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6-23 07:49:35

  申姜嗫嚅说,“你帮我罚了董昭昭,出了我一口恶气。还帮我把阿耶的史书改过来了,我……感激你。”
  这么多时日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激他,觉得他仿佛没那么不堪,还不错。
  贺兰粼淡淡微笑了下。
  他柔声对她说,“阿姜,去换一件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申姜略略愕然,“哪里?”
  他颇有些神秘地道,“出宫。”
  半晌申姜换好了衣服,却不是女子穿的罗裙,而是一身灰扑扑的男人装束。贺兰粼帮她卸下珠环,简单地将她的长发挽成了一个髻,用一支朴素的木簪别住。
  申姜虽不知贺兰粼要做什么,但能出宫总不是什么坏事。她自从上次与贺兰粼生了隔阂后,根本就不奢望能再次出宫了,却不想今日贺兰粼又主动提出来。
  有贺兰粼的引领,出宫之路自然畅通无阻。申姜浑有种腾云驾雾直接从皇宫飞出去的感觉,不禁要感慨——自己觉得难如登天的事,对贺兰粼来说只如家常便饭那么简单,说出宫就出了。
  他见她这般惴惴的模样,玩笑道,“你若是肯给我做皇后,以后你便也有如此权利,想出宫便出宫。”
  真假难辨。
  申姜疑道,“你不阻拦?”
  他不屑,“前朝的事已叫我无暇分-身,谁会约束你这个。”
  申姜偷偷吐舌,假的,当然是假的。到时候她若是敢远走高飞,他照样会把她给追回来,嘴上说不管,其实还是管的。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做他的皇后,正正经经地嫁了他才行。
  知他又在用些条件来诱惑她,申姜便不接他的话茬儿。
  两人一路出了皇宫,到了宫外,贺兰粼与她手挽手,并肩而行,很像是一对并肩出游的少年夫妻。
  此时正逢冬季,虽万物肃杀,草木凋零,却没有夏日那般燥热黏腻之感。两人独行在建林城外的古道上,空气清新,久行之下浑身发热,倒也不觉得寒冷了。
  申姜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贺兰粼卖关子,仍然不肯说。申姜猜不出来,他总不会是带她去赏荒野景色的吧?亦或者大发慈悲带她去探望住在建林城中的李温直?可这路线却也不像。
  他领她接着又走了一阵,前方草木渐密,植了许多一年四季都不枯荣的松柏,环境也显得清幽肃穆起来。
  那是一条小小的甬道,被人以崭新的砖石铺就,直通往一座白色石碑。申姜这才明白,他这是要带她去凭吊什么人。
  待看清了碑上所刻之文字,申姜不由得怔忡了。
  她神情复杂,缓了半晌才慨然说,“你……竟单独为我父亲立了碑。”
  贺兰粼点了下头,道,“你父亲刘嵇,本来就是追随先帝的忠臣。我在登基之前就已看过史料,这些事焉能不知?你担心我受董无邪蒙蔽,却是担心多余了。”顿一顿,语意恳然地说,“阿姜,我只盼着还你父清白名声,也还你清白名声。你若愿意嫁我,必得是风风光光的。”
  申姜见周围砖石整洁如新,鲜花遍地,显然是贺兰粼命人刚刚修葺的。他从前做过许多讨好她的事,她都拒绝甚至反感,唯独这件事,打心底里暖人。
  于贺兰粼来说,今日带申姜前来,却又有另一层含义。他要娶人家的女儿,怎么都得告知人家父亲一声。
  今日带申姜来此拜祭,乃是顺理应当。
  当下三杯水酒奉于墓前,两人共同拜祭刘嵇。
  申姜眼圈隐隐红红的,她着实没想到贺兰粼会如此有心。从前她与他针锋相对,这几日来渐渐磨合,他仿佛变得越来越能令人接受了。
  两人在碑前停滞良久,回去的时候,申姜再次谢了贺兰粼。她甚至还破天荒地关怀了一句,“你的眼睛好了吗?”
  贺兰粼听她关怀,忽地一阵动容,“嗯,好了。”
  他将她的手牵住,抿了抿唇,祈求道,“阿姜,我知道从前我做过许多惹你伤心的事,如今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做到,弥补从前的过错。你也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好吗?”
  他说得那样诚恳,配上他那期盼而渴望的面容,竟显得有些卑微。
  申姜为难地垂下头,原来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把手抽走,冷硬地将他甩开,如今却仿佛欠了他的人情,许多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
  她几不可闻地道了声嗯,连她自己都没听见,随即转身淡漠地离去了。
  贺兰粼惘然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略微有点失落。
  暗怅半晌,还是追了上去。
  两人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沿着建林城郊外的街头缓缓踱步了片刻。
  快要到岁末,街头有许多小贩在沿街叫卖糖葫芦。
  申姜多看了几眼,舌头细不可察地动了动。贺兰粼便掏了几文钱,给她买了两支。
  他花了钱,申姜不好吃独食,便欲分一串给他吃。贺兰粼却委婉拒绝说,“阿姜,甜的和荤的,我都是不太能沾的,你自己吃吧。”
  申姜闷闷,和他对视,心照不宣。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前几日发生的不愉快,都知趣地没再提及。
  不过申姜也真是替贺兰粼惋惜,他忌口这般严重,多少世间美食都品尝不了,着实可怜极了。
  从前贺兰粼为侍卫,申姜为秀女时,两人常常偷偷幽会,偷跑出来,到市井中去吃吃喝喝。如今时过境迁,两人再度一块逛街,怎么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不复当日那般交心相处的模样。
  当时一心觉得苦的日子,如今申姜想起来,倒有些怀念。
  她打内心深处总是隐隐觉得,那时的贺兰粼和现在的贺兰粼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那时他是贺兰粼,而现在他是萧桢。
  ·
  李温直一家要离开建林城了。
  李壮的病虽然还没完全好,但已经痊可了十中七-八。李氏武馆被烧了,他着急回乡去重建武馆,因此才没在路不病的别院中久留。
  临走前,师徒几人来跟路不病辞行,刚巧路不病进宫去了,便没有见着他面。
  李壮甚为遗憾,“路侯照顾我们这么些时日,若我们不跟他说一声就不告而别了,恐怕不合适。”
  李大礼道,“师父,听说路侯爷马上就要尚公主了,近来诸事繁忙,没空见我们。我们留下一封辞别信,也就是了。”
  李壮叹息,便依李大礼所言,叫李温直写下一封辞别信。
  李温直拿起笔,百感交集。
  想到路不病哀伤出挽留她的样子,她内心无限愧仄。
  其实路不病对她,也是掏心掏肺的。
  李温直有些不落忍,想今日一别,与路不病后会无期,有些恩情终究是还不了了,便用一截丝带折一朵万寿菊来,随辞别信放到了一起。
  万寿菊,那是象征平安的花儿,她希望他的腿今后可以痊可。
  之后,李氏一家默默离开了建林城。
  路不病从宫里回来后,蓦然发现李温直走了,大为憾恨,急急命人备车就要追过去。
  小厮将辞别信和万寿菊拿到路不病面前,“侯爷,李姑娘给您留了东西。”
  路不病读了信,将那朵万寿菊放在手心里摩挲,又甜又痛,仿佛李温直那温婉柔美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
  她这样不声不响地留下一封信就走,可能就是让他别再追的意思了吧。
  罢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终究是和李温直没缘分。
  路不病静默半晌,依旧对小厮道,“备车。”
  他仍要去送一送李温直他们,但却不与他们相见,也不让他们发现。
  等看李温直平安回到扶桑镇,他就放心了。
  然后……他就跟她各过各的吧。
  今日是第三天了,在今晚之前,他必须得给董家一个答复。
  路不病驱马车默默跟在李家人后面,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直到了扶桑镇,意外忽然发生。
  原来这几天李家人不在,李大仁的坟包暂时放在了郊外的一处荒地间。几个纨绔子弟看中了那块地,要开垦了作为赛马场,不由分说地就要将李大仁的棺材挖出来丢出去,然后砍树铺路。
  李温直等人回来时,那几个纨绔正在命人挖坟,李大仁的黑漆漆的棺材已经露出一个角来了。
  李壮登时大怒,气得差点又晕过去。李大礼上前就欲阻止,却被纨绔的家丁们摔了出去。李温直趴在李大仁的棺材上,死也不肯让开。
  一纨绔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小娘子,这块地爷已经买了,这等晦气的东西当然得移走。不过你要是给爷香个面孔,爷没准就高抬贵手,饶过你们。”
  另一纨绔打量李温直半晌,长眉挑挑,用手中玉骨折扇挑起李温直的下巴,“可怜这么漂亮的一位娘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李温直呸了一声,将头甩开,眼中满是隐忍的泪水。
  “无耻!这是我家的地!你们这群无耻之徒,赶紧给我滚开!”
  纨绔们失去耐心,挥手招呼了手下,“女的掳走,棺材劈掉!”
  对方人多势众,李壮等人根本不是对手。路不病见他们对李温直动手动脚,怒得欲喷出火来,随手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劲而朝那几个纨绔掷去,便将他们掷得头破血流。
  “谁?谁敢偷袭爷!”
  路不病滑着轮椅缓缓出来,下巴高高昂起。
  “你祖宗。”
  纨绔们大怒,“原来是个瘸子!来人,料理他!”
  李温直乍然见了路不病,大为错愕,怔在原地。只见路不病坐在轮椅上还勇武非凡,膂力奇大,光用几颗石子就砸得那群纨绔嗷嗷叫。但对方人数终究是太多了,五六个人一块抱着路不病,将他的轮椅踢翻在地。路不病被勒着脖子,一时半刻也喘不过来气。
  “路不病!”
  李温直急声大喊道。
  那身着暗红长袍的公子走过来,一身香粉味,熏得路不病作呕。
  他用折扇戳了戳路不病,“哪来的小瘸子,想英雄救美么?”
  纨绔正自得意,路不病却憋足了力气,长啸一声,将身边的众人如雨点似地甩开。
  纨绔惊了惊,没料到他力气这么大。
  路不病咽了咽喉咙,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摔在地上。
  纨绔们本来有恃无恐,猛然见到这令牌,却都惊了——这是陛下亲封的第一侯才有的,怎么在这平平无奇的瘸子身上?
  “滚。”路不病冷冷地说。
  纨绔们不敢再行无礼,灰溜溜地退开了。
  路不病倒嘶着冷气,方才打斗之时他直接从轮椅上摔下来,浑身好几处都被众人揍得青肿。李壮等人还没缓过神来,李温直擦干眼泪,奔过去扶起路不病,“侯爷,你没事吧?”
  路不病有气无力地笑了下。
  李温直见他嘴角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竟然还对自己笑,心下痛丝丝,觉得他傻。
  轮椅坏了,只得由李大礼暂时将路不病背起来,送到了临时的帐篷里。好在那几个纨绔都是草包,路不病本身又体格健壮,并没受什么太重的伤。
  李壮真是惭愧无比,过来再三拜谢路不病,路不病只不当回事地挥挥手。
  李温直挽起袖子,柔腻的手指帮路不病上药。
  路不病痴痴地望着李温直,药上了哪里,他也没管。
  “你刚才怎么会在这儿?”
  她忽然问他。
  路不病实话实话,“想来送送你。”
  “那为什么不来与我们会面?为了跟踪我们?”
  路不病眨了眨眼,茫然地滞住,“我没想跟踪你们,我只是……”
  只是怕她发现,觉得他缠人,更加厌恶他罢了。
  腿断了之后,他便有些自卑。知道李温直心里的那个人是李大仁后,他便更自卑。
  他将怀中的万寿菊掏出来,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留给我的吗?”
  李温直无声地将那朵花捧过来,一瓣一瓣地看着,停了很久很久。
  从她的神情,并不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她忽然说,“你之前问我的事情,能再说一遍吗?”
 
 
第49章 孕事
  “诶?”路不病恍然没听清。
  “没事, 侯爷好好休息吧。”
  李温直默默敛眸,也不再重复,将纱布和金疮药端起, 就要离开。
  “我之前是问你,三年后,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路不病提高了音量, 喊住了她的背影,眼波如流水似地千回百转,“……如果你愿意,我宁可不要双腿, 也会一直等你。”
  李温直双肩一颤, “你的腿到底怎么了?为何你要在我和腿中选择?”
  路不病惭愧,捶了自己两下, 并不欲把董无邪逼他娶董昭昭的事说出来,窝囊死了。奈何李温直再三逼问, 他只得将这事说了个大概,略去了许多难为情的细节。
  “不,腿要治。”
  李温直听罢忧喜参半, 恳切地对他说, “你等了这么久,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治腿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得先治腿。”
  路不病的双眼焦虑地瞪大, “可是,他们要我娶……”
  李温直摇了下头, 五根白皙的手指竖在了路不病的唇上。
  “治腿的机会只有一个, 可如果, 如果……”她很纠结又很愧悔, 愁肠百结,犹犹豫豫,终于还是狠一狠心,说,“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以后还有许多的机会。”
  路不病心口栗栗,闻她亲口说和他在一起的话,双手稍稍痉挛,仿佛一瞬间来到了人生的至妙境界,前半生的奔波和钻营都白瞎了,直到此刻才终于尝到了一丝丝的人间暖味。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块么?”
  他是个顽石铁金一般硬的男汉,竟嗓子哽咽,有种忍不住要落泪的感觉。
  李温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认真地凝视他,徐徐道,“大仁哥为我而死,我为了他服丧三年,乃是应当的。侯爷先回去治腿,把腿治得好好的,若是三年之后侯爷还没忘记我,就来扶桑镇找我……到时,我也会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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