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受不住外力,自银钩子上嘶啦劈着落下去,将人用锦被卷起,攥着弓箭的手愈发用力,现出青白之色,打横抱起,走至廊下。
承德一眼瞧见主子爷怀中的人儿,胸腔里顿时像被浇了热油一般滚烫,太子未免太过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爷,这儿交给我们。”
承武又解决一个,同承德呈南北之势。
于淳举着剑指向他,冷峻道,“只要进了太子府,就是孤的女人,你休想带走。”
遥遥盯着锦被中被包裹严实的美人,剑风立现,他还没有大快朵颐,绝不能放过。
裴尧极其淡薄的瞟了他一眼,神色越发黑沉,薄唇微掀,鄙视道,“凭你也想拦我?”
天大的笑话,我不要你的命已是幸运。
径自往外走去,承德承武二人护在两侧,直至出了影壁,太子府上的侍卫皆是倒下,除了始终围在于淳左右的两名,透过影壁的镂空映出男子漆黑的背影,黝黝的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听得他一字一顿道,“殿下今日的所作所为,汶澈铭记在心。”
汶澈是他的字,母亲曾说他命中缺水,故取此字,腰间悬挂的方形玉印上刻的便是,裴汶澈印。
随即咻咻两声,于淳身侧的两名侍卫应声倒地,眉心中箭,一击毙命,这是□□裸的威胁,不行,他必须得召幕僚来商量暗杀的事宜。
轻雪幽幽,遮住明艳的光…
俞寄蓉只知道自己像被置放于火炉之中,受炙火猛烈的焚烤,意识挣扎涣散,聚不了焦…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马车疾驰而过,至正阳门下,裴尧步行进宫面圣。
太极宫中,圣上刚结束今日的修道,唤他进来。
“爱卿查出来了?”他还没死呢,这帮不孝子就开始争权谋位,弄的个你死我活,皆是畜生行径。
“刺客身份已经查出,并无二致,只是与太子一位幕僚关系甚密,且在刺杀二殿下前,有过来往。”
就算查不出来,这事也挂在太子身上,除了他,旁人并无作案的动机,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怎配为帝…
嘉康帝好不容易修下的心如止水,此刻难免兔死狐悲,儿子杀完了,就该他这个碍事的老子了…
“皇后一族亏得绥阳王支撑,哼…”
提起绥阳王,他更是怄气,玩了一辈子的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
“罢,你替我去办另外一件事。”
修道遥遥无期,欲成佛,需先杀佛。
“寻五岁孩童祭火炼化成灰,送入宫中。”这是大道士供出的秘法,利用阴阳相补之论,续命延康。
裴尧乍听,胸腔中血气翻涌,这等阴兕丧心病狂之法,怎能长生不老?
朝中道士风行,心计下烂。
出门吩咐承德,“去查是谁供出的秘法,派人杀了。”
“是。”承德面色通红,指了指茜素青色罗纹布的车帘子,嗫嗫不敢多说,“爷还是赶紧上去瞧瞧吧?”
裴尧阴森的望他一眼,正要抬腿踹他,突地听见车内传来一声极浅的娇媚低吟,那声儿甜腻腻的能勾进人心里头去。
承德更为手足无措,“爷前脚进宫,后脚就…”
帘子一晃,露出道口子,却什么也瞧不清。
车厢中,柔软的宽榻上锦被松散开,女子斜着半个身子摇摇欲坠,她好热,好热啊…
不须时,感觉耳侧有抹冰凉掠过,立刻攀爬着缠上去,用唇瓣贴着吸取那寒意,唔,好舒服…
男人低头望着她神志不清的模样,骂一句蠢货,居然还被下了药。
松开手指,任由她跌落下去,半点没有怜惜之情,屈指敲两下车壁,哒哒哒行驶起来。
丝丝绕绕的玫瑰香充盈漫开,裴尧坐在左侧的窄榻上把玩腰间的玉印,双眸冷冽的盯着她,俞寄蓉实在忍不了,红唇轻吐柔弱的气息,撑着摇摇晃晃的伏过去贴在他靴子边,万般难受,喏喏道,“表哥,表哥…”
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哭闹不止,裴尧烦的慌,将上次顺来的那个手帕塞她嘴里,尽量离远一些。
直接进的南冠居,御医已经在等,瞧见世子爷稳稳当当的抱着个锦被出来,有些疑惑,这也没受伤啊?
为何还要唤他前来?
随着上到二楼,隔着玉屏,听见男人问,“有解那种事的药物吗?”
那种事?
难不成,刚才那个锦被中裹的是个女人?
这就有些难说了,捋着胡须慢悠悠答道,“此事需看药性,世子爷可知到底服用什么模样的?”
“不知。”他原本将人裹严实放在床上了,结果不知何时她竟自己挣脱出来,正跪在他身后伸入袍摆贴自己的手,浑身都滚烫烫的。
嘴里的帕子也遮不住呜呜呜的哭声。
望着女人这样,裴尧手指微动,想了想,还是将人抱起来塞被子里,手也伸了过去,任由她当成解渴的玩具,“瞧样子挺厉害的。”
“若是药性霸道,就真无药可解。”御医知晓坊间有那种烈性药物,长时间不合欢,会吐血身亡,可见厉害。
无药可解的吗?
俞寄蓉根本听不见其余的声音,睁着一双迷离的眼,泫然欲泣着哀求他,“求你,让我…”
突然将手抽出来,唤承德,“将浴桶里放满凉水。”
夜色浓稠昏暗,男人从冷水里将人捞起来撂弦丝雕花架子床上,掰着脸颊试图迫使她清醒过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最厌烦这个女人哭,裴尧骤然起身冲着外面吼,“再换一桶凉水。”
太医虽是判断这种药性太烈,靠外物不容易解决,最好还是两人合欢,但在崇阳王世子杀人的目光下,还是颤颤巍巍的开下了药方,承德这边送上来托盘,碎花小碗里是棕褐色的药汤子,“爷,刚熬好的药…”
男人手指纤长如竹,接过摆了摆手,上到三楼掀开丝被揽起她,“喝药。”
自晌午回来已经折腾至深夜,这药性怎么还没过,再这么泡下去,估计人就傻了,催促道,“快点…”
百爪挠心的痒无法抑制,又缠着他贴着下巴磨蹭,一声接一声的表哥真是腻烦了裴尧,俯身压住她将药哺了过去,开始还好些,后来就把持不住的捞着舌尖翻覆辗转,这笔账,他记下了…
昼夜交替,明媚刺眼的阳光倾洒进来时,俞寄蓉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都酸疼无力,反复几次,终于坐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记忆慢慢回笼,木桶,水声,喂药,车厢中,窄榻上,还有,那个男人…
扫眼四周,这是世子居住的南冠居,身上只着了件轻飘飘的烟栗色的长袍,扣子掉了两颗,想起昨日之事,再次红了脸,拢紧些,光脚踩在脚踏上,凉凉的正好使她清醒。
裴尧刚下朝进府,薄唇紧抿成一个锋利的弧度,太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昨夜已经迎来一场暗杀,今日晨起又来一拨,可见他是非要自己死了。
承德伺候着换掉常服,见主子爷眉间积蓄着郁气,道,“姑娘似乎醒了…”
指尖的滑腻感还存余着,面容松懈下来,“让你准备的人都安排好了?”
“已经准备妥当。”
男人抬步上楼,厚重的脚步声渐次踩进女子心里,紧张的揪着身下的褥子,想要躲起来,但是,又有何可躲的呢?
离着很远,便能感受到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将她看透且毫不避讳的意图明显,垂着眸,羞愧的不敢看他。
不远不近处,裴尧晦涩的视线从她白皙的脚踝处刮过,最终定在乌黑的发顶,“下次不要乱跑。”
虽不知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中了那种药,显然是裴雯有意害她。
是为了给姚嘉慧报仇?
用这种方法对付她,确实狠毒。
咬唇轻轻应了声。
此时这般面对着,实在是抬不起头,再是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且是她主动,羞煞死个人。
“你院里那两个丫鬟已经处理了,待寻到有功夫的,再给你添置。”
这话说的稀松平常,在俞寄蓉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惊愕的仰起头,急切的问,“你说什么?”
踉跄着几欲跌倒,扑过去拉着他袖摆,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说把秋白和宛白怎么了?”
扶住她腰身将人虚搂怀中,这才觉察出异常,伸手摸了下女子的额头,果然烫手。
该死…
眉宇间的阴狠之色一闪而过,俯身抱起她往床榻上去,“你发烧了…”
猛然被他抱起,双手攀在宽阔的肩膀防止自己滑下去,“我问你话呢,秋白和宛白呢?”
她只能看见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听他淡淡解释,“她们护主不力,定要受罚。”
“不行,她们没有错,你快放人…”揪着他领口往下拉,只不过几步路,却似走了好久。
裴尧将她放下,低头瞥了眼散乱的衣襟,挑眉揉捏下她的耳垂,“又不听话了,是吧?”
另一只手摇缠枝的铃铛,不大会儿承德上来,“请御医来。”
俞寄蓉怕他离开,快速扯住滚银边的袖摆,头昏昏沉沉的快要炸裂,“我要是听话,你就放了她们吗?”
男人双臂撑在她两侧,将女人完全困在怀里,凤眸里淬着勾人心魄的光,“嗯,看你有多听话了…”
许是今天的日头格外明亮,许是今天的帐子格外鲜艳,女子竟丝毫没有躲,迎着他,甚至于主动贴近了他,吻做一处。
太医来时只余下支素腕露出帐子一角,崇阳王世子全程黑着脸看他把脉,“如何?”
“寒邪侵袭后恶寒发热,无汗,全身肢节酸痛,口不欲饮,鼻塞流涕,舌色淡,苔薄白,脉浮紧,需用药半月可好。”洋洋洒洒一大堆,最后得裴尧三个字,“开方子。”
又要喝药,好苦。
脑子里浮想起他昨日喂自己喝药,再次红了脸,薄薄一层,化成了胭脂般,闭着眼抱紧丝被。
帐子被人掀开,裴尧拉起她,“别睡,先喝药。”
被他抓着坐起来,仍昏昏欲睡,嘴里还惦记着,“秋白姐姐呢?还有宛白,你让她们过来…”
不见一面,总是放心不下。
男人目光微闪,敷衍道,“等你醒了之后再说。”
这次药熬的特别快,怕她睡着,裴尧取了本兵书令其从头念起,本就发烧的难受,偏生他还变着法的折磨自己,上来这股脾性,拍开书册,染红的双眼瞪向他,“我现在就要看见她们…”
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不会是将人杀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就心如刀割的差点栽歪下去,泪水滚滚而落,颗颗落入丝被之上,洇深了原本的颜色。
又哭?
裴尧捏着眉心,见承德送药上来,不怎么耐烦的递过去,“先喝药。”
俞寄蓉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一把挥开他的手,药碗落地摔到地毯上,羊绒纯白的地毯很快吸收了水分,呈了棕褐色,内室里混合着玫瑰香与中药的涩苦味道,愈发令人难以忍受。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抓起迎枕照着他的方向掼过去。
男人侧身躲过,阴沉的脸大跨步逼近,捏着女人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你怎么每次挨完打都不长记性呢?”
“是不是我打的不够狠?”尾音的这个狠字像从他后槽牙滚过后说出来的,狠辣尤烈。
女子亦是不服输,掐着手心反抗,“我要回清漪院。”
裴尧笑她天真,猛地站起将她扔到床上,声音如同地狱而来,“从今日起,你就宿在南冠居。”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与她商量解释的意思,转身下楼,不大会儿上来两个粉衣丫鬟,装扮一模一样,竟是双生子。
至她面前跪下行大礼,齐道,“姑娘安好。”
“奴唤畅春。”
“奴唤畅情。”
头疼欲裂的撑不住,“我不用你们伺候,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跪下磕头。
空气稀薄的让人难以喘息,砰砰砰的磕头声始终震在耳边,指尖冷的发颤,“让你们出去。”
“姑娘,世子爷吩咐奴婢贴身伺候,不敢违背。”
俞寄蓉只听见这么一句,便觉眼前泛起一片白光,瞬间跌入柔软之中,梦中小小的她被关在狭小密闭的柜匣里,外面厮杀声随风飘来,好热,好难受,姨母,姨母,你在哪儿?
鼻端嗅到一股香甜的奶香味道,“贪睡的小丫头,快醒醒,做了豆乳糕…”
费力的睁开眼,竟然是姨母,哭着扑进她怀里,“姨母,姨母,蓉儿好想你…”
“哎哟,姨母也想你,小撒娇精的嘴真甜…”温暖的指尖擦拭着她的唇,惹的心里更加酸涩。
裴尧站在床侧,拭去了她的泪,哑声问承德,“她那两个丫鬟醒了吗?”
“并未。”承德庆幸当初手下留情,没直接要了她们俩的命。
“药都用上,尽快过来服侍。”
“是。”承德小声又道,“爷,晾了太子幕僚半个时辰,您可要见见?”
裴尧轻嗤了声,问起六殿下,“于帧还没进京?”
“殿下来信,说是改道暗中查探绥阳王的虚实,月余后进京。”
他倒是胆大,就不怕暴露身份后死的更快,“让他进来,再跟太子周旋周旋。”
太子想除了裴尧不是一天两天,但是始终未能如愿,便又派人来讲和,“殿下惜才,世子爷若能倒置干戈,不妨一件美事。”
说的口干舌燥,上方仍一丝动静皆无,幕僚偷偷望去,只见男子翘腿坐着,垂下的面容并无杀伤力,心道传言不可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