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6-23 07:49:35

  他忽然掐住她的下巴,劲力不大,却让她挣脱不了。那微微粗糙的纱布刮在她脸颊上,明明是轻怜密爱的动作,却让人头顶冰冷发麻。
  贺兰粼平静地说,“是受了点伤,虽用秘药愈合了伤口,却仍见不得风。你别告诉其他人,好么?”
  申姜下巴被他制住,动也动不了。从前只以为他纤瘦和润,然他这样轻飘飘的一个动作,就能将她牢牢囚困住。
  “好。”
  她想也没想,就鬼使神差地顺从。
  贺兰粼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陷溺似地说,“谢谢。”
  申姜眼睛圆睁,好像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直觉告诉她,这事没那么简单。
  行刺,受伤,秘药,抓人,纱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她在心中苦苦思忖“谋反”两个字,却死活也不敢相信。
  她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前些日子只是躲躲闪闪,没直接跟他撕破脸皮,否则,止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之后,这场澡洗得无比漫长。
  水汽蒸浸,却显得贺兰粼更加冰凉柔溺,摩挲在申姜身上,申姜直有种不知名的颤意。
  待她终于被允许从澡盆中出来,慢慢吞吞地穿好衣襟,贺兰粼却还没走,漫不经心地赏着窗前的一盆兰花。
  无旁人在时,他那副清而不折的样子,淡漠极了,那骨节分明的手碰在兰叶上,好像下一次就要齐齐掐断……
  申姜偷看了半晌,安慰自己,是因为纱布的事导致她对他有偏见,所以才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可他有时那幽冷的眼神,看人明明就像是在看尸体。
  她忘了,他虽生得清俊可人,到底不是真的弱不禁风。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到底有……
  造反的嫌疑。
  一股可怕的清醒包裹着申姜。
  她只是个良民、平民,任凭□□再是苛虐,也从未敢想过造反。
  如今造反之人竟在她眼前。
  从前她只想着如何利用贺兰粼,如今却滋生了恐惧,怎么还敢谈利用。
  她隐隐觉得,当初自己不顾一切地勾上他,似乎惹上麻烦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
  贺兰粼察觉她,唤她过来,朝她温雅明亮地一笑。
  他叫她坐下,道,“你前些日子说要跟我走,我当时没想清楚,说错了话害你伤心,被你冷了几日,自是对我的惩罚,我向你道歉了。不过今日我想清楚了,你愿与我做一对眷侣,咱们便做一对眷侣,管它什么世俗烦事。五日以后,最迟十日,我必用些手段把你的姓名从秀女名册中勾毁,助你离开长华宫,你可还欢喜么?”
  申姜愣愣坐在原地,头脑有些发热。
  这要是在几日前他跟她说起这般话,她必定欢喜得手舞足蹈。而此刻,乌云压在心头,叫她堪堪难以说出话来。
  贺兰粼见她不答言,迟疑道,“可有不妥之处?”
  彼时,他修长的手指正有一搭无一搭地敲在她的脖颈上,一如触摸刚才那些易折的兰花叶一般。
  申姜暗暗寒噤,本能的保护欲使她不想与他对着干。
  她逼紧嗓子,勉强地一笑,“嗯,好。”
  贺兰粼忻然,爱慰似地亲亲她的额头。
  申姜情绪翻涌,再难入戏。
  ……
  两个小太监逃跑后,向华内侍禀告说他们两人明明就快要成功了,将刘申姜那女子推入井中只是片刻的事,不料忽然出现的贺兰粼却把人给救了。
  华莲舟眯起眼睛。
  “贺兰粼?”
  小太监答,“就是他。”
  华莲舟捏起下巴,不对,那贺兰粼和刘申姜能有什么交情,莫不是路不病特意知会贺兰粼去救那刘申姜?
  “他可看见你们俩了?”
  两个小太监对望一眼,瑟瑟发抖,“……我俩跑得很快,应该、应该没看见吧?”
  华莲舟大怒,给那两个太监一人一个耳光。
  “应该?什么叫应该?全是废物!”
  他这么一动怒,差点撕裂断指处的伤口,咝咝啦啦的疼痛使他心头更痛恨。
  杀不了刘申姜和路不病,难道他就白白断指了吗?
  华莲舟静下来,阴冷冷地将那两个小太监叫到跟前,“从今日起,你们不必再推刘申姜入井了,只管给咱家盯着贺兰粼,无论他去哪,都要死死地跟着,然后向咱家禀告,懂吗?”
  他隐隐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他就不信,叫人日日夜夜地监视贺兰粼,还能不找出马脚?迟早有被他捉到把柄的那一天。
  至于刘申姜,他亲自来收拾。
  办法说难不难,只要把她举荐给惠帝就好了。
  他就不信,入了惠帝那虎豹园子,这女子还能活着出来。
 
 
第12章 擦足
  一连数日过去,叶君撷迟迟没能抓到行刺惠帝的逆贼。
  那几个刺客似会隐身一般,遁入建林城中,再也寻不见踪影了。
  因为此事,惠帝破口责骂了叶武之,更在文武百官面前以护驾不利为名,当众对叶武之施以杖刑。
  叶氏四世三公,代代对朝廷忠心耿耿,却一朝名声扫地。
  因为宦官华莲舟的挑拨,惠帝扬言抓不到凶手就将叶武之下大狱。
  纵然惠帝昏庸暴戾,叶氏满门也不能对其抱有丝毫的怨言。叶氏之所以能成为名门望族,全是依托于皇权之故,若是皇权没了,他们的家族也会跟着土崩瓦解。
  叶武之被杖责,当众受辱,急火攻心,本就花白的头发已不胜簪。
  叶君撷见阿耶如此心力交瘁,百般不是滋味,他不信那些刺客会凭空消失,便关上了门,自己坐在书斋里冥想,细细琢磨每一丝蛛丝马迹。
  几个时辰下来,仍无任何头绪。
  因为他闭上眼睛,一个少女的倩影就不停地浮现在眼前,洁白的衣裙,微涩的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就在他身边一样,叫他无法集中精神。
  叶君撷睁开眼睛,额角不知何时已经冒了一层虚汗。
  可笑么,那少女他又不认识,只是长华宫中一个普通的秀女,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他只是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闻到她身上的一点幽香罢了,他竟就如此卑琐地回味着人家,还是在门庭有难、阿耶蒙羞的关键时刻。
  当真是不孝不义。
  叶君撷擦擦汗,深吸一口气。
  “韩松。”
  门外一武将应声而入。
  “郎君有何吩咐?”
  叶君撷起身,沉吟片刻。
  即便已竭力忍住,关于长华宫的一切还是久久地在他心间盘旋。
  他皱皱眉,最终还是道,“长华宫的那几个云鹰卫看着有点面生,把他们的名册调来,我要查验。”
  韩松领命而去。
  叶家满门武将,说起来还有些实际的兵权,那些负责押送秀女的云鹰卫充其量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鹰犬,和叶氏统领的御林军可无法相比。
  不一会儿韩松就将名册送了过来,叶君撷细细翻看,发现能当云鹰卫的都是些下等人,甚至是寒门子弟,最高的门庭也不过是五品罢了。
  当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一个复姓贺兰的侍卫蓦然令他指尖一滞。
  那人名下来历空空,只说是建林贺兰氏人。
  贺兰氏本也算是世族,后因故遭削爵,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开始经商,经商又不成,后嗣也凋零不丰,门第就此衰落下去。
  叶君撷心头一凛,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贺兰家唯一的儿子早已死了,坠马而死的。
  如今这个贺兰粼,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去禀了华公公,说叶某有要事相谈。”
  叶君撷吩咐韩松一句,当即携了名册,套车入宫。
  ……
  长华宫,一个噩讯传来。
  在长华宫的两百多名秀女中,惠帝要抽签选取十人,入宫侍驾,其中申姜和李温直的名字都包括在内。
  至于为何那么巧两人都被抽中,谁都心知肚明,华莲舟摆明了就是公报私仇,要她二人送命。
  两套金锁具摆在申姜和李温直面前,叫她们入宫那日穿戴好,以方便惠帝玩弄。
  李温直眼泪簌簌而落,唯一依靠的人只有申姜。
  “我们怎么办?”
  她们曾尝试过许多条路,但每条路都被堵死了。
  “贺兰大人会救我们吗?”
  李温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
  申姜也面容惨淡,她一向能逼迫自己在慌乱的时候镇定下来,此刻却惶惶难安,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对于李温直刚才的那一问,答言应该是“会”。
  贺兰粼的确不会坐视不管的,他昨日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五日之后,最晚十日,就会带她离开这里。
  可是……受人恩惠,必定要有所报答。
  她从前为了活着连德性都不要了,选中贺兰粼,就是因为他家世单薄,温和随善,可以呼之即来弃之即去,谁想到他竟会造反?
  看他昨日那意思,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受他的恩惠越多,将来报答得也越多。
  若贺兰粼真是刺杀惠帝的刺客,她要跟着他一块去造反……吗?
  那是天大的罪。
  而不论她,还是李温直,都只是布衣良民,都只想好好活着罢了,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也没那个能力。
  惠帝暴虐荒诞,十几年间义军起了一波又一波,却始终无法推翻惠帝的统治,自身反而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申姜多希望贺兰粼手上的伤只是偶然,自己只是想多了罢了。
  申姜思忖片刻,难以将这番胡乱猜测和李温直明说,只对李温直道,“……吉凶难料。但我们努力的话,吉的机会大些。”
  李温直眼泪未干,“……咱们前几日还托付小夏给叶家送信,没准叶家真会来赎人呢?”
  叶家?
  这条路恐怕更渺茫。
  李温直见申姜不语,直感走投无路。
  “华莲舟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若是被我爹爹和师兄遇到了,必得将他一刀剁了喂狗,以解心头之恨。”
  申姜轻声道,“你心里骂归骂,莫要讲出来……”
  她眼皮猛烈地跳了一下,忽感觉背后脊背一冷。回头一看,却是华莲舟带着几个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后,那双死鱼眼珠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二人。
  申姜心里咯噔一声,李温直面如土色,顿时傻了。
  云鹰卫钟无咎也在,见此连忙劝阻道,“公公,这两个女子胡说,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们一般计较。”
  华莲舟却面色铁青,斜着嘴毫不留情地叫道,“来啊,将这个口无遮拦的贱婢拖下去,把所有牙齿都给咱家打掉!”
  他右手仅存的两根手指翘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皇宫之中属华莲舟最卑鄙阴毒,谁言语冒犯了他都要遭狠毒报复,更别说这断指大仇。
  华莲舟认定手指是路不病断的,路不病既和申姜不清不楚,申姜又和李温直关系要好,那么这三人都和他有大仇,他要绑起来一块收拾!
  申姜拦在瘫软的李温直跟前,“还请公公手下留情!”
  华莲舟目如毒钉,“方才诋毁本公公的,也有你不是?”
  申姜嘴角一抽,诅咒的话她们确实是说了,但却不是诋毁,是真恨。事到如今,也只有死不承认。
  她不卑不亢道,“我等并未敢诋毁公公,原是公公误会了。”
  “放肆!”
  华莲舟抬高了声音,尖锐得几乎直刺耳膜。
  “你当咱家是傻子?”
  他挥了挥手,命两侧的太监道,“还不行刑?”
  钟无咎在一旁连连扼叹,这女郎要是被华莲舟卸掉牙齿,不死也得残了。
  只是殿下和路不病都不在,只有他一人,势单力薄,若是强行出手相救,说不准会暴露身份,误了大业可就糟了。
  三五个手脚粗大的太监上前就要拖拽李温直,李温直吓得嚎啕大哭,抱着申姜的手臂,“不,不要……不要打掉我的牙齿,不要!”
  申姜在拉扯之中感到一阵虚乏,却仍坚持挡在李温直面前,沉声道,“李温直不是有意要冒犯公公,即便公公要罚也请轻罚,求公公开恩!”
  华莲舟本自暴怒,闻此,油光水滑的脸上忽然溅出一个笑来。
  他缓缓走上前去,圆润的下巴一抬,衅然说,“呦,刘申姜,你自以为有路不病给你撑腰,就敢和咱家对着干?”
  申姜道,“不敢。”
  华莲舟脸上的皮肉不动,“来人,把她也给咱家拿下,一块卸了牙,一颗不许留。”
  申姜气冲心口,“公公三思,我们都是陛下的秀女,若是缺了一个少了一个,您如何跟陛下交代?”
  华莲舟嗤之以鼻,“秀女?你还真以为秀女是个东西啊?”
  申姜道,“秀女再小,却也是人。同为人命,自没什么贵贱之分。公公若算东西,我们自也算东西。”
  华莲舟流露出刻毒来,欲怒,却又忍住了。他挑了挑眉,伸出自己的鞋来,一口白牙微微呲着,“刘申姜,你靠着一张利嘴,想强出头是吧?咱家给你机会。你跪下来,给咱家鞋履上溅的泥沙擦干净,咱家就宽宏大量,饶了李温直。”
  说着拿出来一张破布,放地上踩两脚,又啐了一口,啪地一下扔在申姜脚尖前。
  “擦吧。”
  华莲舟笑呵呵地道。
  申姜向后一躲,避了过去,红唇已没了血色,隐忍的嘴角隐隐发颤。
  旁边的小太监也弯弯眼道,“刘姑娘,能给公公擦足,可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咱们这些做干儿子的都没姑娘这样的福分。”
  李温直哀怜地看向申姜,仿佛是不愿叫申姜蒙此大辱,却又恐惧自己满嘴的牙齿被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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