长于宫中,怎么会认识江湖人?况且江湖人多心高气傲,不愿与朝堂宫廷有牵扯,能让一个江湖人自愿在宫中侍候公主,真是难以让人想象。”
  我觉得崔璞说的很有道理,又想到邙师傅不愿意说他是如何输给那个人的,约莫是他认为太丢脸的缘故。
  可惜邙师傅不愿意多说,剩下的我们只能再问永安公主。
  令人失望的是永安公主两天都没有醒,正巧有帖子递到如归殿,指名要见崔道长。
  帖子上留的名是易扎尔。
  “易扎尔是谁?”我正疑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崔璞道:“是北羌王。他的名字翻译成大周话是易扎尔木齐皓里,因为太长,所以称他为北羌王易扎尔。”
  “他为什么会给我们递帖子,我们和他又不熟。”不会是他递了帖子,没见到国师,所以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完了,万一我忍不住打伤他,破坏了大周和北羌之间的关系,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崔璞道:“北羌王约我们去八珍玉食楼。”
  我道:“八珍玉食楼,听起来像个食肆?”
  崔璞道:“八珍玉食楼是帝京最贵的酒楼,据说只招待达官贵人,一般人进不去。而且去之前需得预定,不管吃什么得先交五十两定金,奢华程度,向来为一些人诟病。”
  “居然在这么贵的地方请我们,不会是鸿门宴吧。”我犹豫道,“我们去不去啊?”
  崔璞道:“去也无妨,北羌王短时间内不会离京,我们总不能躲到北羌王走的时候。”
  帖子上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后,在这之前,永安公主的病倒是我们该首先考虑的。
  我觉得姬弗的话中有保留,有些事情他不想告诉我们。
  不过想想帝王嘛,有些隐秘也正常。
  此事丢开不提,长乐宫里传来了永安公主醒来的消息。
  永安公主醒来后,第一时间召见我和崔璞。
  我们奉命去了长乐宫,永安公主站在一面茑萝花架搭的花墙边,她穿着一件白衣,外披了七八层紫色轻纱,乍看时竟像有一层淡淡的紫雾笼在身上,隐约可见白衣上金银线的琼花刺绣。
  头上梳了一个较简单的发髻,戴了一套银丝琉璃首饰,她回过头来,妆容清淡,面容姣丽,犹如光凝冰玉、月映霞辉。
  见过礼后,我道:“公主刚醒,何不休息两天,为何急着见我们?”
  姬梓岚笑道:“睡了两天,休息的还不够么。再说,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从前的事吗,趁着我现在心情好,和你们聊一聊,不然我怕哪一天,我真的睡过去了,和你们聊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话显然太不吉利,姬梓岚却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们上次讲到哪儿了,是我母亲自杀那回事吧。其实你们知道了也没关系,只是若传出去,先死的说不定就是你们两个。”
  我没说我们从望月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道:“此事和我们无关,我们问的只有公主从前的经历。”
  永安公主摘下一朵茑萝花,道:“我的确不是先帝的孩子,是我母亲与外人生的,那个外人,大概是我母亲一直放在心里的人。以至于她爱屋及乌,对我也疼爱的很。所以她为了保全我,以自杀请罪,求先帝饶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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