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说的是,我明白了。”屈言道,“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子身边还是需要几个人的。”
两人正说着,忽有一道冷光闪过,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一个男仆,相貌平平,眼中却透着一股杀气,手中短刀冲姬弗袭去。
屈言大吃一惊,喊道:“小心!”
却见姬弗丝毫不惧,与那杀手打了十来个回合,劈手夺了他的刀,把杀手的手用短刀钉到了地上。
“原来皇子往常在练武场竟是藏拙了,今日才见得真本事。”说着,屈言老泪纵横,“定是因为那三皇子,我听说他对您多次欺辱……”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总有一日,加诸于我身上的的痛苦,我会百倍奉还。朝中没有我的人,有些人,却需要阿翁暗中拉拢了。”
“但是宫里……”
“阿翁放心,我已经找了一位盟友,有他在,万事无忧。”
“容我斗胆问一句,那人是谁,为何皇子认定他可靠?”
姬弗不语,伸手朝一个方向指去,那里是永安城最高的建筑——望月塔。
白雪落尽,丝带的颜色前所未有的红。
柳吐鹅黄,木染新绿,春虫鸣晨,水发青波。
镜湖碧水映蓝天,一条小舟被人划到湖中央。
舟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玄色衣裳,一个红白间裙,容貌均是上上之姿。
玄衣者头发高束,巴掌宽的锦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衣袖上绣满金纹,露出龙的一鳞半爪。他眼若点漆,唇如涂朱,冷丽更胜红梅,绮艳不输海棠,长相虽然俊美,却不带一点脂粉气,隐隐流露出睥睨高华之态。
红白裙者戴一顶珍珠冠子,眉目姝丽,面容娇美,耳垂的白玉莲花坠儿晃啊晃,让人分不清这白玉和她的脸哪个更白,更像玉。
舟上有个小矮桌,摆着一碟青豆,一碟花馔,一碟蓑衣饼。还有两个乌金酒杯,斟了满满的酒。
姬弗道:“有些日子没见阿姐了,特地拿了这大啉国的蜜酒,气香味甜,最适合女子服用,特以此向姐姐赔罪。”
“这也值当赔罪?”姬梓岚笑了声,毫不在乎他已经已经当上了帝王,纤纤玉指戳了下姬弗的额头,“怎么,做了陛下就和我生分了?”
“没有,我怎么会……”姬弗急忙解释,刹那间身为的帝王的冷静和谨慎消失不见,只余慌乱。
见自己一句话就让姬弗恨不得赌咒发誓,姬梓岚立刻握住姬弗的手,“我说玩笑话你也听不出来吗,都当了两年陛下,还是如此不稳重,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姬弗反手握住姬梓岚,态度倒是冷静,“那些大臣才奈何不了我,只有阿姐才让我心。我说过,我会一辈子保护好阿姐。”
“你对我好,那些大臣可看不过去呢。封地之事惹了大臣上了多少道折子。你呀,太任性了。”姬梓岚拍拍姬弗的手,柔声道。
姬弗放开手,闷闷地饮尽杯中蜜酒,说道:“一群老匹夫,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换下去,看他们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有用暂且用着。恩威并施,才是帝王之道,莫要着急。”
“本来因为他们烦得很,听阿姐说话,我一点都不烦了。”姬弗施施然拿起酒杯,“我要敬阿姐一杯。”
姬梓岚含笑应下,一饮而尽,她酒量不好,未几,颊上晕红,似红云浮在湖上霜雪。
她撑颐淡笑道:“你呀,是缺个和你说话的人罢了。我知道你现在是陛下了,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可以根据你流露出的意思办事,却不能揣摩你的想法。你是帝王,主动权要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很孤独,有时看着却觉得你离我很远,我伸手也握不住你……”
姬梓岚像是真的醉了,她絮絮叨叨说着,完全不看姬弗的表情,说到尽兴,她换个姿势,往旁边躺,竟然就这样睡了。
姬弗解下身上的外袍,给姬梓岚盖上。
彼时日光融暖,姬弗伸出手替姬梓岚遮住照向眼睛的日光,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姬梓岚,不曾离开。
轻柔的风如最薄最软的云水纱,拂过周身,姬弗注视着姬梓岚,那种我无法形容的眼神,温柔,执着,疯狂……那不是他应该看自己阿姐的眼神。
他看的太入神,竟然缓缓俯下身去……
他的唇,想触碰姬梓岚的……
白鹭展翅划过水面,水波一荡,姬弗像是从某种臆想中惊醒,立刻直起身子,懊悔不已,道:“我在干什么!”
声音惊醒了姬梓岚,姬梓岚从困顿中醒来,初醒的嗓音还有些绵软:“弗儿,几时了?”
姬弗一愣,说道:“我不知,我还有些折子要批,阿姐,我们回去吧。”
面对姬梓岚,姬弗态度如常,他和姬梓岚告别后,一张脸却像是浸过墨,活脱脱一个煞神。
他回到寝殿,吩咐内侍,“去找个采女,叫她今天来侍寝。”
内侍战战兢兢:“陛下,宫里没有采女。”
姬弗明显怔了下,“什么?”
内侍大胆道:“陛下,自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没有侍寝宫女,登基后,您也不曾召人侍寝,不侍寝便不能升位份。有大臣说陛下后宫空虚,陛下都以年少的由头拒了。所以……”
内侍小心翼翼地补充,“后宫里,没有宫妃。”
片刻后,姬弗道:“我知道了,你退下。”
我不知道姬弗在想什么,只是他下了个圣旨。
选妃。
这事成没成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衣香鬓影欢宴长,玉容花颜满庭芳。
坐在首位的姬梓岚与一众衣着各异,年龄相似的姑娘们,谈天说地。
另一边,打扮的风流倜傥的郎君们不时送来爱慕的眼光,惹得姑娘们又羞又笑。
我有几分明白了,这不就是一个相亲会吗?
姬梓岚穿梭于人群中,姑娘们都想和她搭上几句。
宴会进行到一半,姬梓岚借故离开,在一座亭子里找到了姬弗,问他:“怎么,这么多贵女,没一个看上的?”
姬弗道:“都是庸脂俗粉而已。”
姬梓岚一挑眉,“我却是不晓得,你的要求这么高了。”她扫了几眼远处的贵女们,“要说美貌,都不差了,若说出挑的……”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些,“便如母亲那样,几年出得一个?”
姬弗道:“在场诸人,有哪个比得过阿姐。”
“你真是拿我说笑……”见姬弗神色认真,姬梓岚敛了笑意,“不求对方是个多漂亮的姑娘,但要你们两情相悦,互相扶持,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阿姐你呢,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我?”姬梓岚撩起耳边一绺青丝,低垂的眉目娟秀姣丽,“我没有想过。如果我二十三岁之前没有遇上喜欢的人,弗儿帮我找一个好了,哪怕那个人是你想拉拢的也可以。”
姬弗倏然握紧拳头,“阿姐,你不会是筹码,永远不会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
“别胡说!”姬梓岚眼神凌厉,“不管什么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你是帝王,你身上挑的是大周的未来,百姓的安居,任何时候,大周是第一位,你比我更明白这点。”
姬弗道:“可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帝位……”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他对面的姬梓岚没有注意。
姬梓岚道:“在其位,谋其事。陛下,我们不能回头了。”
姬弗默了下,“长公主,朕知道了。”
姬弗当帝王的缘由我清楚,只有保护姬梓岚一个原因,甚至连乌祸的出现,也是因为姬梓岚。
姬梓岚是他做一切事情的开端,是所有结局的开端,这份互相依附的姐弟感情在相处中逐渐变了味道,像火山下燃烧的熔岩,终有一天,会喷发出来,将所有毁灭殆尽。
那一天来的很快,起因是尚书家的小儿子给姬梓岚写的情诗。
这首情诗被写在洒金折扇上,由与公主交好的姑娘送进宫里,亲手交到了姬梓岚手上。
而在姬梓岚不知道的地方,姬弗注视这一切,并命人毁掉了那把扇子。
他说:“长公主的清誉,不容他人玷污。”
我想起那些溯世术里听到的流言,瞬间明白,原来长公主克夫的名头,是姬弗有意不让长公主成亲,却无意间促成了克夫的名头。
第62章 别离(一)
婚事几次受阻,即使姬梓岚再迟钝,也察觉了不对。
姬梓岚长于深宫,略想一想,心中自有计较。
谢恩宴上,探花郎风姿韶秀,玉树临风地站在一旁,吟诗一首,众人听了不住赞扬。
姬梓岚在楼上,削肩纤腰,云鬓花钿,金凤步摇垂下几条珍珠流苏,衬得肤光若雪。她轻启檀口,命人给探花郎送了一盘樱桃酥山。
樱桃鲜红欲滴,酥山冷气腾腾,上面浇了层乳酪,众人听闻是永安公主送来的,皆是会心一笑,言语中有艳羡之意。
探花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那位颇受帝王的长公主青睐,他怔了下,仰头间,望见裙如彩虹,美人似玉,拂动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年心。
帝王中途离席,踏上高楼,“任探花年少有为,是杜大儒的关门弟子,才学见识都是一等一的,只有年纪稍嫌轻了,所以做个探花最好,再放到翰林院历练几年,也担得起事了。方才我见阿姐似乎给他送了盘酥山?”
姬梓岚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若是想吃,我让邬先生给你送一盘。”
姬弗道:“一盘酥山而已,我只不过是突然想到有句古话。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轻轻拍了下栏杆,“我有意给任探花赐门亲事,阿姐认识的贵女多,有没有适合的好人选。”
姬梓岚垂眉淡笑,“陛下只想着探花郎,却忘了自己的亲姐姐了么,未免厚此薄彼。”
“阿姐,当然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
“世上最好的男子。”姬梓岚扬眉轻笑,故意叹道:“除了弗儿,世上哪有比你更好的男子。”
“阿姐……”姬弗握紧栏杆,眼里风起云涌,数不尽的情绪似乎要马上翻出来似的。
侍女却不懂得看脸色,在此时递给姬梓岚一张纸笺,说是探花为表谢恩,特地做了首诗送给公主。
姬弗不阴不阳道:“他倒是有心。”
姬梓岚却接过纸笺,眉开眼笑,“陛下说的对,他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如果余生能同探花郎这般才貌双全的人物度过,不失为桩好姻缘。陛下,你说呢?”
“阿姐若是真心觉得他不错,我又怎会反对。”喜怒无常的帝王冷眼看着那边意气风发的少年,即使他们之间相差不了几岁,那个人的生死和命运已经被他掌握于手中了。
“再过几天,我会为长公主和探花赐婚。”撂下话,姬弗大步离开。
而在姬弗离开后不久,宴席上传来喧闹声,“探花郎落水啦!”
离开的姬弗隐在楼下的角落里,衣摆上的金龙云纹反射着从花窗里漏出来的日光,似活了一般。
这光芒被姬弗身上的黑暗吞噬,乌祸在姬弗身后张开了巨大的翅膀,把他整个人都拢在黑色的翼下。
这对姐弟间的试探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却在落水声中有了结果。
探花落水,与之一同落水的还有位官家姑娘,两人抱着挣扎上来,事后没有这位姑娘的流言,但是一个月后探花却被赐了婚事。
婚事的另一位对象正是那位落水的姑娘。
青梅树的枝丫伸展开来,碧绿褪去,枯黄的叶子中掩映着一抹鲜红亮色。
帝王喝得醉醺醺的,撇开一众宫人,步履蹒跚地进了长乐宫。
天色渐沉,层层叠叠的黑云压在宫殿上头,昭示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姬弗迷迷糊糊地挥退宫女,看到姬梓岚晚妆初成,□□红香,笑道:“阿姐,你不擦粉的时候最好看。”
他说这话时,脸是红的,眼神迷离,身上酒气浓重,姬梓岚一看就知道他醉糊涂了,眉立刻皱起,责备道:“喝的这样醉,竟没个人劝劝你?这些宫人都是做什么吃的!”
姬梓岚一面去扶姬弗,一面叫人去做碗醒酒汤端来。
姬弗任由姬梓岚把自己扶到榻上,迷离的眼睛一直望着姬梓岚,他忽然笑了,抓住姬梓岚的手,让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阿姐喜欢我,我也喜欢阿姐,阿姐,我们合该天生在一起,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人。”
姬梓岚想抽开手,却被姬弗紧紧握着,一时间动弹不得,她的脸色陡然变了,“陛下,你醉了。”
“阿姐,我没醉。”姬弗微微一笑,眼神清明,如果忽略他脸上的晕红,确实不像醉酒的样子。
他道:“酒后吐真言,阿姐没听说过吗?”
姬梓岚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醉了。”
她坚持姬弗醉了的想法,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姬弗生出的错误感情。
可是姬弗不依不饶,他像是要借这一场难得的醉意,他想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阿姐,自从我明了自己的心意,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夜晚,我未曾有一日睡得安稳。我咒骂过自己,我怨恨过父母,我甚至想过,只要你死了,我是不是就不会再想你念你,我不用背负这悖逆人伦的感情……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我宁愿自己去死。”
姬弗说的明白,姬梓岚再也骗不了自己,她的脸色愈发的白,身子颤抖的像冬天枯枝上荏弱的蝶,“姬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千年万年,史书之上,你纵有无边功绩,后人评说,只会骂你罔顾人伦,德行有失。你是大周的帝王,是百姓的天子,你的言行举止皆代表着皇室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