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奕面无表情道:“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
王奇快要哭出来,干爹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要他了?
他到底什么事没做好啊?
王奇正兀自疑惑着,冯奕将他手里的鱼竿拿了过来,吩咐他:“去查查京中附近哪里有灰熊出没过。”
“啥?”王奇摸了摸头,怀疑自己听错了。干爹让他查灰熊?
冯奕啧了声:“让你去你就去,今日之内查不到,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王奇:“……”
他除了领命还能如何?
初时以为干爹是惩罚他,可一出行宫,立马听说安庆帝在林子里遇上灰熊的事,王奇瞬间打起精神来,看来干爹一定是觉得事有蹊跷,才会让他去查。
王奇走后,冯奕就一心一意的钓起了鱼,一直到翌日清晨,王奇来找他汇报查探的结果,他还坐在池子边,整整半天一夜,竟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第17章
王奇回来时,就看到他干爹披了件素色斗篷,手里执着鱼竿,坐在池边一动不动。恰好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干爹的衣摆随风飘了起来,若此时是冬天,倒真有那么几分独钓寒江雪之感。
王奇走到跟前,看一眼他身侧的木桶,里面还是昨日他钓起来的那三尾鲤鱼。
“干爹,你这鱼……”
他刚想问干爹怎么一条都没钓上来,冯奕一个眼刀子扎过来,王奇脖子一缩,立马噤声。
坐了这许久,冯奕双腿发麻,索性也不起来,往鱼钩上放了个鱼饵,询问道:“如何?查到了?”
说到正事,王奇严肃了几分:“是,灰熊这种动物,本不该出现在京城附近,所以如果它出现了,就很难不被注意到。我找人打听了下,据说大约在一年前,城北景山附近的村民,曾听见过景山里传出过类似于熊的吼叫声,当时还有村民上报到京兆尹府,府尹还派官兵去景山上寻找,结果找了多日一无所获。而之后也没再听见过叫声,大家以为可能那熊是误入景山,转了一圈就自己离开了,便无人再管了。”
景山,距行宫旁的猎场只有百里之程,且中间并无任何村庄城镇,只有一条甚少有人路过的官道,若是有人通过这条路将灰熊运到猎场,也不是不可能。
冯奕沉思着将鱼钩再次放入池中,又吩咐王奇,“再去查查,京城中所有的驯兽师,近一年内有没有突然消失的。”
那灰熊应该是被人为训练过,它才会一心只想攻击安庆帝,多半是平日里将带有安庆帝味道的东西当做猎物厮杀习惯了。
能将灰熊悄无声息的运到猎场,恐怕负责狩猎事宜的都虞司脱不了干系。而且景山与猎场之间的那条官道,向来只有官府货运才会通过。恐怕这事牵扯甚广。
其实皇后一党的嫌疑是最大的,如今朝中有超过一半的大臣都是支持二皇子承继大统,只是不知为何,安庆帝迟迟不立太子,这才导致朝中党争之风越来越浓。
王奇领命,应了声是,走了两步又回头,试探着道:“干爹,要我扶您起来吗?”
回应他的是干爹扔过来的鱼竿,王奇“哎吆”一声,抱着脑袋,一溜烟跑的比兔子还快。
送走王奇,冯奕又在原地缓了会儿,随即起身去批从昨日就送来的那些折子。
算了,他如今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剩余的时间本就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却还没个眉目,实在没有资格奢望其他。
*
玉华行宫翠微阁中,宸妃屏退侍女,只留她与仍未醒转的芷兮。
宸妃目光在桌上的翡翠玉佩与昏迷的女儿之间转来转去,始终是想不明白这玉佩有何特殊,能让她不顾危险去拼力一搏。
恰巧芷兮也在此时醒来,她眼皮微动,听到母妃悠悠的叹息声,软糯道:“母妃怎么了?”
宸妃瞧着她脸上在林子里蹭出的伤口,又想到她的大胆行径,一时又气又心疼。
“兮儿,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何必为了一个玉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还敢冲上去……”
宸妃说着止了口,一时眼眶酸楚,忙侧过身子用帕子轻拭眼角。
安庆帝已经将平阳公主如何英勇救驾的过程晓谕整个行宫,不管真心与否,此刻所有人都在称赞平阳公主英勇气概不输男儿,而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自豪,只有后怕。
“母妃,女儿错了,请母妃不要生气。”芷兮彻底清醒,也想起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她到现在想起仍旧止不住的脊背发寒,也难怪母亲会生气了。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宸妃开始撒娇,宸妃也回抱着她,忍不住问道:“你父皇那样对你,你还……”
宸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自己的女儿她了解,安庆帝就算再对她如何,恐怕在女儿心中,那个人始终是她的父亲。
芷兮亦明白宸妃未说完的话,她想了想道:“无关他是不是父皇,若是个普通人,女儿也会救的。况且,父皇若是出事,大靖只怕要乱。”
宸妃默默的看了女儿一会儿,终于展颜笑道:“你父皇也算是有心,不枉你舍身相救。”
芷兮不解,宸妃指了指桌子,道:“你不是想要那个玉佩?你父皇说你救驾有功,更是杀了灰熊,这玉佩赐给你了。”
芷兮顺着宸妃的手指看过去,眼前的桌子上,正是那枚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凤凰吊坠。
这就拿到了?芷兮一时僵楞,好像自己也没怎么出力呢,那灰熊其实已经与冯奕缠斗了许久,自己不过是在它身上扎了第二箭而已。
她怔怔的下了地,朝桌子走去,直到将那枚玉佩握在手里,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极佳,芷兮这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的,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宸妃看着女儿的模样,疑惑道:“这么喜欢这枚玉佩?”
芷兮吸了吸鼻子,回头看着宸妃,突然将手伸进衣领,片刻后拉出一根黑色的绳子,那绳子末端同样挂着一枚玉佩,雕刻成祥龙模样的翡翠玉佩。
显然与今日这枚是一对!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宸妃也不免面露讶异,狐疑的看着芷兮。
“这个,”芷兮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那枚,虽笑着,语气却略显苦涩:“是我五岁那年,卫元廷送给我的。”
“当初皇祖父不是给我和卫元廷赐婚了吗,我那会还小,总觉得是祖父还有父皇母妃不要我了。是以后来卫元廷每每入宫,我都要偷偷去寻他,哭着让他不要娶我,他也许是被我烦怕了,有一日看我哭得实在伤心,便从怀里掏出一对龙凤玉佩来,将那只祥龙模样的送给了我,哄我别哭。还说等他回去便向父皇请旨,不娶我了。”
“那后来呢?”宸妃全然不知当年年幼的女儿是这种心思。
芷兮叹了口气,视线转到玉佩上:“过了没多久,卫府上下就因安顺侯谋逆被全部诛杀了。”
五岁的芷兮并不明白全家被诛杀是什么意思,后来渐渐长大,知道卫元廷已经不在人世,他或许是永远不会去求父皇废除婚约,可这婚约到底是废除了,他承诺自己的唯一一件事,算是做到了。
如此说来,卫元廷也算是信守承诺了。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总是后悔,当年自己若是懂事一些,也不会去哭闹着让他别娶她了。
卫元廷送她的玉佩这些年她一直贴身戴着,连红缨也不曾见过,她珍之重之。今日一听到那些人议论,芷兮就意识到这次的彩头是当年卫元廷身上的另一枚玉佩。
她与卫元廷此生是不可能了,这对玉佩却还是能凑成一对的。
所以她才会去,也幸好老天帮忙,这玉佩终于到手了。
宸妃看着女儿的笑容,试探道:“你,喜欢卫元廷?”
芷兮一愣,随即噗嗤笑道:“母妃说笑呢,我那会才四五岁,卫元廷呢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两个小屁孩而已,哪里就说得上喜欢了?”
“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第18章
芷兮在这一日算是出尽了风头,加之安庆帝对她大肆封赏,称赞有加,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之人。
以往她落魄时,日子过得如何几乎无人过问,甚至还会有人时不时使个绊子给她,如今她一下子成了安庆帝心里的红人,虽然芷兮并不觉得,再加上她母妃似受宠又不全像的样子,宫里的人突然如那过江之鲫,一个个全携着重礼来探望她了。
别的倒也罢了,只皇后与大公主等人,芷兮与宸妃实在懒得见他们,但面子上还得要过得去,于是母女两只能扯着僵硬的笑,虚与委蛇的与皇后拉扯着。
最后以芷兮突然“身体不适”为由,这才打发了众人,这时天色已黑。
“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芷兮呆了好一会儿,对着在清点礼物的宸妃说道,宸妃顺手拿起一盒精致首饰,吩咐碧姑姑:“登记在册,放入库房。”
她抽空瞧了眼还歪在床上的女儿,笑道:“清静有清静的好,热闹也有热闹的理,全看你喜欢什么。”
芷兮翻了个身,将手掌枕在脸颊下,软软道:“母妃,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对咱们恨得牙痒痒啊?”
“呵,那可不,不说别人,恐怕皇后此刻已然发作了。”
宸妃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也得谨言慎行,虽说不必在他们面前做小伏低,但也别主动惹事,别让人抓到把柄。”
“是,女儿知道。”
猎场出现灰熊,事情定然不简单,恐怕不久后,这宫里又要流血了。
芷兮叹息了声,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她坐起了身,问宸妃:“母妃,您说冯奕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林子里?”
宸妃一顿,淡淡道:“他应该是看到你父皇近卫所放的求救信号吧。”
“是吗?”芷兮呢喃着,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明明她出发时,并未在现场看到冯奕。而且还听几个小太监聊天,说掌印大人劳累,在行宫休息,不参加今日的狩猎了。
父皇的其他近卫就侯在猎场的营帐处,而冯奕在行宫,就算冯奕轻功卓绝,可时间上算起来,他怎么都不该早于近卫军出现。
他不但早了,还早了很久,只能说明求救信号还没发出时,冯奕就进了林子,他又未带弓箭,实在不像是入林打猎。
宸妃见她若有所思,随问道:“那你觉得是怎样?”
芷兮看了眼屋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轻她手轻脚下了床,连鞋也顾不得穿,跑到宸妃跟前,压低声音道:“您说,灰熊是不是冯奕故意安排的?”
宸妃几乎是瞬间便斩钉截铁的反驳道:“不可能。”
芷兮一僵,小声道:“母妃您也太肯定了吧?”
宸妃也立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她抿了抿唇,缓和道:“你想想看,如果是他安排的,他又何必出来救你们父女?你不是说要不是冯奕,今日你就得给你父皇陪葬吗?再说了,他的动机是什么?以他如今的行事作风,你父皇一死,新皇继位,哪里有他的活路?”
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刺杀安庆帝,唯有那个孩子不可能,不是说他不想,而是他现在还不能。这一点,宸妃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她不能跟自己的女儿直说。
宸妃这一连串的反问,芷兮也明白过来,若真是冯奕所为,他大可不必跳出来与灰熊搏斗,还险些被灰熊咬破喉咙,看来是她多思了。
只芷兮这一问,也让宸妃突然福至心灵,脑中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翌日一早,芷兮起了个大早,吃过早膳后便携了红缨,慢慢往三公主的居所走。
盛夏时节,玉华行宫却最是清凉宜人。宫里随处可见亭台水榭,楼阁舫轩,不计其数,皆雕栏玉砌、丹粉涂饰,其间再以名花异草、奇禽珍兽等点缀,令人一时目不暇接。
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雕绘长廊,芷兮摇着手中团扇,浑身舒爽。倏然有人影从拐角处绕了过来,眼瞧着要撞上去,芷兮本能的退后几步,与那人影拉开些距离。
“五公主。”那人影抱拳唤了她一声,芷兮抬眼去看,眼前是一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人,面容很是熟悉,然芷兮一时却想不起来。
见芷兮茫然不识的样子,许世安面上极快的闪过一抹尴尬,又被他迅速的藏了起来。他咬咬牙,挤出一丝笑,缓缓道:“许世安见过五公主。”
许世安?芷兮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呢。以前母妃受宠时,宦官之家的夫人进宫请安时,常常会来拜见她母妃。
偶尔她们也会带着自己的孩子,那时芷兮与许世安见过很多次。算起来也是六年前的事了,这六年,有规矩束缚着,她自然没有机会见他。
昨日她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赢那玉佩上,自然也没注意到许世安也去了。
回过神来,芷兮再微微退后一步,客气道:“许公子有礼了,请起。”
待他起身,芷兮又道:“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她虽然带着侍女,亦想亲自感谢许世安这些年的暗中协助,但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还是不宜多说。
说着,便拉着红缨想越过他去,谁知许世安突然移动,挡在了她的前面,“五公主留步。”
芷兮不明所以的停下,再次拉开些距离,垂着眉眼道:“许公子有何事?”
许世安定定的瞧着她,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顿了顿道:“还未恭喜公主,守得云开见月明,也不枉昨日的铤而走险。”
这话乍一听是恭喜她,可入耳怎么那么怪异?芷兮皱了皱眉,端出点笑容道:“多谢许公子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话毕再次想离开,可许世安又将她拦了下来,芷兮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端庄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
他若真有话要说,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拜见母妃,再请求见她一面,何必在这园子里拉拉扯扯?
芷兮硬着头皮道:“公子还有何事?”
许世安突然叹了口气,缓缓道:“公主尊贵无比,在下本就望尘莫及,如今竟是连以后的爵位也承袭不了。如此看来,与在下退婚,对公主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番话他说的铿锵有力,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许世安言辞间透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芷兮待要再问,许世安却突然抱拳告退,疾步离开了。
“公主,许公子如今好可怜啊。”红缨在一旁感叹道:“奴婢刚才看他神情落寞,想来还在为褫夺世子之位一事而难受。”
他难受是必然的,只是芷兮还在疑惑他的那番话,明明是钦天监说他们的婚约于大靖不详,这才退婚,先不论真假,总归不是她想退的。可怎么到了许世安嘴里,倒像是她做了什么薄情寡义之事,弃了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