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的人扑在地上,双手撑起身子,眼中带着畏惧看着他。
韩淮脸色阴沉,凝视半晌,甩袖起身。
离门不远处,有一只朱钗掉落在地,上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鸾凤。
黑色的靴子一脚踩在上面,用力地碾了碾,衔着的红色琉璃脆弱地碎了,鸾凤也变形。
“引诱我?”
他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将残破的钗子捡起,一步一步地走向任毓。
“你不配。”尖锐的部分重新没入少女乌黑的发髻里。
“奴婢不敢……”她低下了头,露出了雪白的后颈,身上穿着晴蓝色的裙襦手臂处挽着云水蓝的轻纱,整个人恍若仙子。
红棉姐姐说的果然没错,韩少爷他性子阴晴不定,在外风光霁月,府内就原形毕露。
这一摔让她难受得很,现在她不只是手疼,肚子也疼,喉咙间似乎有涌上的气味,刚吃的东西想吐出来。
她的下巴又被挑起,与含着一丝的怒气眸子对上。
韩淮蹲在她面前,神情嫌恶。
任毓半阖着眼,躲避这视线,只看到冒着些许胡子青茬的下巴。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做么?”
任毓整个身子抖了抖,蓦然抬眸直直对上。
她支起身子,清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一人的时候,竟是勾人摄魄得紧。
任毓揣测了一番这人的意思,有些迟疑,一点点地向其靠近。
韩淮的唇线绷直,吐出的话残忍:“真是卑贱得很……”
任毓向他依靠的身子都停滞了,但男人没有阻止,她只好勉强带着笑继续靠近。
两人之前气氛古怪又暧.昧
但是下一秒,少女的脸色骤然一变,偏头:“呕——”
韩淮脸色一黑,大袖一甩抬步离开了。
幸好只是干呕。
她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胃里难受得很。韩淮又故意这般折腾,每次来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瞧她,真的是想纳她为妾室么?
忠勇侯府。
“父亲,我不想嫁给皇帝。”平日娇俏的少女此时跪在地上,难得正色地说道。
目光坚定地看着端坐于案牍前高大的将军。
“这是国师的占卜,无人能改。”
“可是,我与韩……”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你莫在提他,我先前就提醒过你不要与他走得那般近。”
“他狼子野心,始终是祸害。”
任羽震惊地站了起来,“父亲怎可这般说淮哥哥?!”
韩淮可是她花费了数年光阴一直维系感情的人,上元节那天,淮哥哥还向她许诺,待她及笄便会上门提亲。
怎么能这般轻易的放弃韩淮?
“你出去罢,婚事已定。皇上他是个良人。”
“我不愿意,我不嫁!要嫁你去嫁!”
骄纵又蛮横,任羽气呼呼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今圣上是个傀儡废物,而且还病恹恹的,这会是良人?!
父亲这简直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忠勇侯无奈地摇了摇头,早些年就应该让他们不接触。
这事到底难办了些,但圣上的确是个良人,现如今后宫都未曾有嫔妃且不可能有嫔妃。
羽儿嫁过去就是皇后,国师卜算的就是天意,这姻缘红线已经将两人绑死了。
“侯爷,夫人来了。”
忠勇侯皱了皱眉头,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他不是很想见,自从诞下羽儿后,夫人的脾性虽然还如同往常,但是他心里却莫名地总有些膈应。
“进来吧。”
“郎君,妾身给你熬了补身子的汤药,趁热给你端来了。”
她头疼地看着他,将瓶瓶罐罐都摆在桌子上面。
食盒里面的食物看上去色泽鲜亮,让人食欲大开,但是此刻他完全没有喝汤的那种心情。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这个与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见她这般温婉贤惠的样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愧疚。
想到前几日皇上说的关于蛊虫的事情,他接过盛好的鸡汤后。琢磨了一下用词,开口说道:“最近几日你就不要出府了,外边有些不安全。”
“好。”
“妾身自然什么都听郎君的。”
忠勇侯顿了顿,说道:“你对羽儿的这件婚事怎么看?”
妇人低垂着眸子,温顺地说道:“妾身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是天赐的机会,岂敢有所不满呢?”
忠勇侯也就是任甫赐等候着她的下文。
“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来说,这婚事的确是得委屈一下女儿了。相比较她和丞相府那位公子的情意……”
说到这,夫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羽儿嫁是天子,当的是皇后。这事放在任何一户人家身上,都是件天大的喜事。若羽儿想不明白,妾身会去亲自去劝解她。
婚事不管怎么说都得听父母安排,况且无论如何……这天子呀,就算他的在民间的风评再不好,那也是个良人。”
忠勇侯沉默地喝完了一盅汤,沉声道:“你能想明白就好,羽儿她……你去劝劝吧。实在不行,我去拜访国师,看能不能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面上是这般说辞,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不然圣上也不会贸然颁布这项的旨意。
在他心中,不管是谁娶了他的女儿他都不满意。
妇人偏头让人收拾收拾碗筷,又立于桌旁看着任甫赐。静若兰花,气质淡雅。
“还有什么事情么?”他困惑地问道。
“夫君,你回来会一直待在书房,我们许久都未曾再——”
任甫赐声音含着歉意,说道:“对不住,近期太忙了,所以我都在书房歇息了。”
“可是——”可是你十多年都只有两三日归家,回家后都没有与她待在同一张床榻上。候府夫人带着嗔怪的说道。
“我还有些公事得办,不早了,夫人回房歇息吧。”任甫赐逃避这句询问,偏头躲避视线。
他也知道自己这般行事不好,但是……
话音刚落,一声略尖锐的女音由长相温雅的女子发出:“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第10章 、折磨
忠勇侯眼见着夫人脸色变得狰狞,一时恍惚了。
“你……”
而向来温顺的妇人此刻脸僵了僵,意识到自己做出何等行径后,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开口说道:“妾身只是一时情急,并不是对郎君不满……”
任甫赐叹了一口气,将食盒装好递了过去,“你莫要多想,娶你那日我便向你保证过,这一辈子只会有你一人。”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你。”这一句说得极轻,似乎是对面前女子说的,又似乎不是。
只觉得这双眼睛已经看透了她,夫人心里一惊,面上却挂上笑意,接过食盒:“妾身知晓了……”
看着她掩上门离去后,忠勇侯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处理面前的公文。
虽说陛下已经长大,但实权的移交还得逐步进行。陛下的羽翼也是逐渐丰满,这是他和韩老丞相想见到的。
只是现如今巫蛊之事还没有头绪,那几具尸首仿佛凭空出现。
……
丞相府,初露院
“阿满,那嬷嬷下手这般狠吗?!”红棉一边给任毓的手涂着药膏,一边忿忿不平地说道。
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的少女猛然回神,将手臂往怀里缩了缩,“嘶——”
“弄疼你啦?”红棉担忧地说道。
“有一点……”少女皱着脸,然后将双手重新递了过去。轻声解释道:“不是郑嬷嬷下手重,是韩少爷。”
她本来只是被戒尺打了几下,虽然红肿,但是抹一些药物次日就能痊愈了。而现在白净的手上还有血的划痕,是方才与韩淮周旋时摔在地上伤到的。
这下倒是好不了那般快了。
红棉听完,皱着眉一脸心疼地望着她说道:“韩少爷这是一时将你错认成那候府千金了?纳你为妾会不会不是传言?”
任毓抿了抿唇,迟疑地说道:“可能因为我的长相本就与那位贵人相似,他又许久没有与那位小姐见面……一时意乱情迷。”
至于纳她为妾这个在府内传了许久的流言,是假的吧?
韩淮答应过她,等她到了年纪就会放她出府的。现在这般只是将她当做替代品,以解相思?
任毓正准备说话,就见面前的女子将目光凝在了她的头上:“这簪子怎么坏成了这样你还带着?”
“啊?”
红棉抬手将那破败的簪子从任毓的头上取了下来,“喏,上面的珠子都掉了,这里都断了。”
“韩少爷踩的。”任毓轻声说道,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有心惊肉跳的恐惧感。
“他说我不配,”少女垂着眸,长睫毛微微颤抖,“说我卑贱……所以姐姐你放心吧,他不会纳我为妾的。”
毕竟,韩淮一向厌恶身份低微的人。府里的下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情,哪些那些被发卖出去的貌美丫鬟就是下场。
韩淮是不近女色的,所以她才敢说在到了年纪离府之前,什么都愿意做。今日只是个意外,倒是让她亲自领会到了韩淮的为人。
不过,她还是选择相信韩淮能够信守诺言,毕竟,他可是一诺千金的韩尚书啊。
世人嗟叹没有比韩淮更守承诺的人了。
处理完她手上的伤后,红棉怜惜地抱了抱她就离开了。
任毓灭了烛火后,借着月光上了榻,现在居住的院落是她幼时待过的初露院,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这处。
前些年,丞相府重新修建了一处院落来招待宗亲,是以本就偏僻的初露院就越发荒凉了。
这夜静得可怕。
她摸了摸一直放在枕下的香囊,蜷着身子入睡了,今日太累了。
任毓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陷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声响。
“吱呀——”
令人牙酸的声音令她头皮一麻,猛地睁开了眼睛。
门被人打开了!
任毓睡在榻上不敢动弹,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呼吸在她的努力控制不住下维持着平缓。
心脏跳动得极快,抽痛抽痛的,若非她紧闭着唇,怕是都要跳了出来罢。
是谁?!
半夜间会闯进来?
她动作极轻地挪动一只手摸到了尖锐的发簪,捏紧在手里,由于紧张手心冒着冷汗。
若是、若是贼人,她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来者脚步声有些沉重,行走还不太顺利撞到了一连撞到了些许屋内的桌椅,发出刺耳的声响。
任毓更紧张了,因为脚步声近了,越来越清晰……
停了!
就在她的床榻边站着!
霎时间,任毓翻身而起,抬手便刺,尖锐的部位扎进了那人的身体。
“啊——”男人的呼痛声响起,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昏黄的烛光再次亮了起来。
任毓垂着头,站在自己的床榻边,有些无措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瞧。
韩淮正躺在她的床榻上,此刻脸色惨白,他的腹部插着一根簪子,鲜血将伤口周围的衣物都濡湿了。
完了,她可能不能活着出府了。
“羽儿,你离淮哥哥那般远作甚?你过来……”韩淮的声音温柔极了,神色略带迷离地看着她。
任毓诧异地抬起了头。
嘶,韩淮是怎么了?疼痛还没让他酒醒吗?怎么还将她认错了?
方才靠近时她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难怪撞到那么多的桌椅,也不知这是喝了多少,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没醒!
“羽儿妹妹,你怎么还不过来?这些日子淮哥哥可想你了……”见任毓站在一直原地没有动作,韩淮皱着眉撑着自己的身子就要起来。
任毓见他一动,腹部就濡湿更大一片,硬着头皮上前。
“少爷,我去给你请大夫吧,你这样……”会死的。
眼见韩淮说呼吸都沉重了,任毓不再犹豫,一溜烟跑了出去。她想着先去寻蓬一蓬二他们,她一人是无法出府的。
可她走得匆忙,并未留意到离去时韩淮说了什么话。
“不要走……等我安排好一切……你嫁给的就是我了……”韩淮低声说着,仿佛醉后的梦呓,反反复复说了几遍。
第11章 、醒了
幸好是暖春,夜半只是微凉,任毓匆忙地往身上搭了件披风就出来了。
月光如华,泼洒在路上白澄澄的,她没有提灯也可以清晰地认路。
她还能活着吗?
作为府里的婢女这般伤害了主子,还是韩淮这样性子的……
想到这,本来十分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放慢甚至消失。
任毓停了下来,略带急促地呼吸着,垂眸看着面前通往蓬一蓬二他们居住院落的石头路。
因为跑得急,身上出了薄汗,此刻晚风吹来,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她要去吗?
韩淮流了那么多血,大夫救不了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逃走?这一念头一经出现少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不行,根本来不及,也出不去。想起这些年数次失败的出府经历,任毓认命般地闭了闭眼,还是到了蓬二的屋子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