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护驾!”
惠帝吓得屁滚尿流,捂着头蜷缩成一团,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忽然他感觉有人在戳他。
惠帝更害怕,“别过来,别过来!”
“陛下,陛下?”
“陛下,太极殿外有御林军把守,何人胆敢伤害陛下啊?”
惠帝惊魂未定,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宽大松软的龙床上。
安神香静静地燃着,内侍举着蜡烛,一脸担忧地望向他。
惠帝擦了擦冷汗,轻嘘一口气。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内侍殷勤道,“陛下做噩梦了?奴才要不给陛下添杯热茶?”
惠帝坐起身来,那浑身水渍的尸还浮现在他眼前。
他暴怒,打掉了茶杯,“华莲舟呢!叫他滚进来!朕要见华莲舟!”
内侍支支吾吾地说,“陛、陛下,华公公今日不当差……奴才来服侍陛下吧?”
惠帝更是恼怒,将手边的龙枕、花瓶全部砸在地上。
“你算什么狗东西,立刻给朕传召华莲舟!”
内侍忽然跪下来,哇地一声哭道,“陛下,华公公来不了了,刚才长华宫的人来信说,华公公失足掉入井中,淹死了!”
……
长华宫中,华莲舟的尸体被蒙上白布,御林军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井中捞上来,人已经泡得浮肿了。
华莲舟为人奸诈,多有欺男霸女之行径,平时人缘不好,如今骤然失足落水,也无人为他落泪。
叶君撷瞥了眼尸体,长叹一声,叫抬走了。
他之前预感不妙,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是一位姓贺兰的云鹰卫最先发现华公公落水的,”仵作解释道,“那位大人还想下井去救华公公,不想井口过于滑腻,那位大人救人不成,还伤了自己。”
叶君撷脸色冷峻,“去把那位贺兰大人叫来,我有事问询。”
仵作道,“叶将军,贺兰大人腿受伤了,无法前来。”
叶君撷冷笑道,“这借口便能躲过一劫吗?既然他不过来,那我便过去。”
仵作觉得不妥,“大人……”
叶君撷已大步流星地朝后堂走过去,他心中愤懑,走路也生风,险些与一位姑娘撞上。
“啊!”
申姜稳了稳身子,“对不住。”
叶君撷心下焦急,扶住那姑娘后,也道了一句对不住,闪身欲走。
走出几步,却猛然像被雷劈了似的,怔然站住,回头叫住申姜。
“女郎,等等。”
申姜茫然回过头。
叶君撷头次和姑娘搭话,颇有些不自在。
他的心强烈跳动,涌动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感觉。
“女郎,咱们是不是认识?”
第16章 是她
眼前的长官年轻而稳健,目光炯而有神,全身上下都透着萧肃之气。
申姜记得此人,他好像是御林军的统领。
见他这么问,她愣了片刻,道,“大人安好。”
叶君撷蹙了下眉,有些尴尬。
“女郎不必多礼。敢问……女郎高姓大名?”
申姜踌躇了半晌,却没轻易交付姓名。
叶君撷歉然道,“对不住,女郎不告知也无妨,原是在下唐突了。”
申姜微笑道,“多谢长官体谅。”
叶君撷舌头僵住,两人面对面而立,对话到此处仿佛也进行不下去了。
他原本是世家嫡公子,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如何主动搭讪过女郎?
但见面前女子清丽白腻,娟秀贞净,那张鹅脸蛋更是让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这几日来一直魂牵梦萦。
这样的一位女郎,定然是位冰清玉洁的美人吧?
想到她身为秀女,不久之后就要被惠帝染指的命运,叶君撷内心竟隐隐生出不甘和遗憾来。
若是可以,他把她救出来……
叶君撷思绪如潮,猛然被这念头吓一跳。
他叶家世代忠良,他作为父亲最悉心栽培的儿子,怎么能对君王的女人有非分之念呢?须知美色如一把刀,一不小心就会让人万劫不复。
申姜见这人与自己再无话说,矮了矮身,作别而去。
叶君撷想叫住她,却又抛不开面子和规矩,扬了扬手,终究还是作罢了。
这时董无邪出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对叶君撷道,“叶将军,我们大人请您进去。”
叶君撷敛敛眸,整了整衣冠,大步朝内室走去。
路不病正坐在主人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
“叶将军。”
叶君撷没有客气,开门见山地说,“那个叫贺兰粼的侍卫呢?”
“他受了点轻伤,休暇一日,并不在此处。”
叶君撷冷笑道,“你们一伙人,着实好大的胆子。”
路不病扬眉,“将军这话,可从何说起?”
叶君撷道,“你们敢毁了本将军的书斋,这会儿却不敢承认了?这华公公,也不是平白无故落水的吧?”
路不病摊摊肩,“叶将军在上,您说什么属下们自不敢反驳。只是今日叶将军只是来收尸问罪,却没直接将属下们送至天牢,恐怕也是手里没证据吧。”
叶君撷定定盯着路不病,责道,“别在这儿狂吠,把你主子叫出来与我当面对质。”
路不病神色自若,“路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立于天地间,自己便是自己的主儿,却不晓得将军所说的‘主’又是谁。”
叶君撷恨然起身。
他甩下一句,“等着吧,我叶家定不会让你们这些贼徒逍遥。”
路不病笑,“那路某恭候。”
待叶君撷走后,董无邪和钟无咎两人才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
钟无咎揶揄道,“病爷今日怎地这般伶牙俐齿,把这厮三句两句地打发走?”
路不病小得意,伸了个懒腰,
“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公子哥儿罢了,读书都读傻了。对付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
井边,华莲舟的尸身被抬走。
秀女们害怕,却又三三两两地探出头来,瞧这恶宦最终惨死,均有种快意的感觉。
“老天长眼,他也有今天!”
“他平日没少磋磨咱们,他死了,咱们是不是就不用进宫了啊?”
“听说贺兰大人是第一个发现他的,还通知云鹰卫来救他。……也真是好心,他得罪了云鹰卫那么多次,换了别人早就把他挫骨扬灰了。”
李温直站在旁边,也轻呸了一口。
“这家伙终于死了,可太好了。”
李温直瞧向身旁的申姜,正想和她一块痛骂几句,却见后者正自发愣,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申姜。”
“申姜?”
连叫了两声,申姜才缓过神儿来,“嗯,怎了?”
李温直怪罪道,“你愣什么?”
申姜阖了阖眼,感到头痛欲裂。
之前的记忆如一根根藤蔓,纠缠着她,她想忘却忘不掉。
睁开眼,华莲舟那张泡得浮肿的脸就闪现在她眼前,叫人心胆都跟着恶寒。
人人都以为华莲舟是意外失足跌入井中的,只有申姜知道,他是活生生被逼下去的。
枝头的老鸦啊地一声长嘶,仿佛把一切又带到了那个场景中——
华莲舟被路不病、钟无咎等七-八个云鹰卫围住,“呦,贺兰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成还杀咱家?别忘了,咱家是陛下-身边的人,小叶将军也知道你的事,若是你敢动咱家一根汗毛……”
华莲舟有恃无恐,一边说一边笑,将这威胁之语源源不断地送入贺兰粼耳中。
路不病不等他说完,已经欺身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就是四个耳光,顿时将他牙齿打得出血,跌瘫在地上。
“呃,你们……”
贺兰粼幽幽瞧着他,朝他逼近。
路不病手硬如铁,抽-出了刀。
华莲舟跌跌撞撞地站起,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指,“你们、你们竟然殴打朝廷要官,咱家要去陛下-面前告你们!把你们人人都凌迟!”
贺兰粼抿着唇,为之唏嘘。
“恐怕你再没那个机会了。”
四面的人都将他包围,华莲舟此刻才真正恐惧起来。
他扯开嗓子大叫,长华宫中却庭院空空,连只鸟雀也不见。
“别白费力气了。”
贺兰粼斜眼冷冷地逼近着,华莲舟心慌手颤地跑,直跑到了后花园。
他被逼至井边,犹不死心地问了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这样放肆……不,贺兰粼,你叫他们别过来,咱们有什么条件,好说嘛……”
路不病一脚将他给踹了下去。
“扑通”。
井水掀起了很大的水花,井下之人不住地扑腾喊叫,发出绝望的嚎声。
贺兰粼只在旁边看着,直等着井水再无声响了,才淡淡道了句,“有人落水了,快去找人救吧。 ”
……
申姜在旁边目睹了全程。
她恨华莲舟,自然不会为华莲舟的死而感伤。
但仇人死了,她也丝毫快意不起来。
原因无他,贺兰粼确实做到了对她没有丝毫隐瞒,就这么当着她的面灭了华莲舟的口。他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泄露所有秘密,有朝一日若她有背叛的行径,他也自然有能力如今日这般干净利落地灭她的口。
知道得越多,被牵扯得越多,也就越危险。
申姜的耶娘就是因为政斗被杀的,所以从小她阿翁就劝导她淡泊世事,明哲保身。是以她并不想卷入到皇位的厮杀中。
如今看来,可能身不由己了。
申姜别了李温直,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李温直忧心道,“你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说啊。”
申姜不愿也让她平白蒙受危险,只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你放心。”
她撂下这句话,便独自一人回到寝房,心中乱纷纷。
关上门,见窗边一盏烛台静静燃着,便知是那人来了。
她神色略微僵,后悔没多跟李温直待一会儿,转身迈步就想走。
却为时已晚了。
一只温软的手已将她的细腰钳住,她重心骤失,猛然向后跌入了贺兰粼的怀抱。
他垂眼陷溺地亲了亲她,随即将她打横抱起,放在自己膝头。
“在此等你许久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申姜苦涩,要提前知道他在,她才不回来。
“和李温直多说了几句话,觉得头有些痛,就提前回来了。”
贺兰粼问,“头痛?我来帮你揉一揉。”
两根手指搭在她的太阳穴上。
申姜却有种天灵盖随时被捅破的感觉,将他的手拿下来,委婉地说,“不用揉,我就是被太阳晒着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他颇为烦恼说道,“有人缠着要见,我却又不想见,只得借你的宝地躲一躲了。”
申姜脸色不豫。
华莲舟死了,长华宫已是他的天下了。饶是外头日色正盛,他想做什么也无人能阻止。
这么看来,华莲舟倒不如不死。
两人蹉跎了一会儿,她被贺兰粼丢到了榻间,情到浓处,她抽噎着唤他的名字,叫他轻点。
他却枉顾这些呼唤,在一片低柔宛转中越陷越深……
*
这一头,李温直在井边瞧够了热闹,觉太阳晒得很,也想找个地方遮遮阴。
御林军的人早已走净了,此刻却还有一人忽然把她叫住,“女郎,请留步。”
李温直疑惑。
那人奔过来,礼貌地道,“在下名为韩松,在叶将军手下当差。想替将军问您一句,方才站在您身边的女郎,姓字名谁?”
李温直轻噘起嘴来,“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韩松解释道,“在下绝无恶意,是叶将军对那位女郎颇有眼缘,才派属下前来问询,绝无丝毫冒犯之意。”
“叶将军……”
李温直嘟囔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可是叶氏的那位嫡公子?”
韩松点头,“正是。”
那可好办了。
李温直的精神头顿时来了,“她姓刘名申姜,原本是你家郎君的未婚妻,你快去跟你家郎君说来救她!”
第17章 相认
华莲舟一死,暂时没人为惠帝甄选秀女了。
惠帝纵情于乐,美人更是一日都离不开,索性直接下旨将长华宫的秀女全部运进鹿台来,一个一个地辱弄。
鹿台,是惠帝专门用来养贮妃子的地方。
昔有燕昭王铸黄金台求士,惠帝便也修了一座鹿台来收集天下美女。
鹿台中,挂满了各色折磨人的利器。被惠帝临幸的秀女中幸而能活过一夜的,第二日还要被丢进虎豹笼中,和獠牙利齿的黑豹人熊搏斗。
惠帝则高高坐在鹿台上,口含冰浸樱桃,津津有味地嗤笑那些慌不择路的美人们,听她们的绝望哀嚎。
这法子当初是华莲舟所献的,惠帝只用了一次便觉得其乐无穷。
如今华莲舟骤然横死,再也无法提供新乐子。惠帝几日来便一直遗憾着,暴怒发狂,常自打骂宫婢秀女发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