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替身后每天只想躺平/铢衣重——倾颓流年
时间:2022-06-23 07:52:32

  ……终于,水下看似漫长的时间里,有一只手拉住她的手,拉着她离开这死亡深渊。
  她不知是谁。
  等她终于爬上岸时,才发觉,救她的竟然是……平昌侯。
  至于自己有多狼狈,那连想象都是一种残忍,她跌跪在地上,也顾不得雪多深,手腕上的伤口被泡化,血又迅速地染红了雪地。
  “小宛,小宛——”
  姬温瑜拍着她的背,她朝雪地里虚弱地吐出好几口冰水。捡回来一条命已经不错,她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来日她要去抄经还愿。
  原来姬温瑜一直没有走,远远望见她竟然落了水后,连忙赶过来。
  她嗓子被冰水浸泡,已哑得说不出什么话,勉强发音,也格外嘶哑难听。
  她想说她没有事,想说谢谢三公子,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微笑,却在这时,面前停下一双锦白的靴子。空气中大约有冷冽的松檀气息,她现在唯有想象。
  她其实不大听得清他们说话,或许是冰水堵塞在了耳朵里,她只能勉强辨认他们的口型。
  就像姬温瑜是那么温柔地唤着她“小宛”,就像此时姬昼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居高临下,眼中连一丝关切都没有。
  她看向那边被救起的宫拂衣,宫拂衣站在她哥哥跟前,身上裹着先前姬昼身上那顶黑狐裘,她哥哥也浑身湿透,目光却寒得令人害怕。
  宫拂衣嘴唇动了动,她听到那样渺远的声音传来:“不怪夫人的,若是夫人推的拂衣,夫人怎么会自己也跳下来?”
  她的精神却已经在昏迷的边缘,集中不了去应对他们的指责。
  只是心里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地她下意识流下眼泪。温热地划过脸颊,在一切冰冷中间留下的一抹温热。
  她艰难沙哑地说:“我没有推你,是你自己跳下水,还要拉上我,想陷害我。”她说完这句话,脑子里却袭来一丝剧痛,浑身力气用于自救以后,她仿佛再也撑不住。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沧海殿中。
  觅秀和寻音没想到好好一个姑娘出门去,这才多少工夫,竟然成了这个模样,寻音一边哭一边问觅秀:“觅秀姐姐,姑娘会不会死?姑娘最怕死了,姑娘她,她……她怎么就……”
  觅秀捂着她嘴,杏目圆瞪:“胡说什么,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姑娘怎么会……”
  觅秀望着姑娘,浑身湿透不说,脏兮兮的,还有血渍——惊叫道:“姑娘的手——”
  姬昼刚抱着她放下,闻声就看向她的手腕,那里割伤了,深深的伤口不住地淌着血,沾到衣服上,洒了一路。
  那般艳丽,像步步盛开的红莲。他眼睛被戳痛。
  太医很快过来,施了针以后,似乎终于有醒转的迹象。
  她费力地睁开眼,迷茫里望见一道白影子,出声:“三……三公子……”
  可那道白影子渐次清晰,冰冷地站在床边,挡住了窗中漏下的光明。
  她才看清不是三公子,是姬昼。
  他竟会来看她的么?她脑海里一片浆糊,眼中热泪霎时又已盈眶,从锦被里伸出手,想拉一拉他的衣角。
  他既然来,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一定是相信她的?他之前在岸边,一定是为了做戏,为了照顾宫殊玉的情绪的,才那么冷酷。
  他不救她,她也不怪他,没有谁规定他一定要救她的。
  只要她还活着,她也可以不计较宫拂衣诬陷她还推她下水,——
  她想象得是那么好。
  直到他阴沉着脸,目光盯了她很久,说:“宫拂衣落水了,你达成了目的了?孤平日太纵着你,纵得你忘记礼义廉耻,不分是非黑白。这些时日,孤不会再来看你,你也不用出沧海殿。”
  他淡漠转身,衣袍角被人紧紧拉住,他回过头看见她挣扎着爬出被子,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袍,脸上泪水纵横:“我没有,我没有推她……你怎么不信我?我没有……”
  人在某些时刻的情绪会超越理智。
  他也在那声三公子下失去理智。
  他掰开她的手指,后退了两步,看她狼狈摔下来,眼泪决堤似的淌着,话锋却依旧凌厉:“她再不好,也是宫殊玉的妹妹,宫殊玉最护短。”他嗓音沉冷,令她想起冰水里的刺骨寒意。
  “那,陛下去哪,……我还有话,我想说……”她想说兴阳郡的事,这是她等待这么久的机会——哪怕此时再怎么不是时机,是不对的时候。
  “不必说了,孤不想听。孤要去看望宫拂衣。”
  她在他身后绝望地看着他离去。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有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在笑着朝她招手:“宛宛,宛宛,跟娘走吧,……”,是她的娘亲么?
  “娘……亲。”
 
 
第69章 梦魇
  小宛在恍惚里, 看见一片春光明媚,看见海棠花开满庭院,那个年轻美貌的妇人牵着她, 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
  小小的她乖乖坐在秋千上,那个妇人就在后面帮她推秋千,细碎的日光从海棠枝间渗下, 她很高兴。
  “宛宛,娘买了绿豆糕,……”那妇人向她摊开掌心,布满老茧的手里躺着一块皱巴巴油纸包着的绿豆糕, 小小的她就拿小手抓过来, 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糕点碎渣沾到嘴边,她仰头看着那个妇人, 她便俯身笑着拿帕子给她仔仔细细地擦着。
  阳光那样温好,时光那样静谧。
  娘亲真好看呐, 细长弯弯的眉,水光潋滟的眼睛,笑得那么亲切, 像海棠花都开了——她想。
  可是她转瞬间就听到不远处有娇俏的笑声:“哎呦, 姐姐们可别拿我取笑了, ……”
  一群粉裳丽人徐徐行到院中, 那妇人听到声音后立即把她抱在怀里慌忙地要离开, 说:“糟了,她们来了——”
  但还没有能跑开, 就有个杏色裙子的丽人拦着她们去路, 下巴扬了扬:“你个贱人, 也敢私自来主子们的院子?主子们坐的秋千, 你个贱人带着这小孽种也想坐?今儿我不教训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规矩了!”
  绿豆糕跌在那人的脚下,被她踩得稀碎。
  旁边荷塘里荷叶还未舒展,池水在和煦春风里粼粼地泛着碧波。
  小小的她已经知道了好歹,那个词,不是什么好词,她说:“娘亲不是贱人,娘亲不是……”
  那个丽人冷笑道:“你娘亲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生了你个孽种,不是贱人是什么?”
  她哭着说:“不是,不是,我娘亲不是贱人……”
  “哦?那你爹呢?听说你爹是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喝醉了后逼着你娘……”
  她呜呜地哭,说着“不是,不是”。
  娘亲摸着她的头,目光却歉疚得厉害。
  “宛宛,你爹爹是盖世的英雄,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另几个丽人也已围过来,或掩着团扇吃吃地笑。她们大抵都爱看耍弄人的戏码。“还白日做梦哪?以为是捡到了什么王孙公子,还能飞上枝头?你现在连个娼女都不如,还想有的没的?我呸!”
  杏色衣裳的丽人伸手推了她们一把。
  “扑通——”
  是巨大的落水声。
  她被娘亲的双手托上了岸,她想要去拽娘亲,可是她力气太小了,她拉不动。
  等到娘亲狼狈地爬上来,原本整洁干净的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她就要嚎啕大哭,——但是娘亲抱紧了她,捂着她的嘴,不叫她哭出声。
  “宛宛,宛宛不哭,娘亲在,……”
  那群丽人看着她们的笑话,看了很久,发出欢畅的吃吃的笑,有说有笑地又走了。
  画面一转,冰天雪地里,十里枯荷寒塘,那个杏色衣裳的丽人一晃眼已经幻变成了粉衣小姑娘的模样。
  她笑嘻嘻地靠近她,说了什么,笑了什么,然后狠狠地将她推进了冰寒刺骨的池水里。
  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拼命地想要抓到什么救命稻草,她看见岸上站了许多人,他们笑着看她在水中扑腾,大约觉得这极其有趣,笑得是那么畅快。
  她竭力将自己的手伸出水面,伸向那些人中间那个长得最好看的穿着白衣黑狐裘的青年——她是那么热切地期待过,期待过他会救她的。
  谁知他好看的眉蹙了蹙,却把身上黑狐裘披到那个粉衣小姑娘身上,说:“天气冷,……”
  那个粉衣小姑娘高兴地搂着他脖子:“表哥你真好!”
  他则说:“都成了亲,还叫表哥?”
  她的心里终于最后一息希冀也破灭。水渐渐湮没过她的每一寸躯壳,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
  娘亲,娘亲,你在哪里,救救我……
  于此她更加大彻大悟。
  只要没有欲求、不存期待,则不会失落、不将悲哀。
  果真,最好连活着也不必期待,随遇而安,随缘而适。
  低到了尘埃里,就再不会跌落。
  她看着那个自己溺亡,梦境逐渐陷入死一样的漆黑和寂静。
  ——
  管太医方收回把脉的手,那边白衣青年便立即出声询问:“情况如何了?”
  “回陛下……夫人,夫人……”管太医低着头,“夫人身子……应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应无大碍?”他盯着太医,“两日没有醒,叫应无大碍?你们不是号称妙手回春,怎么连个人也救不得了?”
  管太医额头渗出涟涟冷汗,扑通跪下,说:“陛下,是夫人没有求生意志,……这才……”
  “什么意思?”
  “夫人本可以醒,只是,只是她心中不愿意醒,所以久久地醒不来。只是若是再不醒,怕就要……”
  管太医领着一众太医退下后,他怔在原地,注视着锦被间那张雪白小脸。
  她陷入沉睡之中,却几乎连呼吸都没有声息。眼睛睁开时应该乌溜溜的,满是光彩,但她也不肯睁眼看一看。
  她睡着的样子,和死亡没有分别。
  可是她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密汗珠,嘴唇嚅动,仿佛有细微的音节。
  他立即贴过去听,那声音轻得似飘雪落叶。“救……救我……”
  到底是害怕成了什么样,发出这样的梦呓——可是梦境既然这么可怕,你为什么又不愿意醒来?
  那只有一个答案:现实比梦境还让人绝望。
  他握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如鲠在喉,教他连唤一唤她名字也做不到。
  “小宛……”他沉静了许久后终于开口,嗓音微哑低沉,不复往日的金声玉振,“你醒一醒,……你的心愿,我就答应你。”
  可他话音刚落下,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长久的昏迷中,梦境回环往复,又回到那个海棠明媚的春日,娘亲推着她荡秋千。接着是她们的嘲笑,是娘亲落水,是冰寒雪地里,她被人推进寒冷的荷塘……
  噩梦总是在重复,一遍又一遍地叫人品尝绝望与窒息的滋味。
  可是这一次即将溺亡的她忽然感到手被人握住,有人将她从濒死的深渊里拉上来,在一片寂静的雪花落下时,她看清了那人的眉眼。
  不是三公子,是他……在重来了这么多次的梦里,他终于肯救她了吗?
  大抵总算从梦魇中破出,她挣扎了两下,眼睛便缓慢地睁开,入目是雀青帘帐顶并蒂莲花,再是一双幽深而凄凉的凤眼。
  可本应该欣喜的眼睛里并没有半点欣喜,甚至在下一瞬就松开了她的手。
  她嘴角弯出的笑也随着他的远离开而渐渐变成不解和迷茫。
  “说罢。”他站在窗前,负着一只手,身姿挺拔,衣袍被雪光照得明灭。
  她试图说话,嗓子却哑得厉害,她睁大眼睛,勉勉强强发音:“什么?”
  但那声音也微弱得几不可闻。
  姬昼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梨花树辍雪,枝条被雪压弯。他蹙了蹙眉:“不说?孤就走了。”
  说着他当真利落转身,给她留个干干脆脆的背影,他的步伐稳健气势如虹,仿佛即将要去处置的是天大的事,小宛愣愣地想,他是不是又要去看宫拂衣。
  可是他这脾气来得简直莫名其妙,她连睁眼——睁眼看一看也成了过错了么?
  还是说,他希望她就那样死去?死去才好?她又闭上了眼睛。
  算了。
  浑身仿佛都碎掉了一样疼,她回想起那个梦境,可是梦境褪去得那么快,她什么也记不住;她只记得她有个娘亲,娘亲很好很好,娘亲还告诉她,她的爹爹是盖世的英雄。
  “娘。”沙哑的嗓音发出个音节,她闭着眼的时候,眼泪便从两边淌下去,沾湿头发,沾湿枕函。
  她的娘亲在哪里。
  梦……娘亲在梦里。她的意识本就模糊得不行,也没有什么力气可以持续清醒,因此只是闭了闭眼,睡意就铺天盖地将她席卷。
  她好似又开始做那个海棠花盛的梦。
  姬昼并没有真的离开,步子堪堪停在了落地罩外,他回头看了眼雀青帘子里,但是仿佛又陷入了寂静。
  他想,难不成真的美色误国,……
  他回过身,深吸一口气,还是回到了床边在床沿上直直坐下,没有看她,淡漠地说:“行了,这回到底想要什么?说吧。”
  他目光只偏过一点,用余光看向她,但这一看,却看到她泪痕斑驳,紧闭着眼,咬着嘴唇将唇咬破,沁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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