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诸事烦扰,他们也确实很久没有亲近了。
贺兰粼的头垂下来,申姜一躲,却不想被他吻到。
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推开他申姜才有些后悔……她现在是有求于他,甚至生死都攥在他的手里,怎么能拒绝他?
贺兰粼长眉蹙了蹙,用了点微小的力道掐起她的下颌,“躲什么呀?”
申姜垂着眼皮,随便扯谎,“口中生疮了,不舒服。”
贺兰粼瞥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谎言,却没拆穿。
他暗叹一声,“罢了,是我耽溺了。以后你我自有厮守的时候,不必急于这一时。”
顿一顿,又说,“以后身体有不舒服,要和我说。”
申姜敷衍地嗯了声。
她觉得这气氛很古怪,不想窝在贺兰粼怀里,挣扎着想坐直身子。
他却没放过她,拿出一缕不长不短的黑布来,罩在申姜的眼睛上。
申姜顿时眼前一黑,那黑布密不透光,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本能地慌起来,贺兰粼捏了捏她手心,温声说,“别担心,只是例行公事。到了地方,自会为你解下。”
申姜呼吸一滞,面色变得沉闷起来。她越发惴惴,贺兰粼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别是他和华莲舟达成了某种交易,要牺牲她吧……
她怜声恳求道,“我不会乱看的,就不戴了吧?”
说着就要扯下黑布,免得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留着眼睛,若发现事情不对,她好歹能跳车逃跑。
贺兰粼却阻止了她。
他的语气似劝她,又像是压低的警告。
“戴着吧。”
申姜知道没戏了,暗地里直咬牙。
这下可上了贼船了。
马车轱辘而起,一路颠颠簸簸,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的路。
这两个时辰穷极无聊,漫长不已,偏生申姜的精神还在时刻紧绷着,煎熬得难以言说。
贺兰粼扶她靠在自己肩头,幽幽为她吹了一曲箫。箫声和平中正,清幽呜咽,很是好听。
申姜恍然胡思乱想,他随身带箫,不会就是为了在马车上给自己解闷吧?
若真是如此,倒不一定要卖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一缕明丽的天光照进申姜的瞳孔,她眼上的黑布已被除去了。
贺兰粼引她下来,四周全是荒野和峭壁,天空万里无云,好一派空阔晴好的气象。
平野上,大大小小立了几座哨楼,身负铠甲的兵士在上面如石头人一般站着。
走了好半天,越过那些帐篷,山势陡然转急,百尺的巉岩遮住了天光,峭壁之下,密密麻麻的军帐涌现,数都数不清,少说也有上千座。
打铁的、练兵的、疗伤的、舞剑的……人多而不乱,浑然就是山涧中的军营。
贺兰粼领着申姜穿梭而过,那些人见了,一个个都停下手边的事,朝贺兰粼恭敬地问安。
申姜挢舌,实是看呆了眼睛。
她知道贺兰粼可能怀着某种对抗朝廷的力量,但却没想到,厉害如斯,厉害到恐怖。
贺兰粼没做停留,径直牵着她的手往峡谷的尽头走去。这一走又走了甚久,终于山势渐缓,明媚的阳光重新洒在两人身上。
铺天盖地的练兵声已被峡谷拢音,听不见了。
一块危崖悬在半空,银色如龙般的瀑布哗啦啦地响。在水花溅不到的平静处,安然躺着一座坟包,不甚大,只是葬平民百姓的那种,坟包之前生了一圈清幽的小花。
贺兰粼停了下来。
他静穆地凝立片刻,“这是母后的衣冠冢,”
申姜敏觉地注意到,是母后,而不是阿娘。
那么他是……?
他看出她的疑色,缓缓道,“不错,我确是先祖的遗孤。”
申姜难以置信。
“外面那些人,都是你的追随者?”
他点了下头。
“所以,那日-你手受伤不是偶然,你是真的要造反?”
贺兰粼极轻地嗤了下。
“我要说,那日那皇帝的脑袋差一点就被路不病削下来了,你敢不敢信?”
“贺兰粼,”
申姜理了理迷乱的思绪,有些语无伦次,“不,你不是贺兰粼……你到底是谁?”
他道,“我原本姓萧,为了方便接近皇城才换了个假身份。你今日知道了吧。”
申姜愣了一会儿,很难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你带我来这儿,就那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一切都捅出去?”
他嗯地一声音调微微上扬,“当然怕。你要说出去,我会死。”
申姜挑眉,“那你胆子很大。”
听她这么说,贺兰粼宛然笑了下,呼吸打在她脖颈处,冰渗渗的,却似有恃无恐。
“……但我被戮之前,必定先杀了你陪葬。咱们是一对,要缠缠绵绵至死不渝才好,到了阴间也是永生永世的眷侣呢。”
申姜顿时激灵灵地起了层寒栗子。
“嗯?”
贺兰粼见真吓着她了,淡淡道,“骗你的。别信。”
申姜极端怀疑,极端地防备。
他单手将她揽过来圈住,捋着她的头发,柔声说,“只是个玩笑罢了……我怎么舍得?”
男子低低的嗤笑萦绕在耳边,不绝如缕,申姜被他抱着直打寒噤。
这是什么吓死人的玩笑?
贺兰粼静静说,“今日,我已把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再无隐瞒。脱身之后,想求你以身相处,你答不答应?”
申姜望着那座坟包,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她只是想渡过这一时的难关,没道理赔上一辈子。
申姜试着说,“贺兰,我们缘分是浅非深,只是一时的露水之缘,恐成不了一生的眷属。若你真肯救我和李温直,将来我俩给你当牛做马,也是可以报答你的……”
他冷硬地拒绝。
“你觉得我缺牛马?”
申姜咬咬唇,索性直接道,“那我要不答应呢,我要说我不喜欢你呢?……你是不是真就把我抛下不管了啊?”
她有点心虚,浑有种买东西不给钱的感觉。
贺兰粼想了想,认真地说,“应该还是会救。”
申姜一喜,“那你……?”
他沉然摇头,梦魇般地道了句,“人是会变的,不喜欢,也可以慢慢被改造成喜欢。”
申姜悚然一惊。
慢慢。
他是断定,他们会天长地久地在一起吗?
见她怏怏不乐,贺兰粼笑着抚平她紧绷的眼角,又添了一句,“申姜是觉得,我会安心放走一个知悉我全部秘密的人?”
申姜怔怔,恍然意识到,她想甩开他根本就没意义。
当初招惹他,是多么愚蠢的一个决定。
她佯作淡定地垂了垂眼,道,“好吧。我刚才其实也是说笑的。”
指的是他刚才问嫁不嫁的那一句。
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先答应了他,将来未必没有周旋的机会。
他既能号令这么许多豪杰,身边也不会缺女人。待等他新鲜劲儿过了,琵琶另抱也就是了。
第15章 水火
这一边,路不病先将剩下的几名秀女安置到了长华宫后院。
李温直冲上前来,焦急地问道,“路大人,贺兰大人把申姜带到哪去了?”
路不病正自懒洋洋地锁门,“自是她该去的地方。”
李温直追问,“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路不病懒得理会,关门就要走,李温直却不依不饶地扯住他的衣袖,“大人……申姜是个好姑娘,从没犯过什么恶事。那华莲舟恨她入骨,你们把她交给华莲舟,她会死的。”
路不病啧啧一声,“李温直,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担心别人?爷就算要把她怎么样,你光凭两句话管得了么?”
李温直默然,心想这话也对,不由得悲从中来,双腮坠泪。
路不病一噎,见她瘦削的肩膀不住颤动,想来是真伤心了,欲安慰两句,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殿下交付的正事要做,哪有空跟这妮子浪费时间?遂假装没看见,提剑离开。
他和董无邪两人扮作平民模样,又往脸上抹了点灰,悄然接近叶氏在建林城中的别院。
两人的身手都是千锤百炼的,翻墙越户自然不在话下,不消片刻工夫就摸进了别院的书斋。
这处别院和别处不同,是单属于叶嫡公子叶君撷的。
两人七手八脚地在书斋中摸索片刻,董无邪摸着一盒东西,低声道,“找到了。”
路不病潜身过去,“你确定这就是?”
董无邪点头,“和殿下说的一样,暗红纹理,四角雕花,锁头上还刻了叶氏家徽,绝无差漏。”
路不病打了个响指。
“殿下真神了,他怎么知道叶君撷把咱们的卷宗藏在这里的?”
董无邪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快毁掉吧。可这匣盒……上锁了,根本打不开。”
路不病斜出一笑,“跟他客气什么?直接一把火燎了。”
说着掏出火折子,引燃一截旁边的绢布。绢布火势很烈,迅速带燃了匣盒,浓烟顿时从窗户飘出。
“大功告成。”
路不病和董无邪击了一下掌,“打道回府。”
……
“走水了!走水了!”
不一会儿火势就引起别院轩然大-波,饶是仆人们连番灭火,整个书斋却还是被烧毁了。
叶君撷闻此消息匆匆赶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藏万藏的关于贺兰氏案卷,居然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灰?
若说意外,他打死也不信。
“什么人干的?!”
叶君撷平日那好修养几乎崩溃。
仆人被烟熏得满脸黑,颤颤巍巍地道,“奴……奴不知道,午膳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就忽然走水了?”
另一仆人道,“奴运菜回来的时候,看见两个黑影翻墙而过,那身影实在太快,当时奴还以为是眼花了,谁知道……”
叶君撷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好巧不巧,他一准备查探贺兰氏的事,贺兰氏的族谱、案卷就全被烧了。贺兰氏本不算什么有名的贵族,又没落了这么多年,没有了这两样证据,叫他从何查起?
叶君撷在废墟前逡巡半晌,越想越怒,骨节越来越青。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走水一事和长华宫那群云鹰卫肯定脱不了关系,尤其是那个假的贺兰氏。
叶君撷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而唤了韩松,“快去告知华公公一声我这里走水,证据全没了。恐怕近来有人要对他动手,叫他小心一点!”
……
申姜和贺兰粼回到长华宫中时,静悄悄的,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门口处停了一顶甚是富丽的官轿,主殿里面,华莲舟正盘着腿坐在椅凳之上,笑呵呵地看着贺兰粼。
“贺兰大人,您忙完啦?”
贺兰粼不紧不慢地说,“黄金已给公公送去了,不知今日再次前来,有何指教?”
华莲舟阴阳怪气地呦了一声。
“大人真是好手段呐。叶宅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真是烧得谁都猝不及防。连小叶将军那样精明的人,都着了您的道了,您可真是不简单呐。”
贺兰粼抿了口茶。
“谬赞。不敢。”
申姜不知道这太监又憋着什么坏水,慢吞吞地挪到了贺兰粼身后。
华莲舟甩了甩拂尘,“可惜大人还是算漏了一步。大人自以为烧了叶公子手上的案卷就能平安大吉,是忘了咱家手里还有一份吗?”
他手指捻捻,尾音故意翘起来,“……咱家要大人把十个秀女都送进宫里去,大人竟公然违拗,是觉得自己已经高枕无忧了?”
贺兰粼将茶杯放下。
“岂能?公公方才也说了,您手里可还有一份呢。”
“你知道就好。你现在可是连犯两罪了,一旦叫陛下知道了,那可是凌迟的罪名。”
贺兰粼淡淡说,“还得请公公多加包含。”
华莲舟双眼眯成一条缝,“若求咱家再帮你遮庇一次,得要你立即将刘申姜送到皇宫去,另外再加三千黄金。”
申姜见华莲舟又提到自己,心中一阵恶寒。
贺兰粼摇头,“没钱了。人也不能送。”
“不能?”
华莲舟围着贺兰粼转了一圈,“贺兰大人,这话你可要慎说啊。条件不答应,咱家想包庇你也不成啊。”
贺兰粼抬起眼,“确实没钱了。不过,公公也会包庇的。”
华莲舟见此,“哦,你还能怎么说服咱家?”
贺兰粼眼中雪浪翻涌,“死了,不就行了?”
*
女人发出嘤嘤的哭声,一声一声的,千回百转勾着人。
惠帝身穿龙袍,搓搓手掌,迫不及待地将轮椅滑到了床榻边,想看看今日华莲舟送来的女子是何姿色。
隔着老远,他就闻到了女子身上的芳香,那叫一个醉人。华莲舟曾跟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这一次绝不是平常的那些庸脂俗粉。
“美人,朕来了!”
惠帝眉花眼笑,一把将棉被掀开,却哇地一声大叫,差点从轮椅上跌下去。
棉被里哪里是什么美人,分明是一具浑身水渍、臃肿不堪的尸体,吐着舌头,近看居然是华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