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汉说,“她怀了孕,是贺兰粼的心头肉。有她在手,贺兰粼不敢轻举妄动,夺回江山有望。”
拿刀威胁申姜的那人似乎对她怀孕之事甚是不满,怨毒地说,“我已经买了落胎药,一会儿到了地方,就把落胎药给她灌下去!”
申姜听得五内生寒……到了地方?他们要把她掳到哪去?怕到时候给她灌的不是一碗落胎药,而是一碗毒了。
她秀眉紧皱,强忍着周身的不适,飞快地思忖脱身的计策。她方才还在想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此时危急之下,竟把这未成形的孩子当作是心头肉,不惜与贼人血拼也要把孩子好好保住。
她不想要孩子是她的事,却不容外人欺凌。
拿刀人不断用刀背刮着她的脸蛋,显得对她的容颜甚为怜惜。
那人如神经质似的,反复喃喃自语着,“贺兰粼他竟敢让你有孕,他不是个东西……你也是个贱胚子,竟苟延残喘地留在他的后宫,真是该死……”
马车颠得厉害,晃得人一上一下的。申姜有意地往刀背靠近,借着颠簸之力,唰地一下,眼罩被刀背挑开,视野顿时明朗起来。
她惊了,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君撷。
他模样比以前变了不少,留了一圈细细的胡子茬儿,皱巴巴的脸上还有刀疤的缝迹。见眼罩开了,大怒,“刘申姜,你都落到我手里了,死到临头,还不老实呢?!”
申姜怕极了,下意识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鬼魂。
叶君撷不是已经被斩首了吗,怎么又出现在此处?难道那日死的根本不是叶君撷,而是一个替身?
“是你。”
叶君撷见已被申姜认出来,索性也不再伪装。
他嘿嘿冷笑道,“没想到吧刘申姜,我没死。你这贱妇好狠毒的心,那日我好心好意与你拜堂成亲,你却勾引贺兰粼,置我于死地。老天有眼,叫我活着来找你了。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今日要你十倍百倍地奉还!”
也不晓得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叶君撷早已不复当初的温润模样,恨不得登时就用刀子戳穿申姜。
生死关头,申姜急泪直涌,却死不肯向叶君撷低头求饶。她晓得叶君撷认定了是她勾引贺兰粼杀他,此番把她掳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她报仇的,求饶徒劳无功,还自取其辱。
只可惜贺兰粼身在外地,怎么能插翅膀回来救她呢?
真是山穷水尽了。
申姜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出宫来买落胎药,她该好好留下这个孩子,好好在宫里呆着享清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今日,她怕是得受辱而死。
半晌马车停下来,申姜被赶到了一片林子里。一个月的身孕并不显怀,她依旧是那般地清丽秀美,一身罗裙,犹如树林中的一抹亮色。
叶君撷斜睨着她,眼光含着挑弄之意。
旁边的汉子道,“公子之前本来就与刘氏有婚约,今日何不在这树林中圆房?这儿山清水秀的,正好做洞房花烛。”
叶君撷呸了一声,“这贱女人脏得很。”
“左右公子已决定杀她,还管这些做什么?”
叶君撷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身边的汉子煮了,“先喂她喝了落胎药再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如何处理申姜,完全没把申姜当活人看,只像是待宰的猪肉。
申姜冷汗大涌,在这三个男人的看管下,并找不到逃生之机。
唯一的缺口,便是不远处的悬崖。可跳下去,一样会摔得粉身碎骨……
叶君撷过来对她动手动脚,申姜不胜恼怒,直接朝叶君撷那处踹去。叶君撷闷哼一声,抬手欲给她一记耳光,却被申姜灵巧地躲过去了。
叶君撷暴怒之下,就用刀刺向申姜。申姜双手被束行动不便,这一刀便没能躲开,手臂上的衣衫被划破,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滚,滚开!”
她的发丝狼狈地垂下一缕,不住地向后躲着,那般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揉碎。
叶君撷眼睛直了,怜惜地捡起她掉落在地上一块的布料,放在唇边吻了吻,“姜妹妹,你要是肯从我,打掉你腹中的孽种,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申姜厌恶至极,此时看叶君撷已如蛆虫一般恶心。
然她为了求生,却不能说些硬话逞能,只得跟他周旋道,“叶君撷,你我……也算从前相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为什么?”
叶君撷哈哈大笑,跟疯了似地,指向自己的脸,“就因为你向贺兰粼告密,你知道我在天牢里吃了多大的苦头吗?我爹我娘、整个叶家,还有我都毁在贺贼手中,你却还对他投怀送抱?还给他生孩子?”
他絮絮叨叨地埋怨,已处于半癫狂的状态。
申姜表面上听他说话,暗地里已拿了一块尖锐的石子,在磨手上的麻绳。
叶君撷越说越怒,竟提起身边的一柄剑,对着空气狂劈狂砍起来,嘴里不住咒骂贺兰粼。
申姜默默地磨绳索,只听一声细微的轻响,绳索开了。
她浅浅地舒一口气。
这时落胎药已经熬好,叶君撷将药碗拿到申姜面前,“喝吧,别等我灌你。”
落胎药滚得紧,冒出丝丝白气,用手指碰一下瓷碗都嫌烫。
申姜假意接过来,颤颤巍巍地把药端到自己嘴边,然后趁叶君撷不注意,哗啦一声迎头泼在叶君撷的脸上。
“啊!”
叶君撷登时被烫得手捂双眼,痛骂道,“贱妇!你找死!”
另外两个大汉立时便要抓她,申姜拔腿就跑。
她慌不择路,往后跑荆棘遍生,一定会被抓住的,便咬了咬牙,朝悬崖边相对宽阔的道路奔去。
两个汉子在后面穷追不舍,粗腿大脚,跑一步能抵申姜三步,说话间就要抓到申姜的衣襟了。
越往前走,离黑漆漆的悬崖也越近。
申姜早已拿定主意,宁可从悬崖上直接跳下去,也不能被叶君撷抓回去,受那滔天的侮辱。
两个大汉奸笑道,“你跑啊,跑啊?”
他们步步紧逼,申姜的脚不断往悬崖边上靠,碎石滑下了深渊。
便在此时,忽听空气中传来嗖嗖的两支羽箭声,两个大汉应声而倒。箭穿过了两人的心脏,流了一地血,眼见是不活了。
“刘申姜在这里!”
有人喊道。
申姜狼狈不堪,掌心寒凉,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
是来救她的人吗?
董无邪和他的心腹们举着火把找了过来,董无邪面色沉沉,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申姜嗓子发哑,全身虚软无力,已解释不了那么多。
董无邪挥了挥手,“罢了。来两个人,把她抬回去吧。”
手下刚要行动,谋士却忽然拽了拽董无邪的袖子,朝他使个眼色。
如今四下都是董氏心腹,并无外人在。若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刘申姜踹下悬崖,人人都会以为是叶君撷那几个反贼做的,没人会怀疑到董家头上。现在杀这女人,绝妙。
第51章 呕血
董无邪立时神会。
他看向申姜的目光骤变, 阴森森的,内里夹杂着怨毒。
申姜浑身一凛,这目光中的敌意, 足以将她杀死。
董无邪提着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申姜逼近过来。
“刘申姜,不要怪我,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他用长剑指着申姜,迫使她不断往悬崖边后退。
申姜拳头紧攥,肚子此时又不争气地疼起来。
她有孩子了,若她死, 孩子必得跟她一块死。
她忽然好悲凉, 觉得有点对不住这还未成形的孩儿。偏生周围全是董无邪的心腹,泱泱五十多人里, 并无一人会救她。
那么一瞬间,她好想念贺兰粼。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重新伏在他怀中, 叫他再揉一揉自己的头发,吻一吻自己的唇,听他再柔声唤她一句“阿姜”。
悬崖边, 簌簌的风声, 刮得人脸生疼。
申姜已经半只脚悬空了, 再无路可退。再往后一步, 必得粉身碎骨。
董无邪却无丝毫放过她的意思, 尖锐的长剑依旧对着她。
申姜呼吸阻塞,发丝被山涧烈烈的罡风吹得飞舞。她吞了一口泪, 头顶月色不明, 带有缥缈的薄雾, 注定是她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月亮了。
下一刻, 她牙关紧咬,转身纵入山涧之中。
她轻盈的身影如一只断翅的蝶,被无情的冷风和黑暗侵蚀,不消眨眼工夫就支零破碎地消失在云雾之中,再无影踪。
众兵触目惊心。
董无邪见申姜完全消失了,才回头对心腹们说,“刘氏,被叶君撷那几个反贼逼下悬崖,伤重无救。”
长剑一挥,将旁边一棵枯树的树干削下一截来,威势凛然,“……谁要是敢乱说话,谁就是不要他的脑袋了。”
众兵默然无声。
他们本来都是董无邪的人,见主子做下这滔天大孽,吓得都噤声了,生怕惹火上身,自己也被推入山涧之中。
董无邪又往悬崖下看了一眼,静默片刻,叫人将崖顶稍微打扫一遍。然后才装作匆匆赶来的样子,下到悬崖底下去找人。
半晌,崖顶的人便走得干干净净,空余夜风呜呜咽咽地卷荡枯叶。朦胧凄清的月光如一层纱洒下来,恢复了静谧,仿佛一切也随风消逝,再无人知晓。
而在隐蔽不见人的深处,路不病正满头大汗,瞪着眼睛,捂着嘴巴,不断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
……
董无邪没能在崖底找到申姜的尸首。
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崖地地势蜿蜒,又有枯木、水流和岩洞,人从高处落下来,会支离破碎,很可能摔到某个岩缝儿中去了,或者随水流漂走了,很难找到完整的尸首。
董无邪心中有数,装模作样地寻了半晌,见寻不到,也就不再费劲儿。
那瘸子路不病竟也下崖来了,在荆棘丛中像狗一样仔细翻找申姜的尸体,董无邪不禁嗤笑。
他拿剑柄敲了敲路不病,“别找了,那处我们刚才已经一寸一寸地搜过了。”
路不病红着眼睛,愤而将董无邪的剑柄甩掉。
“滚开!”
董无邪微觉有气,不知他那么大火儿做什么。不过他向来和刘申姜有几分交好,见刘申姜死无全尸,怕是一时伤恼了。
董无邪大发慈悲地道了句,
“你腿刚好,别在这儿添乱了,好好回去吧。”
路不病依旧一声不吭。
董无邪皱眉,下属将董无邪拉开,低声道,“大人和这瘸子置什么气,他已经辞官了,马上就是个平头贱民,以后和您不是一道人。”
董无邪不再理会路不病,问下属道,“今晚的事,已经派人前去告诉陛下了吗?”
“江大人早已吩咐人去报信了。”
董无邪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告诉陛下……要节哀顺变吧,我等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到她的尸首的。”
下属拱手称诺。
申姜的尸首既没找到,一整个夜晚所有人便都在悬崖下,举着火把,一寸一寸地搜罗。饶是人人都疲惫不堪,谁也不敢休息。
这里的兵士对于申姜是怎么死的心知肚明,对于搜寻之命,只是摆摆样子,并不真的用力搜。唯有路不病跟一条疯狗一样,快把崖下掘地三尺了,也没能找到申姜的一丝丝踪影。
老在这儿耽搁下去不是办法,董无邪便命人支起了临时的帐篷。
众人一顿忙活,直直从半夜忙到了天明。
当晨曦第一道曙光映向大地时,贺兰粼到了。
董无邪惊讶,急忙从帐篷里出来迎驾。
——天知道贺兰粼是怎么插了翅膀,只用了短短几个时辰就赶回来的。
他一步一步地朝崖底走来,脚步沉重至极。发髻全散了,漆黑的长发被风吹得细碎凌乱,颓靡的双眸中尽是猩红,水光洇湿,仿佛和坠入崖底的申姜一样支零破碎。
董无邪跪倒,“陛下!”
贺兰粼唇色苍白,有种丧杀之气。
他低低地问,低到不能再低,“谁做的。”
董无邪肃然道,“回陛下,原是叶氏三贼徒那日用傀儡逃过了斩刑,出现在建林城中掳走了刘姑娘。我等已将其中两人当场射杀,仍留着叶君撷,等候陛下处置。”
太阳斜斜地射下来,晨光无比刺眼,如果仔细看隐约可见贺兰粼鬓间生了几根白发,乃是闻此消息骤悲而生。
贺兰粼伸了下手,董无邪一愣,立即将手中长剑递过去。贺兰粼却不要,取了旁边一柄用于挖找申姜的铁锹。
叶君撷正被绑在远处,由一众卫兵看押着。很明显他的精神已经不大正常,身陷囹圄仍在不住指天指地地咒骂,一会儿骂申姜是贱妇不要脸,一会儿又咒贺兰粼不得好死,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贺兰粼走了过去,众卫兵知趣地退守在一边。
不一会儿,叶君撷的骂声就消失了。铁锹拍在骨骼上,传来嘎吱嘎吱的碎裂声,血水飞溅,触目惊心。
董无邪站在原地,亦有些怵。
良久贺兰粼脸上全是蜿蜒的血痕,从那一片狼藉中抽身回来。
董无邪立即命人前去处理,只听贺兰粼嘶哑地说,“继续把她给我找到,她没死,一定还藏在什么地方,不肯出来呢……”
董无邪猛然听贺兰粼说她没死三字,心脏一抽,还以为是叶君撷方才透露了什么——不过见贺兰粼满目凄情的样子,应不是知道了什么,应只是伤心得糊涂了随口一说。他稍稍宁定,命手下众人加大力度搜寻申姜。
众人找了一晚上,地皮都快找得褪一层了,那个女人的尸首要是真的在这儿早该被找到了,肯定已经随水流漂走了。
贺兰粼手中的铁锹沾满了污物和鲜血,他却没有扔,亲自破开岩洞,挖开河底的淤泥,眼睛都滴血了,指甲也出血了,仍疯了似地找申姜。清癯的身影,如战场上的修罗,怨念又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