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火中的我们，却半点不觉炽热，而在那火墙之外，传来许多人的尖叫怒骂声。
恨相思只说了一句话，“你猜如果那些非人妖精知道了这阵法反逆之术，这些术师能困住多少妖精？”
他突然又道：“你去别的街上逛逛，把你第一个遇到的人的全家杀了。”
我早就习惯他提出的奇怪要求：逼人吃自己的肉、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杀一个人救一个人、把人关在满是金银珠宝的密室活活饿死、在人活着的时候往身体里灌水银、大锅里热水烹人……
连我，亦逃不过。我当时想反抗他，他便把我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那屋子极黑、极静，伸手不见五指，听不到任何外面传来的声音。
我因为与野兽搏斗，耳目聪明，更受不得这样的静。这种环境中，我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血液在身体里无声地流淌，我想起我杀过的那些野兽，他们有一双纯净的眼睛，我开始想，我为什么不杀了自己，我是真的存在吗，还是我在做梦，我发了疯似的去攻击所有能攻击的地方，搞得自己奄奄一息。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死掉的时候，我想起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的母亲告诉我，活下去。
我出来之后，沉默了半个月，从那之后，我虽然想杀恨相思，却没有再动过手。
我站在街角，不知所措。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我抱着剑，开始等。
一个男孩从一侧的楼里钻了出来，嘴里嘟囔道：“也没什么好玩的，小胖他们骗我……”
看到我之后，他愣了一下，脸有点红，十分有礼貌地对我作揖，仪态有度，或许是个家世不错的子弟。
“姑娘，天晚了，你怎么一个人站在此处，难道是和家人使然了吗？你如果相信我，我带你去找吧。”
第一个人的全家……他带我去找我的家，那我怎么动手杀呢？
我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家在哪儿？”
他愣了一下，说道：“八里街，门首挂着崔字的……”
原来是八里街，那是什么地方，我看他，他果然老老实实地补充了两句，“从这里往前走，拐两个弯，靠北的一家……”
这个小子，不知道我问他这些，是为了要杀他的家人。
见过我的人，基本都不得好死。
恨相思说的是见过的第一个人的全家，所以我放过了他。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顺着他说的路来到了那家人家中。
这是个活的十分融洽的一家，没有奴仆伺候，桌上却摆了一大桌子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融融的笑意。
我从房顶翻下来，身着红，提长剑，与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当家人见来者不善，问我来意，同时暗暗使了颜色，要奴仆与他拿兵器来。
我不发一言，径自出手，如入无人之地，身形飞掠，给了一人一剑，拿了他们性命。
方才和和乐乐的场景，顷刻之间，血溅三尺，变作人间地狱。
油灯不知何时被人打翻，那火沿着帛帐从底下往上烧了梁柱，蔓延到整座屋子中，这个宅院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我从大门返回，遇见几个忠心的男仆女婢，忙着去叫人，不过几剑，尸体便已躺在过道上。
我提着剑，从另一个方向回去。
走到街角，正要转过去，我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哭声，这哭声撕心裂肺，听的人心颤不已。
我脚步顿了顿，本来想回身看一看，那哭喊声不绝，而火势渐大，左邻右舍都醒了开始张罗着救火，估计不消多时，那潜火军也得来了，而这里，已经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第103章 恨相思（九）
城中的术师死了，城外还有一波人侯着，这群术师并不是亲身上阵，而是各自领了一两头妖，学着城中那回，把我和恨相思像围猪羊似的，围在中间。
恨相思啧了两声，“瞧这阵仗，我印象中他们舍宗上次围杀一头千年大妖水精鹤时才出动这样大的行势，如今那水精鹤被压在舍宗的正殿下，日日听什么经文，几年了，也没见为他们所用。”
他指着那一头被人牵着的浑身漆黑的鹿，笑道：“瞧见了么，那是墨染玉角，六百年了，一身妖力澎湃，我在这儿都能感觉到。还有那个，是白额吊睛灵虎，四百年，妖力赶不上墨染玉角，然而同年的妖中，这灵虎的力量要更大……”
恨相思又说了几个，嘴角一撇道：“这么多妖，还真是不好对付！狗儿，恐怕今天你得与我死在一处了呀！”
“可能会死，不是一定会死。”我举起手中的剑，“你我真死在一处，也不过是我们的命。”
我其实不相信恨相思说的话，他这个人，心思深得很，弯弯绕绕的能让肠子打成结。就像他先前说过的，即使他死了，他也一定会先让我杀了那些术师，给他作陪葬。
“没想到小狗儿居然有一天也会说什么命啊，这些反复无常的东西，不如实打实的能力来的有用。你瞧，我们如果愿意，多少人的命都被我们握在手中？”恨相思按住我的肩膀，“狗儿，你是仙灵体，天生对妖的妖力有抵抗的作用，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妖力，都不能对你造成一丝伤害，去吧，这次破局的关键就在你了。”
我以前曾有过对自己能力的猜测，没想到今日在恨相思这里证实了，他放我与其他兽类争斗时，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已经修炼的妖精，嫌我抢占了他们的地盘，说什么都要吃了我。
他们当时还使出什么大力掌、毁天拳之类的招式，名头一个比一个唬人，而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接触到我时，如泥牛入海，不露半点痕迹。
既然不会对我造成伤害，我当然是无所顾忌，斩下了他们的头颅。
我出剑之时，半数妖精一涌而上，身上携着各色妖力发出来的光，我浑然不惧，只把它们当做比平常更厉害一点的野兽罢了。
先是那头虎的大爪子拍下来，这落到实处，非死即伤，我就地一滚，躲过虎爪，同时往上递剑，刺穿了灵虎的颈部。
虎张大嘴，露出尖利獠牙，却连一声嘶吼也发不出来。
此时数十道风刃从右斜侧刺过来，风刃上有灵光点点，触到身侧，怦然散去。
鸟鸣兽吼，响作一处。
这些妖全部退后，暂停攻势，眼中有人性化的忌惮。
它们也发现灵力攻击对我不管用了？
一发现这点，他们好像掌握了什么，只会用间接使用妖力的方法来攻击我。
我能感受到脚下的土从四面八方开始裂开，甚至有引水的妖从地底引了水来，这是想淹死我吗？
这种裂土引水的能力一定是妖在使用妖力，凡是使用妖力的妖，一定能在它杀死我之前，被我先杀了它！
那引水的妖就在一头豹妖身后，我运起轻身功夫，便朝豹妖那个方向奔去。
水柱从脚下不断喷发，而土地寸寸皲裂，每一次都是为了阻挡我的方向，不过瞬息之间，那水柱连着喷发出七八股，最后快到豹妖跟前时，数十道水柱一齐喷发，竟在豹妖身前形成了一道水幕。
心中思量一瞬，哪怕这水带了妖力，也伤不到我，我飞身穿过水幕，一剑刺出，手中的剑也仿佛有了感应似的，身上的衣衫、脸、长到脚踝的头发都被过水幕时淋个湿透，而那剑分毫不差，穿过豹妖的头颅，把在豹妖身后的那个鱼妖钉在了地上。
我微微使力，抽回长剑，剑上带了一串血花。
那从地下喷发而出的水柱，散成亿万颗晶莹的水珠子，映着日光，中有七彩颜色，于我眼前，哗然落地。
妖的术法，比人的武艺，是多了点意思。
我冷漠地瞥过远处站成一堆的人，忽见其中一个狠狠地打了一下旁边一个年轻男人的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发什么呆，再好看那也是个魔女！”
魔女，是说的我吧。那些人是舍宗的术师，说什么也许我无关。他们便是这些妖的掌控者。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了这些术师，那妖精自然不会再来碍事了。
可惜我想杀他们，这些妖定然又是一道关。我没法避过它们去杀人，不知道恨相思那边怎么样了？
我一回头，恨相思逍遥自在地站在风暴中心，周身有华光护体，华光之上有各种铭刻篆文，果然是有准备的，说不定这次我死在妖怪手下，他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我并无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和恨相思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我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旦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剩下的妖没有轻易出手，想来也是在估量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没过一会儿，一只云雀妖直冲上天，再落下时，喙和爪子都奔着我来，要么是啄瞎我，要么是抓瞎我。
左后方，一只流着涎水的独眼狼一扑而上。
左前方，一条手臂粗的黄蟒吐出信子。
右前方，一头两人高的熊，四肢着地，速度也是极快。
右后方，是一大群嗡嗡叫的蜂子。
我倒有一种感觉，好像是回到哪座丛林中，把林子里的动物招惹了一个遍。
同时又漫无边际地想到，舍宗的若是不去御妖，开个杂戏班子也不错，能挣来不少银钱，从此过上吃香喝辣、大鱼大肉的日子……
四个方向的妖来势凶猛，我不急不躁，等那云雀落到跟前，一剑刺出，激的云雀立刻展翅又飞上去。
狼扑熊压，近在咫尺。我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像条鱼从它俩中间滑出，翻身脱了外袍，将那一大群蜂子包在里头。
狼和熊去势不及，硬生生地撞到了一起。
蟒蛇“嘶嘶”地，身躯忽然高涨，超过在场所有妖类，两只绿眼睛像灯笼一样从上往下盯着我，尾巴一甩，风起尘沙迷眼。
这条尾巴实在灵活，霎时间卷住我的身躯，一圈一圈地把我缠起来，这是要把我绞死。
是了，凡是些大蛇，遇上大点的猎物，通常都是用身子缠住，绞死为先，换成妖类也不例外。
我被蟒蛇紧紧箍住，一时动弹不得，那蟒蛇还有愈缠愈紧的意思，身上的骨头嘎嘎作响，嘴里也有腥气，连呼吸都感到有些艰难。
手和剑紧紧贴在身侧，困束其中，难以挣脱。
我不会死在这里，谁都想我死，我偏偏要活着！
手中的魔剑似乎在隐隐发热，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然而那剑越来越烫，甚至蟒蛇都松了劲，我便明白，这不是错觉。
这热的感觉像一团火，从手上烧到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从头顶的百会穴到足心的涌泉穴……
魔剑一转，我从下向上，由内向外，斩破蟒身！
这蟒蛇顿时裂成三段，化为手臂粗的一团。
现在的我，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四肢百骸有一股暖流不停涌动，像是身体里被隐藏的力量都被勾出来了一般，我的五觉更加灵敏，我的状态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面对那些妖类，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杀！杀！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遭了，她入魔了——”
入魔？我现在的脑子清醒得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包括恨相思！
身如电闪，剑起剑落，不需特意去看、去听，细微的风声，灵力涌动的声音，小虫子窸窸窣窣的爬动，叶子落地，翅膀从空中滑行时的破风声……
我连看也不必看，斜刺一剑，那只云雀身子已经被斩成了两半。
“干得不错，有了魔剑，才能使你完完全全地入魔啊！”恨相思从结界中走出来，数百条蛇在他脚下围绕着，使得那些妖类不敢轻易近身。
恨相思笑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做成的事情，倒是叫你们阴差阳错地办成功了。看在你们帮了我的忙，想死的好看一点的要求，我可以满足哦。”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放轻了声音，“小狗儿，你现在，想做什么呢？”
我转过头看他，看他那张美赛三月春晖，艳绝九秋红枫的脸，当这张脸上露出恐惧害怕的表情，失去美丽颜色，会是如何的叫人畅快。
倏地，我朝恨相思刺出龙走游蛇、电光火石的一剑，这一剑，我使了十分气力，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避过，更何况，此时我和他的距离太近了，这这一剑就是要他性命！
恨相思宠辱不惊的脸立时变色，侧身旋躲，剑擦着烟枪和他颈侧，失之毫厘。
这一剑不成，我再出一剑，也没用了。
恨相思却哈哈大笑，“好，好！这一剑刺的好，小狗儿，入魔后的你，比以前要强多了！”
我道：“杀不了你，我就不够强。”
“哼。”恨相思笑道：“世上能杀我的人，本来就没有。你看这舍宗，派出多少人，不也没奈何。我看你现在心浮气躁，正需要个发泄的地方，不如杀了这些妖，听说妖血比人血更加滋补呢。”
“ 是么，那我倒要试试。”
第104章 恨相思（十）
上次杀了舍宗的术师及他们领的妖后，好长一段时间，不见有什么人再来追杀，莫非是被我的手段吓破了胆子？
当时的人，我都是一刀毙命，不曾留情。换做恨相思，定会折磨他们不少时间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乃是个仁慈的人，送他们见了冥王，免受人间憎多苦楚。
这些日子，我一直对挑战恨相思十分热衷，哪怕杀不了他，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两道伤口也是好的。
恨相思一开始愿意同我过上两招，没到两天，他又烦了，用术法设下结界，我就对他无可奈何了。
说也奇怪，妖力对我无用，而人的术法，确是能制住我的。
更怪不得恨相思养我这头会反噬主人的恶犬在侧，也有恃无恐了，原是凭仗他的高明术法。
恨相思说魔剑杀的人越多，剑锋越快，我便拿了剑，要找人去磨一磨我的剑。
路过一个土匪窝子，那土匪头子见我胸前的一串宝石价值不菲，说了几句“开路买路”的话来，又想掠我上山。
土匪是世人眼中的恶人，用恶人的血磨剑，剑的气势会更凶一些。我认为我想的很有道理，哪一日我杀了恨相思，我的剑一定是天下最凶的剑。到时候我会杀些善人，让剑的气温和一点，因为我不喜欢太凶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