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萋萋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看。
自家的寒酸小马车好好的,倒是旁边一辆奢华靡丽的大马车翻倒了,拉车的骏马倒在地上,悲鸣不已。
红玉脸色惨白,这马车分明比停在长公主府门前那些镶金嵌玉的车架还要豪奢,就算倾家荡产,她们也赔不起。
“这、这不会是要讹咱们吧?怎么办,小姐,咱们赔不起啊!”
莫大统领嘴角一抽。
不是讹人,就是小小的撞那么一下。而且他也不想撞她们的,但皇帝逼着他撞。
幸好撞翻夏小姐还是撞翻自己的马车,皇帝让他自己选。
莫大统领毫不犹豫地选了撞翻皇帝自己的马车。
毕竟夏小姐的马车那么小小一个,被皇帝这种厚重的车架撞上去肯定直接散架,到时候他就算身手再好也不敢保证夏小姐不会被擦着碰着,要是蹭破点油皮,莫大统领怀疑皇帝会剐了自己。
还是撞翻皇帝自己的马车更稳妥,他就是赶车人,撞到什么程度完全由他掌控,而且皇帝受伤了也不打紧,伤了皇帝总比伤了夏小姐要好。
不过为了效果更好,马车翻倒的那瞬间,莫大统领剑鞘一挥,直接弄伤了拉车的马匹。他速度极快,夏小姐就算是当面看着,都发现不了他的动作。
嗯,专业讹人。
这次,夏小姐跑不了了。
莫大统领感觉自己这波稳了,将功赎罪,应该能抵过刚才“望妻石”的错。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您龙体没受伤吧?”莫大统领十分“惊慌”,比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骏马还要悲痛。
吴叔和红玉傻眼了。
陛什么下?!龙什么体?!
翻倒的马车里,一身玄衣的萧旸慢慢站了出来,他掌心被碎瓷片割伤的地方本来就没包扎,马车翻倒时又用了力气,伤口崩裂,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修长的指尖滴落。
一身玄衣,五爪金龙……
红玉脸色煞白,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完了!这可不是赔不赔得起马车的事,这是要砍头!
“小小小小姐——”红玉快哭了。
“别慌。”夏萋萋低声安抚,扶着马车,眼下红玉和吴叔惊慌失措,谁也没顾上给她搬车凳过来,夏萋萋准备直接跳下来。
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轻轻一带,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萧旸冷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耳根却慢慢地红了。
她抽条得比较晚,他离开时,她还是圆嘟嘟的小脸,胳膊捏上去也是肉乎乎的。三年没见,她长高了,也瘦了,身子却更玲珑了。
他握着她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衫,依旧能感觉到手下肌肤的滑腻。
“你——”夏萋萋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手,“你的手……”
萧旸脸色一冷,“我用的是这只干净的!”他知道她爱洁,怎么可能用带着血渍的手去碰她,专门换了那只没受伤的手。
夏萋萋的目光依然盯着他受伤的手,瓷白的小脸绷紧,“怎么还没包扎好?”
在长公主府他就受伤了,这么久了,竟然没人给他包扎上药吗?
“一点小伤。”萧旸把手背到了身后,不给她看。
夏萋萋叹了口气,又去看那倒在地上的骏马,问:“这是怎么回事?”
莫大统领连忙开口讹人,“这是你们的马车给碰的。”
吴叔:“……”他不敢开口。
夏萋萋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无辜的皇帝,认真地想了想,“陛下,那委屈您先坐民女的马车回宫吧,民女自己走路回去。”
“你叫我什么?”
“陛下。”夏萋萋又唤了一声,垂下头,“您现在是一国之君。”
萧旸脸色瞬间阴沉,眉头一皱,原本多情的凤眸就显得更深,多了几分戾气。
他死死地盯着夏萋萋,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正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后颈。
萧旸磨了磨后槽牙,他真想咬死她!
就咬在那后颈!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怎么敢如此无情?
魏南瑾算什么,她却口口声声“魏三哥”。到了他这,就算不唤“石头哥哥”也该唤一声“阿磐”,怎么就成了“陛下”?
看在相依为命八年的份上,他可以不计较她做过的事,可她怎么敢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对他?没有一丝丝的亲近!
还留在马车里吓到腿软的红玉更害怕了,皇帝的表情怎么那样?双目赤红,盯着自家小姐就跟盯着什么仇人似的,那牙关咬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碎自家小姐,跟一匹饿狼似的!
红玉抖着腿准备从马车里爬下来,就算死,她也得保护好自家小姐。
莫大统领也有点胆寒,皇帝发疯的时候他见过不少,无不是血流成河。看皇帝的样子,离彻底失控也就一线之隔。但眼下的情形跟往常又有那么点不同,现在皇帝对面可是夏小姐。
这个时候别人要是横插一脚,没准会坏事。
就像是小两口吵架,要是没人管,那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要是别人掺和,反倒会拱起火来。
莫大统领伸出一个指头,往红玉脑门上一戳,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快爬出马车的红玉又给仰面栽回去了。
然后,莫大统领看见夏小姐抬眸,盈润澄澈的目光那么一瞅,皇帝那股子快要爆发的戾气就慢慢地瘪下去了。
莫大统领:……啧。
夏萋萋:“你的手要赶紧包扎好,你坐我的马车回宫吧,我住的离这里不远,自己走回去就行。”
她改了口,“陛下、民女”改成了“你呀我呀”的,萧旸的脸色顿时云开雾散,“既然你住的近,就先送你回去。”
夏萋萋迟疑了一下,“好吧。”他的手一直在滴血,与其磨磨蹭蹭,倒不如先回去,至少可以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红玉还在发呆,莫大统领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把红玉从马车里给提溜下来了,“你们这马车忒小,坐陛下和你家小姐就够挤了。”
红玉:“……哦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暴怒的皇帝好像不生气了,也没怪罪她们伤了龙体,看来她家小姐的项上人头能保住了。
她一个丫鬟坐不坐马车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小姐能活命了!
红玉高兴起来,一蹦一跳跑过去把车凳摆上了,“小姐上车!”说完才想起还有个皇帝,磕巴了一下,“陛、陛下您也上车。”
夏萋萋有些犹豫,她这马车很小,坐她和红玉还好,要是他和她,就显得太挤。
她原本想着让他坐马车,她在旁边走着。
“上去。”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一送。
夏萋萋收势不住,身子被往前一带,不由得就踩上了脚凳。
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力,托着她稳稳当当进了马车。
下一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躯坐在了她的身边。
第006章
本就窄小的马车,又塞了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顿时显得更加逼仄。
萧旸身高腿长,两条大长腿蜷缩着,看起来很是憋屈。
夏萋萋忍不住看了两眼,他离开时十七岁,个子已经很高了,几乎比她高出一头来,那时候她以为他已经长成了,没想到三年没见,他的腿似乎更长了。
夏萋萋努力地往后缩了缩,但马车驶动摇晃时,她的膝盖还是避免不了碰到他。
萧旸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眉头轻轻挑了挑,“你的马车怎么这么寒酸,你的银子呢?那么节省做什么,就不能换个大点的马车?”
夏萋萋摇头,“不能,要省钱。”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钱,来了京都用钱的地方就更多,而且京都的一切都好贵。
“啧。”萧旸嗤笑一声,“小绿草也会精打细算了?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了吧,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我的,你想要什么那还不简单?别说马车了,就算你想要把全天下的车马行都据为己有,也没问题。”
夏萋萋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我要车马行做什么?这马车虽小,我却是够用的。再说,你虽然是皇帝,那、那也是你的。”
她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的是他的,跟她无关。
萧旸的脸色瞬间阴沉。
内勾外翘的凤眸本该是多情的,可此时盈满了戾气,幽黑冷戾,仿佛是看不到底的深潭,望一眼就会从心底升起寒意。
萧旸快要压不住。
没见到她的这三年,他日夜想她,想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想着该不该去把她找出来。可他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找到她,会忍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他不敢找她,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恨她。
可没想到她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只是看到她,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向他道歉向他解释,他那些想要折磨她报复她的想法,就全都不翼而飞了。
萧旸觉得,罢了,过去已过去,看在相依为命八年的份上,他可以不跟她计较,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就够了。
可她现在是什么意思?竟然想要跟他撇清关系!
“别用力。”夏萋萋皱眉,盈润双眸中满是不赞同,“你的手又流血了。”
萧旸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被碎瓷片划伤的手掌果然又滴血了。
夏萋萋摸出自己的帕子,萧旸自动自觉地伸出了手,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们经常做的那样。
洁白丝帕很快就被染红了,夏萋萋瓷白的小脸绷紧,“这样不行啊,必须得上药。”
萧旸盯着自己的手掌,黑眸中的戾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算了,毕竟分别了三年,她对他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也实属正常,大不了他再慢慢哄,心软的小绿草会重新跟他亲昵起来的。
“嗯……”萧旸叹了口气,“有点疼。”
夏萋萋果然紧张起来,“从弄伤到现在都那么久了,怎么就没个人给你上药呢?你平时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你身边的人也都不当心吗?”
她絮絮叨叨,萧旸越听越舒坦,高大的身子靠在车壁上,黑眸含笑,看着她轻声抱怨。
夏萋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好啦,我到家了,你赶紧回宫去上药包扎吧。”
萧旸:“……”
马车果然已经停下,红玉飞快地摆了车凳,她还是有点担心,那个皇帝看起来总觉得很可怕,自家小姐软乎乎的,不会被他吓到吧?马车一停她就想立刻把自家小姐迎出来,在马车外小声唤道:“小姐,咱们到了。”
夏萋萋刚想往下跳,萧旸却先一步下了马车,掌心向上,伸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掌纹清晰而干净,手指修长,是一只很漂亮的手,而且没有沾染血渍,是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夏萋萋愣了一下,手指习惯性地抬起来,只是在快要搭到他掌心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
夏萋萋:“……”
习惯真是可怕,明明已经三年没见了,他一伸手,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握住,就像以前那样,她上下马车都是他来扶她。
只是,毕竟今非昔比。
【萋萋,我的乖女儿,你和阿磐不是一路人,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忘了他吧。】
夏萋萋的指尖顿住了。
然后,她扶着马车,踩着车凳自己下来了。
萧旸冷白的脸黑了几分。
“你——”夏萋萋刚想说让他快些回去好上药,萧旸却像没看见她开口似的,径直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飞快地打量了一下。
这是个很小的院子,只有一进,正房两间,东厢房两间,南边倒座估计是用来做饭烧水的。
萧旸的眉头越皱越紧,东厢房可以住丫鬟和给她做饭赶车的仆从,但正房两间怎么住,她和夫人住一个卧房?
马车进了院子,只有一个中年仆妇从南边倒座出来,正房里没有丝毫动静。
萧旸脚步停在正房前,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小绿草,你……”他喉咙发紧,甚至不敢开口询问。
夏萋萋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黑色的蝶翅微微颤动,“娘亲……过世了。”
萧旸心头一痛。
虽然他是由小绿草捡到的,但说起来小绿草当时也才六岁,真正把他养大的是夫人。
夫人养了他八年,为他请了西席教授课业,还为了他请了武师教授功夫,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可他竟然因为赌气,连夫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黑沉的天空,将眼中的酸涩逼退,好半天才再度开口,声音暗哑,“什么时候的事?”
夏萋萋垂眸,盯着地上斑驳的影子:“你离开之后……不久。”
“……对不起。”
萧旸犹如万箭穿心。
这一刻,他真恨不得杀掉过去的自己,他为什么要跟小绿草生气,为什么不派人去找她?
对她来说,那一定是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刻。
他离开了,夫人也过世了,她相依为命的人都离她而去。甚至她身边的丫鬟和仆从也变了,是不是大家都走了?
“你原来的丫鬟呢?”
“嫁人了。”
萧旸不敢再问下去了,他甚至不敢看夏萋萋的脸,生恐看到她怨恨失望的目光。萧旸低着头,喃喃道:“对不起,小绿草,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这样说,你什么也没做错。”夏萋萋慢慢走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目光中没有怨恨,也没有失望,就像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平静澄澈,“你不要难过呀,我过得很好,没有受苦。”
夏萋萋声音柔软,仿佛涓涓细流,细细地絮叨着:“我这院子虽然小了些,但好在租金便宜,我和红玉、吴叔吴婶四个人住着也刚刚好。马车小了些,但平时我坐也足够了。虽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衣食无忧,我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