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摇了摇芷兮的臂膀,“公主,您快起来,奴婢替您梳洗梳洗,咱们去永安宫看娘娘去。”
话是这么说,可芷兮还是觉得犹在雾中,她任由红缨替她梳妆打扮,一双眸子失神的盯着门口,心事重重。
此时的太极宫,安庆帝坐在宽敞的龙椅上,神情急躁,他盯着眼前的年轻人,道:“朕已经按你的意思,将宸妃接出冷宫,地位依旧,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朕?”
昨日后半夜,他正在张贵妃那里睡得酣畅,冯奕连夜来找他,说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说给他,但必须先将宸妃放出冷宫。
冯奕是他这几年的得力助手,许多他做不了的决定,处置不了的人,交给冯奕总是对的。而他想要什么,冯奕都会替他办到,从没让他失望过,就连一年前自己心血来潮批了几道奏折,错估了与北齐的军情,致使大靖失利,这种受万人唾骂之事,冯奕也替他遮掩了过去,对外只说是司礼监决策有误,将所有骂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过后,安庆帝对冯奕几乎是言听计从,只要冯奕说的,他都尽量满足,放一个妃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更好奇冯奕所说的是什么事。
冯奕的神色还是一贯淡然,他拇指摩挲着腰侧的剑柄,十分漫不经心。
“宸妃说,她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第4章
“宸妃说,她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太极宫伺候的人已经被提前支开,偌大的宫殿此刻只有冯奕与安庆帝。冯奕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清晰,振聋发聩,十几个字在太极宫回响着,久久不停。
“传国玉玺”四个字,就像是突然响起的一道惊雷,震得他心头砰砰直跳,安庆帝呆呆的张着嘴,双眼瞪大。
安庆帝登基已有十八年,至今仍有人质疑他名不正言不顺,虽然那些人嘴上不敢,可他们心里的想法安庆帝了若指掌。
六年前,天下大旱,朝廷即便全力赈灾也不能确保所有灾民得到救助。那时居然有人借此起义,说当今圣上没有传国玉玺,不配为帝,这才招致上天愤怒,降下大灾,要求他禅位于他人。
当时多亏了冯奕献计,这才平反了起义。
这便是因为他没有大靖的传国玉玺,那个据说是神仙赐于太.祖皇帝的帝王信物,在他登基前便失踪了。
传说太.祖皇帝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腾云驾雾的白胡子老道,那老道指给□□皇帝一个地方,说那里可以找到一无价之宝。
太.祖皇帝梦醒后按着白胡子老道说的地方去寻,只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印鉴,上面刻着“天命所归”四字。
彼时太.祖皇帝不过是前朝军营籍籍无名的小兵,可自从得了这方印鉴,他便一路高升,位至前朝一品军候之位,功劳甚重,百姓亦对他爱戴有加。
后来前朝灭亡,太.祖顺势称帝,天下无一人反对。太.祖便将那印鉴奉为传国玉玺,珍重如神物。且规定大靖皇帝必须有这传国玉玺,才称得上是天命所归之人。
安庆帝没有见过那枚玉玺是何模样,因为玉玺一般都是历代皇帝驾崩时,才会亲手交给太子,下一任的皇帝。
他并没有当过太子。
一想到因为没有玉玺自己这些年所受到的天下质疑,安庆帝就恨得牙痒痒,这些年他派人明察暗访了许多次,始终不得消息。
如今,如今……安庆帝越想越激动,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冯奕意外他的的反应,虽然宸妃跟他这样说了,但他心里以为这只是宸妃随口说说的权宜之计,自己是不信的。
可如今安庆帝就连满脸的褶皱里都溢满了笑,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了,安庆帝似乎对宸妃的话深信不疑。而且他都没有问一问宸妃为何独独找了他传话,害他准备好的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皇上,您相信宸妃的话?”
安庆帝止住了笑,缓缓开口:“你有所不知,她还真有可能知道。”只是这女人在自己身边待了这许久,明明知道自己有多需要玉玺,她却从来没说过,想想就让人生气。
“这是怎么说?”冯奕越发疑惑了,宸妃一个深宫妇人,如何会知道玉玺的下落,那东西向来是连皇后也不能窥见真容的,她不过区区一个妃子而已。
安庆帝摇摇头不作声,若是别人来说,他或许不会信,但宸妃不一样,考虑到她的过去,安庆帝现在心里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了。而且他以前就怀疑过宸妃知道,只是一直没有证据罢了。
安庆帝执起桌案上的凉茶,一口饮尽,激动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又继续问道:“宸妃有没有告诉你玉玺的具体下落?”
“没有,这恐怕得皇上亲自去问宸妃了。”
这也是宸妃的意思。
“好好,朕知道了,你且退下,朕现在就去。”
安庆帝迫不及待,大声喊了贴身太监高永文进来,兴冲冲道:“摆驾永安宫。”
冯奕目送安庆帝坐上龙辇,抚了抚衣襟,转身朝着宫门走去。
出了太极宫,他停下,抬头看了眼天空,本该湛蓝无际的天空此刻却多了几朵乌云,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芷兮步步忐忑的离开揽月轩,打算去看据说已经被恩赦出冷宫的母妃。这三日发生了太多事,桩桩件件都叫她震惊,亦让她深觉世事无常,无法抵抗,可无论如何,母妃能离开长门宫,总是欢喜之事。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嘴角上扬,露出甜美的微笑,总不能让母妃担心。
永安宫与揽月轩分布皇宫的东西两角,最近的路便是从太极宫前边的长巷绕过去,自从母妃入冷宫,她搬到揽月轩,便再没去过了。
今日芷兮图快,便没想着从别的地方走,可一入长巷,看到那个远远走来的人,她就后悔了。
可不就是昨晚才见过的掌印大人吗?
芷兮呼吸一滞,看着那边低着头缓慢行走的冯奕,趁他没发现自己,当机立断的拉着红缨转身。红缨一直小心观察着自家公主的表情,压根没注意到前面有人,冷不防被拉,她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她本能的去抓着身边的芷兮,芷兮也去扶她,主仆二人一通胡乱搀扶,终是徒劳,二人双双跌倒在地,姿势滑稽至极。
这下,冯奕即便是瞎了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了。
芷兮坐在地上,正一脸懊恼的想着,身后清冷纯粹,微带讶异的声音同时响起,“五公主?”
他语调微微上扬,显然对她们主仆现下的境况很是不解。
芷兮咬了咬牙,回了一声“掌印大人”,又暗暗掐了下红缨的腰,让她赶紧起来,别压着自己。
红缨回神,麻利的起身,正想去扶芷兮,有人却先她一步,抢了她的位置。
芷兮惊魂未定,呼吸有些急促。她看着眼前那只……微微弯起的手臂,忍不住发起了呆。
冯奕该是加快了脚步,才能在几息间行至她身旁。无尘剑静静的在他腰侧悬挂着,冯奕右手五指握在剑柄上,皮肤白皙,骨节却泛着不合时宜的淡淡红色。
他弯下了腰,左手手臂伸到芷兮面前,轻声道:“五公主,微臣扶您起来!”
芷兮忍不住打了冷战,目光从他脸上匆匆移开,她刚刚不小心与他对视了一眼,只一眼,芷兮就慌乱不已,不为别的,只因她居然从那双眼里,看到了被他极力掩饰,却仍然倾泻出来的浓浓绝望。
只手遮天的掌印大人有什么好绝望的?
“掌……掌印大人,还是让奴婢扶公主起来吧。”
红缨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开口,公主明显不想跟眼前的阉人有所接触,她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理应挺身而出。
然而冯奕眼里根本无她,左手手臂仍旧执着的横在芷兮面前。
芷兮也忍不住喉咙吞咽了下,她暗道司礼监掌印大人居然弯腰扶她,于他来说是否有些“纡尊降贵”?
可要是不让他扶,只怕是会拂了这位的面子。
芷兮暗自思忖了下,伸出一手,颤巍巍的抓住了冯奕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量起身。
待站稳后,她忙拿开手,垂在腰侧,反复着握紧又松开。
眼下的气氛实在是压抑,芷兮稳了稳心神,与他道谢:“多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她一脚刚迈出去,听他挽留,又悄悄的收回了脚,转身面对着冯奕。
“大人有何吩咐?”
冯奕一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青绿色小瓷瓶,递到她眼前,“这个送给公主。”
医者的本能让芷兮知道这小瓷瓶装着的肯定是药,是什么药她就不知道了。
她看了眼小瓷瓶,又看了眼冯奕,“这是?”
“公主手背受伤了,这药去疤痕最是有效。”
“……”
方才还未发觉,他这一说,芷兮才觉右手手背微微刺痛,想来是刚才摔倒所致。
只是,她并不想与冯奕有过多的纠葛,自然也不能拿他的药。
正欲拒绝,冯奕又道:“公主身边的侍女如此毛躁,竟害得公主跌倒,不如换了她?”
这话说的格外冷淡,仿佛是换个茶具杯子那么简单,红缨霎时就被吓哭,一贯的冷静性子让她没有出声,只是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红缨太清楚那些因为不中用而被主子厌弃后的奴才下场了,终身只能困在皇宫西角那一隅天地,再也出不去。
未及多想,她忙朝着芷兮跪下,求饶道:“公主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主饶了奴婢吧。”
就算她不说,芷兮也不想让红缨去那种地方,她自小便由红缨陪伴,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自是舍不得她。
“掌印大人,红缨她不是故意,是我……”
“奴才大意,伤着公主,当然是她的错。”
芷兮:“……”
她明白,冯奕这是在威胁她。
她心中生怒,紧紧抿着唇,第一次直视着冯奕的眼睛,冯奕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甚至嘴角还上扬着,像是在嘲讽她堂堂一个公主,连自己侍女的命运也做不了主。
这种屈辱感让她因为愤怒而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
片刻后,芷兮懊恼的败下阵来,她的确是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只能受人威胁。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保护身边的人。
芷兮吐出一口气,连同胸口的憋屈怒意一同吐了出去,这才抬起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瓶,咬着牙根道:“有了掌印大人的药,想必这伤也算不得什么,不如让红缨留在我身边戴罪立功?”
冯奕放下手臂,只微微笑道:“公主的奴婢,公主说了算。”
芷兮:“……”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恼怒至极,拉起了红缨就走,再不看冯奕一眼。
亏她刚才见他眼中绝望,还在心底偷偷可怜他,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他怎么会绝望?大抵是她眼花了!
第5章
直到主仆两人离开了长巷,再看不见冯奕,红缨这才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道:“吓死奴婢了。”
芷兮被冯奕气得狠了,只顾埋头走路,并不说话。红缨看她两颊鼓鼓的,眉头紧锁,手里还攥着小瓶子,手指都泛了白,手背因为被擦破,又泛出了几颗血珠,两厢一对比,更加触目惊心。
红缨伸手去拿她手里的小瓶子,放柔了声音道:“公主,这药您若是不想要,咱就把它扔了,别气坏了身子。”
扔了?芷兮闻言步伐慢了慢,侧目看了眼红缨,手到底是没松开。
“罢了,药品珍贵,还是不要浪费了。”
大不了她可以给别人用。
红缨见她眉眼舒展了些,也不再勉强,“嗯。咱们还是快些走,等到了永安宫,奴婢替您处理下手背。”
芷兮漫不经心的应了,手背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也不是太疼,毕竟更疼的伤,她也不是没受过。
眼下她只想尽快见到母妃。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过了前面的拐角,便是永安宫的地界了。
芷兮靠着墙走,不由自主伸手,一寸寸抚摸着,这墙上,还有她幼年顽皮所乱画的痕迹。
那时最爱画的便是父皇母妃和她,三个人的温馨画面就连父皇每每见了,都会将她抱起,夸她画的好。
如今只能看到些浅浅的印子,一家三口的样子再看不清了,终是岁月无情。
芷兮眼眶温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过了转角,两人却齐齐停住。
不远处永安宫的大门口,安庆帝正踩着太监的背,从龙辇上下来。他动作很急,差点摔倒,吓得随侍之人一身的冷汗,一时跪倒在地,静静等着安庆帝训斥责骂。
可安庆帝却并未发怒,站稳之后便疾步入了永安宫大门,急切的模样像是要去见自己许久未见的心爱之人。
芷兮瞧着一切,温热的眸子渐渐变冷。这怕是她自母妃入冷宫后第一次见父皇吧?
她如今对这个皇帝父亲只有惧怕与恨,从他听信谗言,不分青红皂白将母妃关入冷宫,她哭求无果时,芷兮便明白了帝王冷血。
孺慕之情不再,芷兮如今再看到他,心中只剩下悲凉。想到曾经她对母妃的所作所为,芷兮深吸了口气,步伐坚定的朝着永安宫走去。
“公主,我们还是等下再去吧?”红缨在旁小声劝着,皇上来了,公主实在不应该去打扰。无论皇上是因为什么将宸妃放了出来,可看他的神情,明显是愉悦的,也许此刻让皇上与娘娘久别重逢互诉衷肠才是最好的。
芷兮对红缨的话充耳不闻,即使天塌下来,她也不会信他对母妃还有情,或许,就连曾经的情,也是假的吧。
转瞬间二人已经到了永安宫门口,皇帝随侍见了她,并没有行礼,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芷兮。她平日几乎不怎么出门,眼下虽被红缨精心打扮了一番,可衣衫首饰皆太过素净,随侍们只当是哪个宫里的大宫女。
芷兮也早就习惯了,她跨过门槛,径直往里走去。却正好看到高永文与碧姑姑,带着几个宫女从殿内出来,顺手关上了殿门。
高永文抬头,看到了芷兮,他快步下了台阶,行至她眼前,弯腰道:“参见平阳公主。”
不待芷兮说话,高永文随即挺直了背,满面堆笑道:“公主来得不巧,现下皇上正在里边呢,公主怕是得改日再来了。”
芷兮越过他,看向他后面的碧姑姑,碧姑姑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衫,六年的冷宫生活让她鬓边添了不少白发,但此刻人看着比昨晚精神了许多。
碧姑姑福了福身子,“公主放心吧,娘娘有话要跟皇上说,您先跟奴婢去偏殿等候。”
“好。”碧姑姑的话让芷兮安心了不少,只是越发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