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凶的剑,会反噬自身。
“哇——杀人啦!”路边的丛林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头,先前我竟然没发现他?
老头一边叫着“杀人啦”一边躲到我身后,对我道:“小姑娘,他们都是坏人,咱们赶紧跑吧,不然会被他们杀了的。”
我下意识蹙起眉头,这个老头,有点奇怪。
他拽着我的衣袖,我丝毫不动,老头子喊道:“小姑娘,他们真的会杀人啊,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土匪,也无心听这老头子瞎叨叨,只慢条斯理地拿出魔剑,一字一句,“今日,我要用你们的血,祭我的剑。”微微偏头,“你们,谁先来?”
老头子“噌”地收回手,跳回旁边的树丛,嘟囔道:“要出人命啦,要出人命啦!”
几个土匪受到我的挑衅,大笑几声,扬声道:“凭你一个俊姑娘,不到五尺高,竟然也敢和我们叫嚣?小娘子,我们不杀你,看你会点功夫,待我们打败你,做压寨夫人如何?”
老头子望了土匪那边一眼,义正言辞、义愤填膺地道:“禽兽!”
我瞥了这老头一眼,随手挽了个剑花,一道穿行过去,剑走龙蛇,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剑上的血淅淅沥沥地像雨落到地上,更显出这剑的光华。
“小姑娘的剑真厉害,不知有什么家传渊源?”
他笑眯眯地问我,对我刚才杀人的行为也没有指摘,是因为我杀的是恶人,又或许,他其实是个与恨相思同样的人,所以不在意。
我不想杀了这个老头儿,觉得他有几分意思。愿意与我说话的实在是不多,老头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其中最不怕我的一个,杀了人还能和我言笑晏晏,除了恨相思,他是头一个。
我道:“没有渊源。”
老头子抚掌大笑:“靠你自己便有这样的功夫,真是当得一句天才了!”
“是么。”我悄悄翘起嘴角,看见老头子笑的模样,又慢慢地冷起脸子,“我不杀你,你走吧。”
老头子疑惑地道:“你是从不留情的血侏儒,为何要留我一命?”
闻言,我冷冷地瞧着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血侏儒,又来接近我,是想杀了我吗?”
我就知道,这世上哪里来的真心相交,皆是有利所图。
老头子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你误会我了。我不想杀你,我想杀的是妖术师恨相思。”
我上下打量他,见他穿的不是特别富贵,衣衫半旧,脚步轻浮无力,竟然一开口就要杀恨相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说道:“你在我面前提要杀恨相思,不怕我先杀了你么?”
老头子摇头,“当然不怕,怕的话我怎会在你面前出现。小姑娘,你可知你手中的剑叫做阿斯摩格剑,此剑在打造时用了三千人投炉血祭,凡是长期佩带它的人,最终会因为剑失去理智,为剑所控,成为剑的奴隶。昔日呼哈纳的君主得到这把剑,差点为此剑所控,死前才得以悔悟,为了自身安全,你还是将这把剑丢了为好。”
这老头子对我从呼哈纳得来的魔剑知道的很多,又说对了来历,我信他的话,但是这把剑,我不会丢弃,我对他道:“我可以没有理智,却不能没有力量。我不会扔了它。你心里的主意我知道,无非是联合我杀了恨相思,然后再对付我,也许在你们眼里,我比他容易除掉。是不是?”
老头子道:“没见到你之前,我是这么打算的,见到你之后,我改主意了。你真的不想做我的徒弟吗,做我的徒弟有很多好处的哟,他们想杀你,我会保护你,在我那里,你每天能站在最高的山顶上,享受清晨第一缕阳光,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人给你送来——”
“你说的,是监牢吧。”我打断他,“我见过。”
一群人像被豢养的猪羊,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吃的是馊水泔饭,时辰一到,有的被放出去,有的被砍头。这老头儿,果然不怀好意。
那老头见无法取信于我,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胡子,“你可真是——唉,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罢了罢了。”他转身走出两步,又转头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我是影宗宗主,说话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是像恨相思那样说杀谁就杀谁么,他真的会保护我?我自己有了魔剑,就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
我看着他问,“你的保护,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的保护?”我扯着嘴角笑了下,这个笑,是和恨相思极为相似的一个笑,“还是两个人一起死?”
老头子陷入沉思,喃喃自语,“护着你是没啥问题啦,影宗其他人也不敢有意见的,其他几个宗确实不太好对付……”
我见此情景,笑容一点点消失,依靠他人,永远要有担心失去的风险。恨相思说过的,他说的没错。
他正了脸色,说道:“你愿意相信我,我带你去玩一天吧。”他的表情似乎带了一丝怜悯,“我实在是不愿意你这样漂亮的孩子,小小年纪与魔鬼作伴,生活在血雨腥风中。”叹了口气,“这次过后。我不会留情,我会亲手杀了你。”
老头子直白的话,反倒使我定下心来,想了一会儿,说道:“带我去玩,可以。”
去玩什么,有什么好玩的?
这老头子神神秘秘地先带我换了件衣服,又说剑带着不方便,我是没法舍了剑的,老头子也没强迫我解剑。
老头子先带我去看了一会儿傀儡戏,傀儡被人在下面用手操持着,一举一动、喜悲忧怒,都由他人掌握。
我看着傀儡,联想到自己的跟在恨相思身边的这几年,有母亲的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我也像这台上的傀儡一样,命运从来不由自己,任由恨相思拨弄。
傀儡戏前突然伸出一支红艳艳的糖葫芦,老头子笑眯眯地握着那根糖葫芦晃了晃,“吃一根?”
我接过这根糖葫芦,咬了一颗,嚼了两下,面无表情地道:“酸。”
老头子尴尬地挠头,“是吗,我以为你们小姑娘都爱吃这个。”
我默默地又咬了一颗糖葫芦,外面的那层糖衣十分甜腻,恰好中和了山楂的酸,我尝着酸,也有恨相思的口味偏甜的缘故,他吃的菜,向来是加糖的。
连带着我,也吃了不少甜到发腻的食物。
眼见我一言不发的把糖葫芦吃完,老头子摸摸鼻子,说道:“那边的耍猴戏好玩,去看看,请你吃蜜饯,一点也不酸。”
老头子说到做到,买了一包蜜饯,又买了蜜麻酥,还有糖脆梅、糖豌豆、糖瓜条、糖宜娘。
我抱了五六个油纸包,与老头站在一处一同看猴戏,那猴子头上顶了个藤编球,球上系着各色彩带,球内藏了铃铛。
球像有灵性似的,随着猴子弯腰伸脚,摆头晃臂,而球始终不曾落地,引得一众观者大声叫好。
老头子看的比我还专注,甚至伸手从我抱的纸包里拿糖吃。
不禁让我怀疑,他是自己想吃这些东西,又不好意思,所以才有买给我的借口。
看戏里的有许多人,有的父亲脖子上骑了个孩子,有的被母亲抱在怀里,也有像老头子一样年纪的人,领着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们是真正的亲眷,唯有我,我和老头子是萍水相逢,甚至将来的某一天,不是他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他。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冷硬起来。
看完猴戏,他又带我去看评书杂剧、皮影相扑、小唱杂技。
看完了,一定要问我感想,我说没意思,他脸上便有失望之色,不过一会儿,打起精神,说下一个更好玩。
他带我看的这些,我有的看过,恨相思虽以折磨杀人为乐,若能拿出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可以让人多活几天。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出皮影戏,操纵的人在影壁后面,精致的小人栩栩如生地映在上面,唱的是恨相思指定的戏,说的是他讲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孩子,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他有记忆的时候,就生活在一群乞丐中间。
有一天他掉到河里,被一个年轻男人救了。男人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抚养他长大,教他术法武艺。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男人唯一的亲人,男人也是他唯一的哥哥,没想到忽然有一天,男人说他们缘分到了,他要走了。
一个下暴雨的天气,男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找了很久,一点有关男人的踪迹也找不到。
他说,你不出现,我就逼你出现。
他杀了很多人,有好人,有坏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
他说,你不出现,我就杀光世界上所有人,直到剩下你和我。
后来呢?
后来,这个玩皮影的人死了,只留下故事中的人还在寻找。
第105章 恨相思(十一)
临走前,我把剩下的纸包还给老头子,对他说,“我要走了。”
老头子笑笑,问我,“小娃儿,今天开心吗?”
开心?不用杀人,随意度过这样平淡的一天,像我杀过的人那样。
如果我杀了恨相思,不去做杀手,而是选择做一个普通人,也是这样的日子吗?
我好像有一点心动。
背上的剑却在隐隐发热,它在提醒我,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安宁和平,唯有杀戮,无止境的杀戮。
我垂眸,淡淡地说道:“不适合我。”
老头子摸了摸他的胡须,笑道:“不愿意也也没法子啦,你走不了。”
“什么?”我伸手拔刀,刚接触到包刀的布,便觉得手上甚是无力,好似力气被抽空了一样,怒视老头,可恨,“你干了什么?”
以为我没有刀就杀不了人了?我一掌朝他攻去,这一掌却甚是绵软,失了力度,像软弱无力的婴儿,怎么会如此,我再起一拳,都被老头子轻松躲过。
老头子“呵呵”一笑,毫不费力地擒住我的手腕,反手背减,“乖啦,我使了个小手段而已,你吃的那些东西里,被我放了些药。从现在开始,你得乖乖地听我的话。”他说:“直到恨相思来找你为止。”
外面的人,都不能信!
老头子说他是影宗宗主,说让我教他师父,真是莫名其妙!
我用沉默应对老头子的唠唠叨叨,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恨相思从来没像他说过那么多的话。
他讲自己也没有父母,是被他的师父收养,在影宗中长大……
他讲自己喜欢喝酒,但是宗中的长老都不乐意他喝酒……
他说这些年我和恨相思啥的人太多,引起了公愤……
他说围剿本应是五宗一起出手,是个连环计,然而五宗中的其中一宗出了事……
他讲他最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是仙灵体,这才是他想放过我的原因。
“仙灵体。”我有些事情不知道,关于仙灵体,恨相思在我面前说过好几次,说我是仙灵体,要让我染上邪念,我不大认识字,也不认识什么术师,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仙灵体,听老头子提到,忍不住要去探究。纵然记忆模糊,我也能猜到,恨相思把我带在身边,没有杀了我,也是因为我是所谓的仙灵体。
老头子道:“仙灵体啊,如果不是见到你,我可能不会相信,世上居然有真的必要成仙的人呢。你想知道仙灵体?”
老头子一脸促狭地盯着我,我虽想知道,看到老头子的表情,又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爱说不说。”
老头子坐直身子,面前燃起的篝火把身边丛丛生长的长春花映上一层光亮的黄辉,远处风摇动着一矗又一矗的巨大树影,像无数个吞人的巨兽张口。
老头子往火堆底下丢了一把栗子,轻松随意地道:“仙灵体,是我从古籍中看到的。那古籍讲述的是上古之时的诸神旧事,曾经神之间相互争斗,为了能够取得胜利,其中一位神邸赐予凡人仙灵体。有了仙灵体的人,将会成为和神灵比拟的仙人。只是,这毕竟是上古的事了,年代久远,在此之后,并未听到有过仙灵体成仙的事,我便当做故事听了。我宗有一门法术,能看出妖和人的差别,只是要练好这门功夫,非得七八十年不可,而又有几个能活到这个年纪的术师呢。我之所以认为你是仙灵体,是因为我看到你体内蕴藏着一股紫气,这是仙灵体的标志。”
我问:“倘若遇到仙灵体,你们会如何做?”
杀了她?
老头子哈哈一笑,“当然是抓紧时间把仙灵体收归门下,千万不能便宜了外人。”眼神更温和了些,“你如果愿意,现在也可以当我的弟子啊。”
我却像被这眼神烫到了似的,赶紧别过头去,说道:“是么,难道不会用各种方式来探查我为什么是仙灵体,放血、剖开身体、取出骨头,寻找一切成仙的可能吗?”
老头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种,确实会有人那样做。这种人,是和恨相思相似的人,可能会比恨相思更可怕。他们用伪装出来的外表、正义凛然的借口,做出恶事,而外人被他们的伪善蒙蔽,放任他们,对无辜的人造成伤害。”
我掐了一把长春花,手心里残留的汁液有一点黏,“喂,那你呢,你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老头子道:“当然,我们影宗的职责就是尽已所能,斩妖除魔,惩奸降恶。”
我笑了一声,看着老头子,“那么,像我这样的人,不论是不是仙灵体,更不应该被放过,不是吗?”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轻轻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杀过多少人了。”
老头子道:“你心底还有一丝善良,只是连你自己也不清楚而已。我也绝不会收一个杀人魔为徒。”
我突然有点想笑,嘴角扬了扬,又恢复平静,“没有一个善良的人会是刽子手,这个刽子手——杀过太多无辜的人。”
火堆里的栗子啪啪爆开,香味扑鼻,老头子用树枝拨拉出来,剥开一个,说道:“没关系,外面的皮虽然黑了,里面还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