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替身后每天只想躺平/铢衣重——倾颓流年
时间:2022-06-23 07:52:32

  小宛真诚地看着她。
  小宛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她记起来当初海光盛宴,自己是欠了姬昼一场献舞的。她如果不是献舞之人,那么他也不会纳她进宫。今日这一切,大约都源于她本该在海光盛宴上跳的一支舞。
  觅秀心想,姑娘她有时就是这么死脑筋;就算姑娘不会跳舞,姑娘也是千好万好的,难道陛下就不能一见钟情了么。
  “姑娘,奴婢见梅林旁边的上曲垣地方大,周围又栽了花木遮挡,是个不错的地方。”
  小宛点点头。
  她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顺着气,忽然看见路边一树明艳的朱砂梅。她蓦然想到该给衡无阁换一枝花了,便折下来一枝梅花,怀抱着花枝慢吞吞向那里走去。
  觅秀便觉得姑娘这是很上进的表现。
  姑娘也不知哪里开罪了陛下,这么多日也缩在沧海殿中一动不动。但她看得清楚,陛下那几日分明是着急得恨不能把管太医给砍了的,好在姑娘醒了。
  觅秀寻思姑娘一定是为宫家小姐在同陛下赌气;但觅秀想当然地以为,姑娘这容貌何等熠熠明艳,再殷勤小意一点,哪个男人还会瞧别的姑娘了?
  她想,陛下也不会例外。
  姑娘这会儿开了窍,上进起来,她自然高兴。
  觅秀自己想得天花乱坠,却压根不知道小宛只是觉得花枯萎了就要换,她自己做的事,当然要尽心尽力。
  她对自己的义务还是认知得很清楚。
  她怀抱梅枝缓慢到了衡无阁外,小内监觉得惊讶,也不敢拦,由她进去了,觅秀则等在外头。
  她上了二楼,霁蓝釉天球瓶中的梅花果然早已枯死,她撅了噘嘴,男人都很不会装饰自己的屋子。
  她将新鲜花枝插到瓶中,又照上回一样,铺好了被子,收拾了在衣架上的衣服,还有桌上笔墨纸砚。
  这时,她动作却一顿,目光停驻在桌上半卷的一幅画上。
  是一幅仕女图,但没有完成,才画到她的肩颈。
  漆黑的发,乌黑的眼眸,殷红的唇瓣,还有簪在鬓边的一朵艳丽海棠。
  这个人陌生而熟悉,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她自己,从来没有穿过白衣。
  画上美人嫣然一笑,星眸如闪,她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摸一摸,——摸一摸那幅画上极其用心的每一笔触。
  连一绺发丝都精致得无可挑剔,连海棠花上缀的露珠也栩栩如生。
  这是他那个心上人,死去三年的心上人。她茫然地想到,既然这样喜欢,三年前为什么要杀了她?
  他的心中大约有一千一万样更重要的东西,而所谓“喜欢”,只是他闲暇余时可供拿出的消遣,一如端放于窗台的那只霁蓝釉天球瓶,只是摆在那里,但若哪天它摔下窗台碎成粉土,也许仅能获得一二叹息,别无其他。
  喟叹着这么美好的事物顷刻消殒,偶尔或许会怀想,但从不会去想要保护好这只天球瓶的话,可以把它放到桌边,放到床头凳上。
  她想,如果那时落水的不是自己,换成那个姑娘,想必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喜欢,那虚无缥缈,不值一提,跟江山大业比起,简直微若轻尘。
  她心上翻起伤心弦。画面似在一处宽阔高台,台上姑娘在跳舞,耳边仿佛亦随之响起满座琵琶钟鼓。
  手指在即将触及画面的时候蜷缩了一下,一滴泪便滴在了那墨痕新干的美人星眸上。
  墨渍晕染开,美人的容貌已被模糊,她一个恍然,如梦初醒,一看见被自己毁掉的画,慌忙得不知所措。
  偏这时,她余光瞥见一道人影立在门边。
  她看过去,正望见是姬昼。
  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缓缓步至身侧,白衣清绝,修长手指将画卷起时,沉默里淡淡地说:“出去。”
  他连一道目光也没有留给她。
  她泪眼零零地望着他,说:“陛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可以重新……”
  她想说她可以重新画一幅,但是又想到,他原有这么一双丹青手,她又怎么能比得上他那么情深用心所作的画。
  他闭了闭眼,仿佛在压抑着心中某种强烈的情绪,良久后他睁开眼,看向她时,眼中毫无波澜,依旧深邃而看不到底,嗓音沉冷得像冬日结冰的洵水:“出去。”
  她的唇动了动,声音却如同卡住。
  她抱着很大很大的勇气,靠近了一步,拉着他的袖子扯了扯:“陛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但她大病初愈,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他轻易地就将她的手从袖上拂下。
  她茫然看着自己的手。
  他将目光移开,只是立定宛若松岩,毫不为她所动,缓缓启唇:“孤不说第三遍。”
  她才知道有的人在他心中,碰也碰不得,碰一下就发疼。
  ——不过她没有那个命。
  她黯然地告退。
  自作多情最要不得,她想着想着,抱紧了胳膊,戴好兜帽,几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她想,大约这几日他也不想再看到她了。她本来想着等管太医说静养一个月后就恢复原本的规律里,比如每天做做吃的喝的带给他,比如替他整理卧室,——但现下,还是先搁置罢。
  她有时候当缩头乌龟还是蛮顺手的。
  在她走后,白衣青年又将画缓缓展开,她的容貌被模糊掉,因为那一滴泪,原本是嫣然一笑的,现在模糊地看去,画上人只像在哭。
  他的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画面上他细细勾勒的如瀑青丝。
  他默然将画卷引上案前烛火,火舌舐上宣纸,转瞬卷进焰色,无限丹青妙笔也在眨眼间化为灰烬。袅袅青烟散在空中,被窗外吹来的风刮得窜逃流散。
  他便又抬起眼,看向半开着的窗,窗前枯死多日的花枝不见了,已换了一束新鲜艳丽的梅花。
  他蹙了蹙眉。
  ——
  已入腊月,将近除夕,各种事物繁杂。
  而齐如山没想到陛下还有心思去梅花亭跟宫大人下棋。
  齐如山更没想到陛下这会叫他一起跟着了,也不知是不是从上次吸取了教训,他想,一定是陛下发现缺了他齐如山啊,那茶都不香了。
  但齐如山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虽老老实实蹲在角落看着煮茶的炉子,但是耳朵听得清楚,有一方的落子,总是要等很久很久。以陛下的棋力,能是思索这么久的人么?他笃信陛下另有目的。
  茶煮好了,他立马贴心地送到陛下手边,谁知陛下手微微碰了碰杯沿,就说:“烫。”
  齐如山心道刚煮好的能不烫么。老老实实地放凉了一会儿,齐如山又端过去。
  陛下饮下一口,又挑剔说:“这么浓。”
  齐如山心道了个天啊,难道带他出来就是为了折磨他?陛下以前可没这么挑剔。
  他又敛下眉目,手指夹着白子,目光却屡屡若有若无地看向侧面,梅花枝参差,齐如山不知道陛下在看什么。
  直到他福至心灵,去把那梅花薅了一把过来,说:“奴婢回去插在御书房的瓶子里去——”
  陛下瞧了他一眼:“丑。审美不行,还学人插花。”
  齐如山感到委屈:陛下这是打哪儿来的火气。
 
 
第72章 布棋
  晴雪日, 单薄的日光洒上亭檐。
  端肃青年玄袍上所绣银白麒麟纹亦微微烁光,目光只落于棋盘,余光却将对方动作收在眼底。
  他自然望见陛下时常有些心不在焉。
  手中黑子落下后, 终于启声道:“陛下,赵洪甫一上任,即苛征民丁修缮郡守府, 且强纳了八名民女为姬妾,兴阳郡民怨纷纷。”
  对座青年执起白子,身子微偏,目光亦驻留在棋盘上, 静静说:“他捐给薄家多少银子可查出来了?”
  宫殊玉说:“三十万两银并两千匹良马。”
  姬昼凝了凝眉, 又蓦然扬了扬唇角,“平昌侯即将大婚, 赵洪恐怕还要孝敬一些,不急。”
  “是。”
  白子落下, 姬昼屈指抵着下颔,目光却又不经意瞥过侧边,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齐如山心想, 这边明明什么也没有。
  又两刻钟后, 棋局仍未决出胜负, 宫殊玉作为一个不媚上的下属, 在对弈时从来不会故意输子, 这也是姬昼对弈大多都找他的原因。
  日色逐渐西斜,齐如山靠着柱子都快睡着了, 蓦然听到清脆的撒子儿声, 惊醒后望见陛下已经起了身, 在阶前停了停, 也没有看向他,就直接说:“把残局记下,明日再来。”
  说着已经和宫殊玉两人齐齐踏出亭子,利落离开。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齐如山是;他叹了口气,看着两位主子健步如飞简直恨不得一步跨回御书房的样子,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感慨着陛下从来都不会等别人一起走,只有别人追得上他脚步才行。
  每次走得都那么干脆,留他这个工具人在风中凌乱。
  齐如山慢答答地收拾着亭中器具,掏出个本本正将这十九纵横的棋盘一颗一颗记下来时,忽然听到一道清丽声音响起:“齐公公?”
  他本在专心致志地画着实心圆,冷不丁吓了一跳,炭笔都骨碌碌滚下了台阶;他看向来人,——看到是个红裙丽人,语笑嫣然地站在不远处梅花树下,倏忽间起了一阵风,风吹得梅花雪纷纷飘落,她的红裙子也漾起层叠波澜。
  逆着斜照晚霞,一时辨不清是不是仙子下凡。
  齐如山看得呆了,心底第一个想法就是,陛下走得真不是时候啊。
  此想法一出,他心中立即给自己鼓了鼓掌,不愧是他敬业的齐大总管。
  夫人手中还握着一柄剑,他认得那是谢家家主谢岸所铸轻剑,夫人取名叫宛宛的那柄。
  齐如山连忙笑迎过去,行了一礼,说:“夫人大安——夫人怎地在此?”
  小宛也刚想问齐如山怎么在此,理了理微湿鬓发,笑了笑,说:“随便走走。齐公公在做什么?”
  齐如山皱着脸说:“哎,是陛下与宫大人在这里对弈,但胜负未决,就命奴婢把棋局记下来。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
  小宛探头看了看齐如山的小本本,上一页隐隐约约写着“十一月廿八日,提点某某大人某某事”,这一页上画着缩小版的棋盘,显然齐大总管才画到第二行。
  小宛说:“齐公公这个要画多久呢?”
  齐如山说:“半个时辰吧。”
  小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样久啊?”
  齐如山虽然知道待会儿就要伺候他上司用膳了,但是这个工作也要做,实在头疼,他的天赋确实不在这些事情上。
  所以他叹息了一口气,仍旧堆笑说:“可不是,这眼见着就要到了晚膳时分,奴婢也赶着回去伺候陛下,偏这记棋局太难为人。陛下明日还要来跟三司使续局。”
  倒不是宫中没别的人手可用,但这事关君王,总是要他这等亲近之人亲力亲为的才好。
  而且这玉棋盘并黑白玉棋子是二公子前些年从齐国派人专程送给陛下作生辰贺礼的,陛下不肯叫别人碰。
  小宛拾级而上,到了亭中,探头看了看残局,笑了笑说道:“齐公公,要不你先回去照顾陛下,我来记下棋局罢。”
  齐如山说:“哎哟怎么敢劳烦夫人哪——”
  小宛目光落在棋盘上,在她眼中仿佛这些黑白子都有了灵气似的,排列整齐,条理分明。她摸着下巴绕着棋盘走了一圈,说:“齐公公,左右我也无事,但耽搁了旁的事总归不好。齐公公若信得过我,明日布置棋局的时候,提前来找我,我来布棋。”
  小宛自忖经过上次那件事她对下棋没有心理阴影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事,自己心态真好,心态好的人总会活得长久些。
  她尚在自我逻辑不通地说服自己,齐如山却是并未踌躇地就应下来,说:“既如此,那奴婢多谢夫人了!这玉棋子珍贵,夫人小心一二,奴婢这便告退了。”
  齐如山望到天色已经不早,比起棋局什么的更重要自然是陛下的晚饭——还有他自己的晚饭。
  小宛在他走后,一颗一颗把白子拣回棋盒,又一颗一颗布回去;再把黑子拣回棋盒,演布了一遍。反复两次之后,她信心满满收拾棋子,将剑挂在腰带上,抱着棋盒回了沧海殿。
  这两盒棋实打实的有些沉,看来不是假货。
  次日,刚过晌午,齐如山就遣了个小内监去通知小宛说申时之前请夫人布棋。齐如山提前两个时辰来说,便是怕小宛来不及做。
  他不知小宛丝毫不着急,心宽地等到了未时六刻才动身,不紧不慢地花一刻时间踱步到了御花园梅花亭。
  觅秀仅抱着剑,小宛则抱着棋盒,因谨记齐如山说的要小心着棋子,她便没有交由觅秀来做。
  她进了梅花亭,放下棋盒,极其小心地拣出白子来,照着昨日的记忆一颗一颗布好,再绕到对面,拣了黑子放置上去。
  布完棋仿佛不过眨眼,看得觅秀目瞪口呆:“姑娘是随便布的棋吗,会不会教人看出来啊?”
  她们主仆俩显然都是不懂棋的,觅秀看着各个棋局都长得一样,也不知姑娘是不是随便布置用来糊弄齐公公。小宛拍了拍手,好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觅秀,你远远地看着,别叫人动了棋子。”
  觅秀终于知道为什么姑娘这么多日婉拒她跟着,只有今儿叫她来。
  小宛随即往上曲垣去。
  上曲垣是一块花木围出的空地,筑了宽阔木质低台,小宛也不知道它原本是开辟出来做什么用的,觅秀当时表示可能是用来观赏摔跤的地方,小宛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它是这么大,她正好用来练舞。
  旁边还有一片梅花桩,技艺高超者可以在梅花桩上起舞,她其实也行,但最近身体不大好,她不敢轻易尝试,唯恐从桩上摔下来。
  章姑姑当时为她编的那支献舞,名曰《国韶》。
  上泱泱之国风,举韶韶之华采。启灵椒为恭庆,筑九合以嘉来。
  她跟着章姑姑学了那么多支舞,所为的就是跳好这支《国韶》。
  国韶有四部,花夜,剑雪,露电,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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