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粼泛起了微微冷色,“今日不见到她,我们是不会走的。要打的话,我们也可以奉陪。”
阿翁见这两人有恃无恐,没准也身怀绝技,便另寻了个法儿推脱。
“既然你们执意要见她,不如先跟老汉下一盘棋。若是能赢得老汉,老汉的孙女便见见你们。”
他自负棋艺甚高,当时少有匹敌,所以才提出这么个话头来。
路不病怯了,在贺兰粼耳边轻声道,“郎君,这属下可不行,还是您来吧。”
贺兰粼走上前一步,掀袍坐于棋盘之前。
“自当奉陪。”
这年轻人真是胆大又难缠。阿翁心里暗暗思忖。
他也不怯阵,手持黑子,便欲将贺兰粼杀个天昏地暗。然这年轻人棋艺的高超实在超脱想象,处处看似后退一步,却以退为进,毫不留情,仿佛每一枚杀势凛然的棋子都在说,他今日一定要见申姜。
阿翁不久便惨败,额头涔涔流出汗来。
贺兰粼虽胜却并不表现出来,故意和了局,对刘家阿翁说,“现在可以让我见见您孙女了吧?”
周围围观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自然也不识棋理。阿翁却晓得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被人破了,落寞得很,指尖微微颤抖,不得不答应了贺兰粼的请求。
这时赤脚医者站出来,“不行,你只赢了文斗,还得尝尝我们的棍子!”
他想着村民既多,对方只有两人,以多取胜。
贺兰粼瞥了路不病一眼。
路不病立时勾勾手指。
“尽管放马过来。”
村民们见他身高八尺体态昂扬,有些怯阵,竟不大敢上。
路不病便带着玩闹似的笑,拧着手腕朝他们逼近。
申姜看到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路不病下手没轻没重的,如今双腿又好,如虎添翼,谁要是跟他动手还不得被杀个骨断筋折?
遂不再隐藏,抬步就要出去。
“我在这儿!”
第53章 重逢
她这一句喝声音本不大, 在场诸人却都被震慑住了。
阿翁见她露面,扼腕叹息,“你怎么出来了, 快回去,快回去!”
申姜没回去,暗暗拿足了勇气, 走到了近前。
路不病拍手一喜,再看向他家主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申姜,眸光闪烁, 不知冷暖, 不言不语,仿佛麻木在原地了。隔了半晌, 贺兰粼才震颤似地轻启唇瓣,慨然叹了句, “阿姜!”
下一刻,贺兰粼急而上前去,将申姜紧紧拥住。他阖着眼, 神色间挂着泪, 那样脆弱, 如重获人生至宝一般, 哀伤又恐惧, 生怕她会忽然消失掉。
他不住地吻她,寒凉的泪水夹杂在其间, 令人皮肤凉丝丝的。申姜怔怔, 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双手不由自主地也环上了他, 第一次感觉与他相拥竟是这样的美好。
路不病感动,也跟着擦了擦眼泪。
阿翁直看得瞠目。
“他是……”
路不病哽咽道,“早跟你说了我们公子和申姜是夫妻,你不信,现在信了吧?”
阿翁窘迫,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见此,皆露出会心一笑。
他们哪里是来打架的?喝喜酒还差不多。
良久,贺兰粼才微微将申姜放开了,水漉漉的眼睛,犹自泪痕未干。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我,”他极是怜悯地捧着她的面颊,与她的额头对碰,“太好了,阿姜,你还在。”
他似乎高兴傻了,连她有没有孩子的事也忘了问了,也没质问她为什么要躲着他。
申姜主动解释道,“其实……其实我没想躲着你,我只是……”
贺兰粼显然此刻没心情听这些,轻轻捂住她的唇瓣。他现在什么其他的事都不想管,他的眼里只有她。
村民们一哄而散,赤脚医者也觉得甚是尴尬,嘱咐阿翁,“你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家解决吧。”说罢也随着众人离开。
阿翁见他们那样亲切地抱在一起,无法,只得将贺兰粼请进了屋里,奉上了一杯清茶。
申姜忐忑地坐在一旁,任由贺兰粼牵着。
阿翁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姜儿,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瞒着阿翁?”
申姜和贺兰粼对望一眼。
贺兰粼叹一声,“还是我来说罢。”
阿翁嗔道,“我问我自家孙女儿,你是哪来的外人,凭什么插话?”
路不病立时道,“老头儿,你敢这么对我家公子说话?”
“我便是这么对你家公子说话又怎么样?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路不病嘿嘿笑一声,“我家公子可是……”
贺兰粼咳嗽,“路不病。”
申姜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遂将阿翁请进了屋里,关紧了门。
“孙女单独跟你说。”
贺兰粼依依不舍地拽着申姜的手,申姜报之一笑,在他掌心捏了捏。
祖孙二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时而夹杂阿翁的低叹声,不知申姜在说什么。
“这祖孙两人搞什么鬼呢?”
路不病探头探脑地往屋里望去,“别是说您坏话呢吧?您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刘姑娘。”
贺兰粼也心绪难平,坐下来淡淡啜了一口清茶。
“等着吧。”
路不病小声提议,“其实陛下何须这般麻烦?直接亮出身份,保证这的所有刁民都对您俯首称臣。……刚才真是反了天了,他们居然还敢对您动手。”
贺兰粼嗤了声,“亮出身份,你也好跟着威风是不是?”
路不病挠着脑袋,心事被人看破,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防止他们冒犯陛下。”
贺兰粼放下茶杯,目光幽远。
“这位老者既然是她的阿翁,那么也便是我的。从此以后,只能敬重,不得无礼,懂不懂?”
路不病隐隐不服,这样的老头,既没力气又没权势,他一拳能揍倒三个。但主人发话,他不得不应下来,“是,属下一定敬重。”
贺兰粼看出他的心思,问道,“你若不服,我且问你,李壮武功高不高?能打得过你吗?”
路不病被问得没头没脑,憨然傻笑了下,“陛下,您怎么忽然提起属下的岳丈大人了?实话实说,岳丈他虽是开武馆的,却尽教些花拳绣腿的功夫,真本事着实不怎样。”
“那你敢一拳把他打倒吗?”
路不病愣了,“属下怎么敢打他?李温直不得和属下撕破脸?”
贺兰粼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在这老者面前耍威风?”
路不病无语了,半晌又觉得好笑。
他们无所不能的主子,居然也有这般畏手畏脚的时刻。
“属下懂了。”
两人又闲扯了半晌,申姜和她阿翁终于出来了。
阿翁神情大变,和方才的态度已是迥然不同。他颤颤巍巍地来到贺兰粼面前,一点点泪花隐现,“原来……原来您是太子殿下?”
贺兰粼微微一滞,阿翁却已经跪下来。
“老臣避世多年,早已糊涂了。若非姜儿提醒,竟有眼无珠地连太子殿下都认不出来,实在该死,该死!”
路不病有点疑惑,他家主子从前当过太子不假,现在早已登基为帝,这老头怎么还一口一个太子殿下?
贺兰粼将阿翁扶起,“老伯,何故忽然如此?”
望向申姜。
申姜晓得他疑问,对他说道,“陛下,我阿翁从前是你父皇的旧臣,我爹爹死后,他不肯归顺惠帝,才隐居在这山中。他听我说你便是当年的太子殿下,说什么都要前来拜见。”
贺兰粼面色略略不豫,将阿翁扶到了座椅上,阿翁不敢坐。他今日只是来看申姜的,并不想表露身份,却还是事与愿违被这老人知道了。
他道,“老伯莫要这般,今日我是为了私事而来,不谈这些。”
阿翁悔恨无比,“老汉若知是陛下亲临,说什么也要亲迎,怎么敢、敢叫那些人为难陛下?”
贺兰粼知道阿翁从前是先帝的旧臣,为先帝卖命,君臣感情笃深,所以才这般涔涔落泪地来拜见自己。天下自从被惠帝父子夺去后,历经了多少辛苦,才重回萧氏的手中?也难怪阿翁感慨如此之大了。
当下对立的气氛烟消云散,阿翁去沽了几壶好酒,设下宴席,款待贺兰粼和路不病。贺兰粼自是被奉为上宾。
席间阿翁谈起,“当年城破,先帝被惠贼父子害得驾崩,皇后娘娘又身怀六甲,迫不得已才离开了皇城,藏身在一处古墓中。”
当年乃是申姜的阿耶刘嵇冒死护送皇后娘娘,才使得皇后娘娘顺利临盆,诞下了贺兰粼。此后他们母子一直躲在深山古墓中,养精蓄锐,深自韬晦,储备人才,以图复国。刘嵇却被惠帝盯上,没过几日就丧了命。
贺兰粼点头称是,“母后在古墓中将我生下养大,从小授以我各种技艺,连不病等人,也是那时候她替我收下的。”
路不病附和,“正是,当年路某只不过是路边一个弃儿,得蒙先太后和陛下相救,才不至于在霜雪夜中被冻死。连‘不病’这名字,也是陛下取给属下的。”
阿翁无限感慨,瞧着如今风雨终过,天下初定,露出点欣慰的笑。
“看来,姜儿着实是和陛下有缘。有陛下日后照顾她,老汉也可以放心了。”
申姜听阿翁谈起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贺兰粼允下承诺,“老伯放心,日后我会将阿姜当生命一般爱重。”
他话说得铿锵,没有一丝迟疑之意。
这场酒喝了半天,到最后路不病和阿翁都醉了,贺兰粼却只是微醺,单独来到房间里和申姜独处。
他与她共同躺在竹榻上,瞧着外面的漫天星光,只觉得时光平静,惬意极了。
申姜戳了戳他,“我要告诉你一桩事,你别太高兴。”
“什么?”
申姜忸怩地道,“我……我真的有孩子了,之前我还不信,是前两天大夫号出来的。”
贺兰粼啄了啄她,笑道,“我早知道了。这回咱们的赌约,是你输了。”
他的吻沾了酒气,甜甜的。
申姜认输了。
回忆起那日从悬崖上一跃而下,风那样剌人,深渊那么黑,不禁心有余悸。
她的孩子若是因此而小产了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仍感头皮发麻。
好在此刻她再不是孤身一人,有贺兰粼在她身边。
贺兰粼对她无限怜爱,谈起害她之人却又甚阴狠,“害你的那个人,你不用再说出来污自己的嘴。我会替你报仇,把皇宫里不干不净的人清掉。”
申姜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伏在他肩头,窃窃道,“我怕。”
贺兰粼柔然怜惜,掌心在她纤细的后背上滑过,轻声道,“不用怕。我已经想好了,你和孩子就留在你阿翁身边,全当我没有来过。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再接你们母子回宫。这样万一有什么事,也伤害不到你。”
申姜听他这话的意思,似要独自回城去处理董无邪。她不知贺兰粼有几分把握,绕着贺兰粼的腰,“不了,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吧。没有你在身边,我心里总是忐忑。”
第54章 兄弟
贺兰粼听她这么说, 似是长久以来被冰封住的心骤然融化,她柔腻的手臂轻缠着他,令他浑身微微发麻。那种感觉真是暖极了, 是他生平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一瞬间他觉得这辈子都值得了。
他掌心浓稠炽热,亲抚她明媚可爱的颊侧, 不胜怜惜,“阿姜,我也想接你回去,可是你得留下, 跟我回去会有危险。”
申姜不怿, 低低地嗫嚅道,“从前我不想在皇宫, 你偏让我留下。如今我想跟你走,你却又不答应了。你是故意与我对着干吗?”
其实她乍然与阿翁重逢, 心里万分舍不得阿翁,实在不愿就此回宫。
只是她不忍见贺兰粼独自一人回皇宫去面对那些糟心事,若他真出了什么意外, 她腹中孩儿一出生不就没了父亲?
这才强行抑制住对阿翁的万千不舍, 执意陪贺兰粼回宫去。
贺兰粼梨涡轻陷, “我怎么跟你对着干?过了这一时之难后, 我必事事都依你。你身板儿本来柔弱, 现在又有了咱们的孩儿,更是奔波不得。阿姜, 听话, 你就留下来好好陪着你阿翁吧。”
申姜神色迷茫, 仰头望着他, “你既然不欲把我带走,干嘛费这么大劲儿来见我?路不病凶神恶煞的,快把阿翁吓死了。”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还好好地活着。”他爱溺地撩了撩她的头发,“见你没事,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申姜叹了口气,既然他不愿带着自己,便也不强求。
那董无邪,原本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来董无邪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人应不只有主仆之情,更有兄弟之谊。
贺兰粼既想独自解决,想必自有他的难言之隐,她就不要掺入这纷争之中了吧。
“我只愿你好好的。”
她一时讷讷,太多的情话难以启口,“……毕竟我都有、都有孩子了嘛,再嫁人不太好嫁。”
贺兰粼闻此顿时将她拉到身下,眉心微低,大为责怪,“好啊,我还道你是关心我,原来是打着这念头。”
“那可不,要是没你,我铁定是要再找个好男人的。”
“想都不要想!”
他语气微重,将她磋磨一番,力道真是……又轻又重,既不叫她的肚子感到疼,又让她其他处痒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