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运足气力,越上墙头,跳到屋脊上,寻找周遭较高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靠近乌祸。
这期间,乌祸又嘶叫了两声,见我不受影响,竟然主动沉下身子,那翅膀一扇,我顿觉一股风直冲我刮了过来,飞沙走石形容亦不为过。
今天晚上的月亮尚算明朗,不至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可恨的是那乌祸翅膀不停扇动,怪风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从前任何险境都不惧,现在不过是阵风,竟然也挡住我出手了。
我无奈摇头,或许是师父太娇惯了我,曾经嗜血的人,不能连阵风都怕。
我宁心定神,使出一招“千斤坠”,站定身子,翻出短剑,在狂风中仔细辨认,手腕发力,朝着乌祸的眼睛扔了过去。
我用了大力气,虽有风呼啸,但是短剑一往无前,携着肃杀之气,穿过了乌祸的眼睛。
风住。
乌祸昂头一声长啸,我疾速跑过屋顶,终于在短剑落下前接住了它。
乌祸胡乱摆动着头,两翼不停扇动,黑气萦绕着它,凝聚成黑雾,把乌祸整个包裹住。
绿色的流光一闪而过,落在我跟前,芊泽托着下巴,“这可不好办。”
她回过头,单手叉腰,眉毛高高扬起,“你可是把它激怒了啊,澶微。”
我看着因为乌祸受伤,所以才能自如行动,朝我奔过来的崔璞,高高提起的心突然又放了下去,对芊泽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解决的。”
第57章 乌祸(六)
芊泽道:“也亏你用的是伏魔剑,不然对上乌祸,你们可是没办法伤着它!”
崔璞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相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他见到芊泽,叫了声“芊泽姑娘”,算是打了招呼。
芊泽“嗯”了声,“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受伤了?受伤了就待在一边,别给我添麻烦。”
崔璞解释:“刚才我被乌祸的叫声影响了,是澶微帮忙阻止了乌祸,现在已经不妨事了。”
芊泽撇了他一眼,“随你便,如果你受伤了,我可不会救你。我最讨厌别人给我添麻烦了。”
“请芊泽姑娘放心,某会照顾好自己的。”崔璞认认真真答应,便将目光转向我。
我问他:“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崔璞笑道:“幸亏你及时阻止了乌祸,我没事。你呢,有没有被乌祸伤到?”
我摇头,“没有。不管怎样,你没事就好。”
站在前方的芊泽打了个寒战,以一种诡异的眼神在我们两人身上来回巡视,“你们,是不是……”
我不解:“什么?”
她哼了声,“没什么,你们顾好自己,接下来。”她把双手捏的嘎吱作响,“看我的了!”
被黑雾包裹后,乌祸的已经恢复了原状,甚至变得更小,来更好地躲避芊泽的攻击。
观芊泽外相,只能用纤弱娇美来形容,然而她对战的时候,拳似流星,身姿矫健,完全不像个弱女子。
如果我对上她,恐怕也不能安全而退。
乌祸此种非人,因是执念聚成,所以几乎无法对它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
更奇怪的是,芊泽和乌祸打的动静不算小,底下的鸿胪寺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更别提派人出来查看。
说来也算是好事,乌祸这种非人出现,被人知道的话,恐怕会在帝京城中引起恐慌。若被有心人当做什么筹码,不仅陛下头疼,我和崔璞说不定也会摊上麻烦。
我叹了口气,现在的麻烦也不小就是了。
芊泽与乌祸打得难解难分,我和崔璞商量着有什么能制服乌祸的方法,他常年在外除妖,知道的总比我多。
崔璞却表示,像这种执念组成的妖,他也没见过几回,一时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
古往今来,由执念组成的妖是非常少见的。大多是人,死后执念不散,使得魂识凝聚成形,是为鬼。
而对付鬼么,一是找到他的执念,完成他的愿望,愿望完成后,鬼便会自行散入天地。
二是使用比较暴力的法子,强行打散他凝聚的魂识,这样鬼自然就不存在了。
执念并非魂识,不能一概而论,两者同为无形之物,又截然不同,不能用对付鬼的方法对付乌祸。
崔璞道:“最重要的是,我们到现在都不能确定,这乌祸所属的执念,究竟是谁。”
乌祸不耐烦和芊泽的拉锯战,喉咙里吐出一团黑雾,芊泽掌心灵力打出,击散黑雾。接连几掌,绿色的灵光映亮夜空,那乌祸摇摆着身子,无所畏惧。
既然没有能彻地制服乌祸的法子,我们也只能硬拼了。
我和崔璞的武艺都尚可,却不能如芊泽这样的非人自如地漂浮空中。
因此,我和崔璞只是站在屋顶上,尽力去攻击乌祸,分散它的注意力。
见到我们,芊泽喊道:“你们来做什么,是想被他杀死,还不赶紧走?”
芊泽独自一个对付乌祸,显然是力有不逮。我们也算得上……朋友?不能袖手旁观。
我扯着嗓子喊回去,“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只是给你帮忙——”
“谁要你们来帮忙——”话音未落,乌祸扇起的狂风吹的芊泽退后了好几步,她恶狠狠啐了一口,好像骂了句脏话。
我借机扔出短剑,剑身刺入乌祸的胸口,一道黑气从刺入的地方溢出,乌祸仰颈长啸,双翼大开,大量的黑雾从它口中逸散。
芊泽几个起落,在我身旁站定,不悦道:“即使有伏魔剑,你也不能这么莽撞。”她气哼哼地,随意别过脸上凌乱的发丝,“如果不是因为在凡世,我的力量被压制住了,这小小乌祸,才奈何不了我。我一拳就能把它打的烟消云散!”
崔璞道:“芊泽姑娘难道也不清楚如何消除乌祸这种非人吗?”
“乌祸这种玩意,百年千年不见得有一次,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大的。”芊泽烦躁得很,“你那伏魔剑虽然是神兵,却没有完全开锋,杀不掉乌祸。”
“想要完全除掉执念,必须找到执念的源头,也就是产生执念的人。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无止境地耗下去。”
乌祸一入人身,踪迹难寻。况且皇宫里只宫女便有三千之数,这源头哪里是能轻易找到的。
说话间我的短剑,也就是芊泽说的伏魔剑已经从乌祸身上掉出来了。我急忙去接,芊泽拉住我,“不要妄动。”
排出短剑的乌祸一个大翻身,周身开始缩小,俯冲直下,想要抢走我的短剑。
那剑是我入影宗后,师父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怎么能落到它手中。
我脚下生风,提气运力,箭步冲到乌祸跟前,和它争夺短剑。
芊泽无奈地也跟过来,先是一掌逼退乌祸,我趁机拿了短剑,退了开去。
崔璞持剑护在我身旁。
先前的交锋让我们意识到,在乌祸面前,我们实在是讨不了什么好,不如以静制动,先想办法让它离开鸿胪寺。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乌祸两次出现,都是在鸿胪寺,鸿胪寺里住的除了大周的官员便是北羌王和他的使臣,难道乌祸针对的是北羌王,它今晚想对北羌王不利?”
崔璞望向乌祸,“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么此人一定对北羌王心怀恨意,甚至恨到生出执念,想要杀了他。”
我们和乌祸打了几乎整整一夜,当天际只剩下长庚星时,乌祸展翅离开。
我们本来该追上它,找到执念主人的,奈何一夜过去,和乌祸对战,耗费了不少体力,我们累的几乎手指都抬不起来,更别提追上乌祸。
芊泽甚是不甘心,她仍有余力,脚踩青色光芒,追向皇宫。
我和崔璞倚着墙脚瘫坐着,他道:“没有人引路,芊泽姑娘好像进不了皇宫。”
我挠了挠头,“国师一直没说他撤除皇宫对芊泽的禁制,所以——”
我和崔璞对视一眼,相对苦笑。
“不管怎样,今夜算是保住了北羌王的性命。”
崔璞道:”北羌王死在大周,大周必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到时候争戈一起,受苦的仍旧是百姓。”
我赞同地点点头,“没错,不过奇怪的是,北羌王发疯的时候,他的侍卫都没注意到乌祸么,他们难道看不见吗?”
不,不对,不一定是他们看不见。是乌祸故意不想让他们看见,所以我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鸿胪寺里始终不曾派人查看。
北羌王深夜发疯,一个疯子让他的护卫亲眼看着他死,只会归结于他是因为疯了……如此一来,北羌便没了立场向大周威胁……和亲一事,自然会因为北羌王的死而停止。
崔璞若有所思,凝重道:“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在不危害大周的情况下,杀了北羌王。所以这个人,是想阻止和亲。”
看来他和我想到了一处。
我锤了锤酸痛的腿,“现在北羌王没死,他一定会再出手,我们得保护好北羌王。”
“与其随机应变,不如瓮中捉鳖。”崔璞道。
我不解:”什么?”
崔璞却道:“等芊泽姑娘回来,我告诉你们。”
因为北羌王身体不适,北羌准备的一些聘礼都是由北羌使臣送予永安公主的。
就连签订盟约的时候,北羌王也没露面,由他的亲信代理,北羌王只是在盟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些是我从宫人那里听说的,她们还说,宫中的司制司正给公主做嫁衣,宫闱局和内宫局给公主备下的嫁妆,足足比盈勤公主多了一倍。
宫里好像一下子就忙碌起来了,入目皆是匆匆人,喜花结满堂,金烛照高梁。
我们去见永安公主时,她的侍女正在讨论出嫁时该给公主用什么样的胭脂香粉。
我听不懂什么桃花粉茉莉粉的,也不懂玫瑰花染的胭脂比红蓝花染的胭脂好在哪里,为什么胭脂里面要掺金粉羊油,还有什么最好的粉是荣氏的神女玉容粉……
永安公主穿着竹青色长褙子,缬黄色抹胸,下搭一条酂白色百褶裙,褶子烫的锋利,其中有金丝织就,行走间如日光流动,闪耀夺目。
金丝海棠步摇上的蝴蝶一颤一颤,珍珠流苏打在永安公主莹润的眼侧肌肤上,更衬得眼角那抹斜红绝艳。
她拿着一把淡红色缂丝团扇,遮住半边芙蓉面,白玉莲花坠儿缀着绿色丝线流苏,扫过半截白玉似的手腕。
望见我们,永安公主微笑道:“怎么,你们也来祝贺我将要成亲?”
我和崔璞互相瞟了一眼,我挠挠头,“成亲是喜事,理当祝贺。”
永安公主道:“是呀,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人身换百年安,是桩好买卖。”
所谓婚事,本该两人两情相悦,两家结秦晋之好,此后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百年后同棺椁,墓碑上姓成双。
而不是像永安公主这样,把自己的婚事当做可供交易的筹码,盘算着得到什么,能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第58章 乌祸(七)
红嘴蓝翅的长尾鸟飞到窗棂上,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竟然衔走了桌上的一支红宝石蔷薇金钗,这鸟儿飞得甚快,我们谁都没反应过来。
侍女急着叫人去抓它,永安公主不在意地挥挥手,“叼了去就算了,不过是一支钗子,要多少有多少。把窗户关上就好。”
对待侍女,永安公主一向宽厚,不会过多苛责。
我和崔璞都看得出来,永安公主不愿意嫁到北羌,甚至她如果不想嫁。也没有人能逼得了她。
大周也没有沦落到必须靠公主和亲才能用维持周边和平的地步,那么永安公主想要和亲的真实想法就须得商榷。
有宫女送了礼单进来,说陛下削了公主的封地,在礼单上多添了什么珍珠宝石、人参雪莲,请永安公主过目。
永安公主接过礼单,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叫人退下了。
我正奇怪,永安公主出嫁,陛下怎么还削了她的封地。永安公主似乎看懂了我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的封地在大周境内,既然我嫁到北羌,留有封地也是无用,不如让陛下收回去,换点别的当做嫁妆。”
我点头,“原来如此。”
崔璞道:“公主嫁到北羌,若封地也在,北羌恐怕会以保护之名于封地上驻扎军队,免不了多生事端,是以陛下收回了公主的封地。”
所以这才是真实原因?
我恍然大悟。
永安公主微微一笑,“崔术师是个聪明人。岂不知道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何必要说出来?”
崔璞不卑不亢,“一味地将事情藏在心里,好比病人面对医生不愿意吐露自己的真实情况,即使医生医术高明,也治不好病人的病。”
“崔术师的高见不敢苟同,有些事情,就像是秘密,而秘密适合被埋藏,不能在天光之下展露。”
他们不会吵起来吧,不管怎么听这两人都像是话里有话。我担心地看着他俩,试探性地开口,“公主,该到诵咒的时候了……”
永安公主沉默一瞬,道:“那就麻烦崔术师了。”
诵咒完成后,永安公主把我单独留了下来,说想和我聊几句话。
我看着崔璞,他也看着我。
永安公主笑了,“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吃了澶微女冠不成?”
永安公主当然不是老虎,之前她还送过我不少衣服首饰。
我道:“琢玉,你先走,我和公主说完话就回去。”
崔璞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好。”
崔璞离开后,屋里只剩下我和永安公主两个人。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精神看起来不错,道:“澶微姑娘是崔术师的师叔,算是崔术师的长辈。如今崔术师年少有为,是个才俊,我宫中有侍女伶俐,不说十分美貌,也有些才情颜色,可堪良配,不知澶微姑娘是否愿意与崔术师说和?到时候这姻缘成就,必少不了澶微姑娘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