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老夫人想到方才从崔道之身上闻到的血腥味,脸色猝然一变,站起身,跺脚道:
“来人!把跟着二爷的人给我叫来!”
这个杀千刀的,别不是身上还带着伤……
若当真如此,如何能沾酒?
他当真是着了魔了,为了那丫头,竟不顾惜自己身子到了如此地步!
老夫人捶胸顿足,被李婆子扶着坐下顺气。
崔宅里,偌大的宅院寂静无声,只有崔道之一个人坐在秀秀曾经住过的东厢房里喝酒。
屋里一切的摆设都一如既往,一样都没动过,他走时,特意嘱咐人每日进来洒扫。
崔道之觉得自己有病。
人都走了,他还留着这屋子做什么,合该趁早砸了了事,省得碍他的眼。
崔道之眸色幽深,手将酒杯捏出一道细碎的裂纹。
赵贵从外头进来,见崔道之如此模样,也不敢劝,只道:
“二爷,曹大人的奏折递上去了。”
二爷这招可真狠,一回来,便着人向薛家捅了一刀,那个人还是当初听命薛家给秀秀姑娘开路引的曹大人。
也是,他们是同窗,又来往甚密,薛大人曾经犯过什么事,这位曹大人最是清楚,由他来上奏折,最是合适不过。
薛家想往上爬,二爷便抬手把他们摁下去。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秀秀姑娘。
想到这里,赵贵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年多了,秀秀姑娘还是没一点消息。
二爷一封又一封地收到南边的信,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这一年多,他眼见着二爷眉间的郁色越来越浓。
他瞧着心酸,忍不住劝道:
“二爷,您别再为难自个儿了,姑娘说不定已经……”
他话未说完,便见崔道之猝然抬眼,向他投来一道满是杀气的视线。
赵贵连忙跪下磕头:“二爷恕罪!”
崔道之将酒杯‘啪’的一下放在桌上,沉声道:
“再派人出去,挖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来。”
她诡计多着呢,连他都能轻易骗过去,怎么可能会死?
这些人惯会危言耸听。
虽如此想,但转过身后,他仍旧闭了闭眼睛。
一年四个月十八天。
她可真能躲,等他找到她,等找到她……
崔道之拳头慢慢握起。
“二爷——!二爷——!”
外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崔道之猝然睁开双眼,‘哗啦’一下打开帘子,大步往外走,险些将外间的椅子带翻。
赵贵将椅子扶好,连忙跟着出去,看见来人便问:
“可是秀秀姑娘有了消息?!”
来报的小厮摇头。
赵贵小心查看崔道之的脸色,果然见他脸色铁青,眼底是熟悉的失望。
赵贵叹了口气,对那小厮道:“既如此,你便先回去,有什么事等明日再报,别打扰二爷休息。”
那小厮这时才缓好了气,道:
“不......不是秀秀姑娘,是杨朔州的齐家......二爷,朝廷急报,齐家反了!”
第60章 “柳姑娘,咱们成亲吧。……
齐家这一反, 波及最大的便是王家。
最大的靠山倒了,又与养子闹矛盾,王贵妃如今的境遇可想而知。
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就是陛下对她那份仅存的宠爱了。
宽大的宫道上, 一群人抬着轿撵往紫宸殿去,王贵妃倚靠在座椅上,发髻上的步摇不住摇晃,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她装扮虽与平日一般无二,但再没有从前不可一世的明艳,手撑着额头, 微垂眼, 整个人被一层焦急和落寞笼罩。
开春不久, 万物复苏,一群南归的燕子在皇宫上空掠过。
王贵妃抬头看了一会儿,随即将视线落回地上, 只见大红色的宫墙胀满了眼帘, 像一只巨大的野兽,永远望不到头似的。
不知不觉间,轿撵已经落地, 抬轿的内监恭敬垂首站立。
王贵妃抬手, 扶着近身宫女下轿, 上了台阶, 照常往殿里走去, 却被皇帝的贴身内监拦住。
“……娘娘, 陛下如今没空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今时不同往日,齐家的事到底连累了她。
王贵妃站在原地,问:“谁在里头?”
内监道:“回娘娘, 是大将军。”
王贵妃静默片刻,“成,等陛下有空见我,还望公公着人告诉我一声。”
内监称是。
王贵妃重新坐上轿撵回去,进到宫里,坐在贵妃椅上,良久不语。
这个时候,陛下见崔道之,除了要派他去平叛,怕也没别的事了。
王贵妃望着桌上的熏炉,捏紧了扶手。
“……娘娘。”宫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你们都出去,叫她进来。”王贵妃坐起身,从发髻上拿下一根牡丹宝石簪子,轻轻拨动熏炉里头的香灰。
一个身材矮小的宫人进来跪下,将南边调查的消息说了。
王贵妃的手顿住。
良久,等宫人的身子都僵了半边,她才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殿里只剩王贵妃一个人,她将簪子紧紧捏住,未几,从空洞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宫人们见贵妃许久不出来,怕她想不开,可又素来知道她的脾性,既不敢开口打扰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这两年,贵妃过得不大好。
先是王大人被陛下斥责圈禁,好不容易放出来了,七皇子那边因为生母的问题又与贵妃闹起了脾气,如今身后的齐家又出事。
往后还不定怎么着呢,若是连陛下的宠爱都失去,那贵妃怕是......
正想着,忽见贵妃终于打开殿门,走了出来,面色如常,瞧着倒还好。
只听她吩咐道:
“把王大人找来,我有事要嘱咐他。”
-
任凭长安城里风云如何变幻,都与秀秀无关。
春日里,艳阳高照,她正着一身碧绿襦裙,头发用木簪随意挽起来,在山野间放风筝。
不远处,闻正青站在桥上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一年有余的时间,山野的风将她身上的郁结之气吹散许多,如今她整日里笑眯眯的,不在秀坊的时候,便开始疯玩疯跑,整个人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娇艳中带着一丝淡雅。
闻正青视线在她那张脸上停留片刻,拿着一张斗笠,向她走去。
“给,别晒着。”
秀秀正在缠手中的风筝线,便察觉到头顶迎来一片阴凉,转头,瞧见闻正青的脸,愣了一下。
大约一年前,她便已经将欠闻正青的钱还清,也是那段时间,两人开始熟稔起来。
他是个热心的人。
但凡从冯嫂子那里听到她遇见什么麻烦,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帮她,事无巨细,仿佛两人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一般。
因为他,秀秀这一年多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她心里明白,若不是他的时常帮忙,像她这样的外乡人,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扎根,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她很感激他。
秀秀一只手接过闻正青手中的斗笠,对他笑了笑:
“多谢。”
然后她便看到闻正青又开始望着她出神。
“再笑一下。”他道。
秀秀一怔,“什么?”
闻正青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轻声道:“没什么,你的风筝断了。”
随即往那边山头跑去。
等回来将风筝交给秀秀,他提议道:
“走,我带你去捕鱼。”
秀秀想了想,觉得今日吃鱼也不错,便点了点头,跳上他的小舟:
“好啊。”
闻正青抱胸笑了一下,也跳上去,拿起一根竹竿开始划船。
秀秀坐在船上,望着两岸绵延的山峦,只觉心旷神怡。
闻正青捕了几条大鱼上来,秀秀抓起一条,鱼扑腾着,差点重新跳进河里。
秀秀道:“闻大哥,今日便做水煮鲶鱼吧。”
闻正青没有异议。
两人带着鱼一起到了冯嫂子家里,平日里三人经常聚在一起吃饭。
秀秀买了些菜,在厨房里忙活着,冯嫂子在一旁帮忙。
等到秀秀将菜做完,伸了个懒腰,冯嫂子忍不住感叹道:
“柳姑娘,你会做这么多菜啊,我瞧着有些还不是咱们这里的菜色,你去过北方?”
秀秀舀水洗手,闻言顿了顿,道:
“没有,从前跟着人随便学的。”
冯嫂子又看了眼她做的菜,面露疑惑。
柳姑娘不是南方人么,怎么会特意去学这些北方菜式?
她觉得秀秀身上的谜团有些多,但她一向不是多事的人,秀秀不说,她便不问。
席间,闻正青果然也注意到了菜式的问题,但他也只是夸奖几句,同样没有追问。
饭后,三人聊着天,颇有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
小村子里,事情就那么多,发生什么,大家都知道,因此聊了不到几句,几人便没了话题。
这时,冯嫂子忽然道:
“柳姑娘,你的房子可找好了?”
秀秀进入秀坊后,攒了些钱,虽不十分多,但买一个自己住的小院子还是够的。
“要我说啊,你往后还住在我家,方便不说,彼此还能做个伴儿,做什么非要搬出去?”
冯嫂子实在有些不理解。
其实她说的对,搬出去买房,其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但如此,将来自己住着,没人说话解闷不说,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没人照顾,只能自己扛着。
秀秀心中感念冯嫂子对自己的好,一年多下来,她早把她当成了她的半个亲人,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定要搬出去。
她不能连累她。
即便知道过了这么久,崔道之或许当真以为自己死了,不会再找她,但她仍旧不肯冒这个险。
还是她自己一个人住着好些。
“嫂子,等搬出去,我还是会时常找你说话解闷的,到时,你可不许烦我。”
冯嫂子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如何会烦?”
秀秀笑起来。
两人谈话间,闻正青都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插话,最后只道: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秀秀点了头:“多谢闻大哥,我会的。”
冯嫂子看了两人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闻正青对秀秀要比对别人要上心许多。
虽然平日里,他也常常帮助其他村民,但她就是觉得不一样。
特别是他瞧秀秀的眼神……
冯嫂子逐渐琢磨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打趣一般望向秀秀,问道:
“柳姑娘,你什么时候去交钱,我和正青陪你去,免得你被人骗了。”
秀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冯嫂子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好。”
-
三日后,秀秀带上准备好的钱去到看好的房主人那里。
房主见秀秀来,收了钱,将地契和房契一起给她,随后道:
“走吧。”
秀秀一愣,道:“去哪里?”
房主抽了口旱烟,将烟杆子重重在桌上敲击两下。
“去县衙,把你的户籍证明带上,咱们两人在房契和地契上按手印,最后再盖上官府的印章,就成了。”
秀秀张了张口。
她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条例。
身后冯嫂子也道:“何时有如此规定的?”
房主道:“就上个月的事,你们不知道?”
冯嫂子平日里又没有买房的打算,哪里会注意这个?于是看向秀秀。
柳姑娘她……是黑户,哪里有什么户籍证明?
秀秀垂眸。
是她疏忽了。
“敢问老丈,可有别的法子,不去官府不成么?”
房主道:“那如何使得?什么事儿都要按照官府的要求来办,哪里能偷奸耍滑?我说你这个女娃娃,你不老实啊。”
冯嫂子听见这话,哪里会愿意,开始同他争吵起来。
秀秀将冯嫂子拉住,道:“老丈,我不买了,把钱还我吧。”
房主却耍起了赖:“不成!说好了的事,怎能变卦!”
他早知秀秀是黑户,之前谈话的时候才有意将实情隐瞒,如此才好讹她一把。
秀秀还是头回遇见这样的老人家,有些后悔自己没搞清楚便交了钱,如今要将钱拿回来,只能想办法在官府那里有自己的户籍。
不是陈秀秀的,而是‘柳姝’的。
其实,她若真想长久在这里生活下去,在官府那里必须有自己的户籍,从前是没人来查,她才能安稳度日,若是什么时候官府突发奇想来查验证,那她便要倒霉。
况且,一个黑户,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别说买房,便是想住村里的客栈都会被人赶出去。
正思索间,秀秀忽听一直没开口的闻正青道:
“老丈,听闻本地有一种法子能叫黑户的人有户籍,若柳姑娘上了户,你当真能跟她去官府把房子过户,不会耍赖?”
房主吐出一口烟:“那是自然。”
听到这里,闻正青笑了笑,抱胸看向秀秀:
“柳姑娘,咱们成亲吧。”
第61章 “大将军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