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落笙咬着下唇,闭了闭眸。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苏子炎的话,他所说究竟是不是真的,苏子墨真的是她的杀父仇人吗?
可若是这样,苏子墨又为什么把她奉为白月光,还装得那么深情,又或者是他打算瞒着她一辈子,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若是真的杀了她爹,她就算拼尽这一条命也断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望向苏子炎,动了动被束缚的身体,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既然我们有共同的仇人,这般绑着我又是何意?”
听此,苏子炎神情微变,还颇有些得意,不禁轻笑道:“苏子墨他会来救你的,你只需要坐在这里,看我怎么为你报仇。”
荆落笙不禁嗤笑一声,他说得可真好听,不过是拿她当做诱饵罢了。“你放了我,我不会走的。”
静默良久,苏子炎只是静静地抚摸着她的脸,最后挑起她的下巴,才道:“苒苒,听话,只要苏子墨死了,随你怎么样。”
话毕,苏子炎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轻轻打开塞帽,用指尖蘸取,一点一点抹到她的伤处,那神情无比认真,就好像对待一件珍宝一般。
冰凉的药膏敷在额头上,荆落笙心里更是冷若寒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苏子炎,他们见面才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就感受到了他的暴戾和虚伪。
他若做了皇帝,百姓不知道会怨声载道到何种程度。
越往下想,她就对他的触碰越来越抵触,不禁微微偏过了头,然她的下巴一动就被他立刻掰过,他神情阴狠,道:“苒苒,你最好记住,在铩羽阁,听话的人才能活到最后,我并不希望你最后变成一具散发着恶臭的死尸。”
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头顶,她眼底沁出泪,死死盯着他,眸中划过一丝不甘,但又不得不听从他。
良久,他上完药后才离去。
“吱呀”一声,殿门轻轻关上,大殿中独留她一人,还有不远处桌上摇曳的幽暗烛火。
她动了动身体,但身上缚的缰绳实在太紧,她根本无动弹不得,这时,头颅又一阵眩晕袭来,她面色痛苦,低垂下头。
苏子炎打得她那两耳光,她虽不会感觉到痛,但也着实把她打懵了,再加上额头和桌角的剧烈一撞,大脑变得浑浑噩噩的,似乎有什么在内不断撕扯,再一闭眼,一簇猛烈灼热的火焰忽然撞了过来,她吓地猛地挣开了眼,然入目却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只见他转身,朝她伸出手,唇边浅笑,暖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的笑容明亮如斯。
荆落笙陡然回神,视线恢复一片昏暗,她回想着刚刚脑中浮现的少年人影,心中疑窦丛生,这是......苏子墨?
但也不完全是,更像是年轻的苏子墨,她与他之前真的认识?
可是她依旧不能完全想起来,都是一截截记忆碎片,不断在脑海里游荡,撕扯,扯得她大脑都要炸了。
但是值得欣喜的一点是,她的记忆好像在不断恢复。
她闭眼,重新陷入深思,脑中思绪蔓延开来,那些暗藏多年的记忆一点点侵入她的神经。
她忽而一阵心悸,又忽而喘不过气,又忽而唇角勾笑,那些带着温暖的,带着血淋淋的现实终于喷涌而来。
她蓦然睁开双眼,放声大笑起来,眼角一颗颗泪珠滑落。
她究竟是该感谢苏子炎还是该恨他呢?
她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苏子炎,苏子墨,他们一个个欺她,骗她,利用她,最终造成她家破人亡,父亲烧死在那场滔天大火中,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他们都是恩将仇报,阴险狠毒的小人。
她恨透了他们。
现在她恨不得苏子炎和苏子墨两人斗得不可开交,斗得两败俱伤。
他们凭什么肆意践踏她曾经的真心?
第31章 恩怨(修)
七年前, 盛元四十二年,春末,庭州城内。
彼时十岁的闻卿苒, 还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 因娘亲过世得早,家中父亲管理着一间香烛铺,因此对她缺少管教,任由着她处于放养状态, 以至于调皮搞蛋, 上蹿下跳之事可没少干, 但她虽如此,却也不失天真可爱。
某日一早闻卿苒便拉着小厮外出策马, 然却在丛林中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满身泥泞,仰卧在地, 朝下望去,便瞧见膝盖处还有黏腻的血迹。
少年求她救他, 于是闻卿苒和小厮一同把他扛回了家,彼时家父去了邻州谈生意, 根本不在府中。
闻卿苒便把这个少年藏在了府中, 少年的腿断了,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她为他请最好的医师,并且每日悉心照料他。
他不爱说话, 虽然看起来很青涩, 但是神情却经常透出一股小大人的模样, 还总是皱着眉头朝远处发呆, 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时常贱兮兮的叫他小瘸子,还经常拿一些小玩意来逗他,就这样过去了半年。
直到有一日,他说家里人来找他,他马上要回延京了。
尚年少的闻卿苒一听延京,顿时想起爹爹曾说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延京做大官,一年后说要举家搬迁,去延京发展一事。
于是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少年一听,脸上透出些喜色,拉着她的手甚是喜悦,更同他约好一年后延京相见。
就这样少年走了。
彼时她并不知道少年就是三皇子殿下苏子墨。
他走后,正好到了初冬时节,某一日她出去游玩时,却看到街边趴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但是病恹恹的,半死不活地趴在巷边,而她岂是见死不救之人?
她走过去,关切地问候了一句,小乞丐微微抬眸,说话都是哆哆嗦嗦的,他脏乎乎的小手摸摸肚子,他说他很饿。
闻卿苒听了,立即去家里端了一碗羹汤,小小的少年捧着热乎乎的羹汤,眼神呆呆的,不一会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掉了出来,热汤混着眼泪,灌入少年干裂的唇中,一碗羹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然而,少年喝完后,还没来得及感谢,就侧身一倒,晕了过去。
闻卿苒见状,立刻扶起他,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烫地要命,便背着他去了医馆。
大病一场,幸好捡回了一条命,小叫花子醒来后,对她说他叫小羽。
为表示感谢,小羽此后经常去林中,给她摘野果子。
相识多日,闻卿苒与他也越来越熟悉,某日,他眼睛湿漉漉的,抿了抿唇,一脸羞涩地看着她,抬起眼,又低下,后又抬起,踌躇了半晌才问:“我可以叫你阿姊吗?”
小姑娘愣了一瞬,而后咧开嘴笑了出声,摸摸他的头,一双眼笑盈盈的,“当然可以啊。”
少年和少女的笑声充满了整个街道,少年突然觉得活着好像也没那么累了,虽然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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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好景不长,谁都没想到那年是闻卿苒和她爹爹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冬至时节,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撒在地面,那天爹爹带回了两个人,一个中年大叔,一个灰衣少年,这个少年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因为他看起来跟苏子墨长得有点像,于是她好奇的盯了他半晌,爹爹说大叔就是他的远房亲戚,并且让她叫那名少年阿炎表哥。
可她和爹爹万万没想到,阿炎表哥的到来,才是造成他们灭门惨剧的根本原因。
一个月后,阿炎表哥急匆匆走了,直到一名官爷带着大批官兵围了她家,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原来阿炎表哥就是逆贼废太子苏子炎,而他们因包庇朝廷重犯,被官兵视为叛贼同党。
爹爹这才幡然回悟,他是被苏子炎和远房亲戚给骗了,若是他早知道他们是朝廷钦犯,他如论如何都不会接待他们。
然而,无论爹爹朝官兵如何解释,那名冷酷的将领丝毫都听不进去。
一场大火把闻府烧得干干净净,爹爹用自己的身体拼死把闻卿苒推到通往后门的地道,然火势太大,一簇簇火苗往她身上钻,她几乎都要窒息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命丧于此时,一抹小小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她的视线终点,那团身影越来越大,直到她看清楚来人脸上的焦急之色。
她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是小羽。
只见少年神色匆忙,急忙奔到她跟前,手中拿着浸湿的衣袍一下一下扑打着她身上的火。
小姑娘一个站立不稳扑倒在他身上,最后他们在挨近地窖口的一个夹道中待了一晚,直到所有的官兵都离开了闻府,少年才背着她出去。
然小姑娘身上早已烧得不成样子,半边脸皮肉翻滚,已经完全毁了。
为了安全起见,小羽去乱葬岗找了一具女尸,把小姑娘身上的首饰全部戴在尸体身上,然后把死尸燃尽,趁夜深人静扔到了闻府。
小羽没办法带她直接去医馆,便把她带去了自己藏身的破庙中,简单为她处理了一番。
但是小姑娘身上的烧伤不等人,若是再拖几天,恐怕真的无力回天了,少年急得团团转,但城中的官兵还未完全撤去,城门还被封锁,根本去不了外城,现在又不能在城内轻举妄动。
他想了一夜都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直至清晨,闻卿苒幽幽转醒,他正要安慰她一番,然话还没来得说出口,她便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吵着要回闻府,找她爹爹。
少年无奈,只好应下,背起她出了破庙,然就在快要到闻府时,长街上猛然惊现一队官兵,少年即刻背着她躲到了一条小巷一处草席后面。
透过缝隙,两人可以清晰地看到闻府大门,只见将才的一队士兵在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将军身穿玄色甲胄,杀伐之气尽显,背对着他们向下首的士兵交代着什么,
而昨日那个下令放火焚烧闻府的将领正站在旁边听着他的命令。
交代完,将军才转过身。
然就在这一刻,闻卿苒望着将军的侧颜,登时睁大了眼睛,指甲深深扣着小羽的肩膀,不可置信念叨着,“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小瘸子?”
而昨日那个将领竟然是他的属下。
她大脑轰地一响,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他问清楚,他究竟是谁,他凭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一命?
但由于她过于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最后竟是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小羽见状,知道她的病情再耽误下去,可能就真没救了。
他当即狠狠咬牙,下定决心,背着她去寻医馆。
两个小小的少年,披着破旧的黑袍,掩住容貌,拖着长长的影子,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行着未知命运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