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随手抽过一旁侍卫的长刀,抬首便往臂上一划。
刺啦一声, 锦缎衣裳破裂, 血肉翻战, 有股股的鲜血溢出来。
这一幕看的栓全心惊胆战, 正想上前为他包扎,却被邓知遥一把挥开,他夹紧马腹,马驰得愈发的快了。
“快去!”
栓全一咬牙,也只得转了方向,朝京兆尹府急奔而去。
***
熊熊的火光映着顾知义黑如锅底的脸色,他站在顾府的牌匾下,环视了一圈将整个顾府围的水泄不通的兵甲,烈烈的火把映在他眼中,仿佛是一簇簇疾疾烧起的火苗。
他怒不可遏,一个文臣被气到指着邓知遥的鼻子骂:
“首大人可莫要欺人太甚!我好歹也是朝中重臣,这顾府是我的私邸,你怎敢这般擅自闯入!明日……明日老夫便告到御前!告到御前!”
邓知遥此时也是铁青的脸色,并无意与他周旋,他必须分秒必争,任何一个疏漏都可能让顾湄逃之夭夭,那时便如水滴入海,再想寻便是海底捞针了。
“顾大人,本官早说了是府上遭了刺客,这才搜查,还请顾大人配合,顾大人如此阻拦,莫非那刺客就在大人府上?”
顾知义差点一口气气的倒仰过去,他因为宁王的事被牵连,三番四次被御史台弹劾,又接连被贬官,如何还受得这样一场罪名!
虽不知邓知遥今夜为何来找他的晦气,可也只得一甩袍袖,捏着鼻子将人放了进去。
一队队兵甲很快入内,闯入院子的草木花石、亭台楼阁,就连内院也直接闯入,惊了不少的女眷。
一群人搜查的极为仔细严格,所到之处,皆搅得人仰马翻一片,只是大人下过令必须查的又快又细,他们顾不上许多,于是所过之处便如盗匪劫掠了一般,不堪入目。
然而邓知遥等到的还是一个令他失望的消息:没有,找不到人。
他咬了咬牙,臂上的疼痛,汹涌而清晰着,他却必须要迫使自己头脑清醒。
顾湄能去哪儿呢?
虽然对她的囚禁松懈了些,可也有那么多的仆妇丫鬟,若没有人帮助,她不可能逃的这般顺利,况且如今满城都寻不到。
那个郑掌柜早已被他查办了,而有可能帮她的唯有顾府和宁王。
按理来说她不会来找顾府,而宁王府因为构陷他春闱泄题一事,早被圈禁在王府之中。
可是总有疏漏,他经不得一个万一。
于是调转马头,一行人又一路卷烟带尘的,往宁王府而去。
***
一行人刚到了宁王府门前,便被守在宁王府门前的羽林卫拦了下来。
“大人,陛下有令,宁王被圈禁于府中,任何人不得出入。”
邓知遥也不下马,冷冷撇他一眼:
“今夜我于府中遇刺,已着人禀报过陛下,敕令一会儿便到,未免刺客潜逃,必须及早搜查。无论有什么事,自有本官担着。”
那羽林卫原本还犹豫着,可不经意抬眼间见这位大人,不似往日的温和从容。
凛冽的气质仿佛恶鬼一般,只看一眼便让人心惊胆颤,又见拥来的兵甲之中,不少是秦王的亲卫,也不敢耽搁,只得咬了咬牙道:
“大人请便。”
话毕,他命几个兵士将锁起来的大门打开,让几个士兵跟了进去。
宁王原本就没有睡踏实,被动静一闹便醒了,招来仆从问询:
“怎么这般大的动静?”
那仆从忙回禀说:
“殿下,邓知遥来了,说是要搜查刺客,这才入了咱们府上。”
那仆从回话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的,这些日子他们殿下被囚禁在这王府之中,郁闷至极,脾气十分不好,生怕回话说错了一个字,便要被拉下去打板子。
谁知那宁王听了反倒笑了:
“原来竟这般在意那个丫头。我所料果然不错。”
他笑完似乎又怔了一会儿,笑容染了几丝苦意,朝仆从吩咐道:
“不用拦他,任他去搜查。石英回来了没有?”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石英应该已经将事情办成,将顾湄藏到了京郊的一处寺庙里,只是怎么这般久都没回给他消息。
如今他被圈禁在王府,但好歹也是个世子,一些布局和手段还是有些的。
仆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石英姑娘还没有回来。”
宁王若有所思,知道只怕是事情遇到了不顺,吩咐他道:
“你一会儿等邓知遥走了,便去角门处守着,莫让她与邓知遥的人撞上。”
宁王这边吩咐着,却哪里知道一语成谶。
邓知遥一行搜查一番,苦行无果。却将偷偷赶回来的石英逮了个正着,二话不说,便将人押回府中审问。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所有前去搜查或是守在城门口的侍卫,报回来的消息如出一辙:没有找到。
邓知遥坐在书房的椅上,双眼已满是血丝。
他沉肃着脸,外头喑进来的日光,一点点将屋里照亮,他却恍然恍若未见,只屏息凝神听着栓全的回禀:
“大人,已审出来了,那丫头的确是宁王的人。她原本奉了宁王的命令,想将顾姑娘带出去,送到京郊一处寺庙里藏匿。哪知刚出了顾府,姑娘便趁机将簪子顶在她喉间,又将她绑在树上,人便逃了。她在街上被绑了许久,才遇到了个行人,得了自由后,便立刻回宁王府上报信,却哪知恰巧被大人撞上。”
栓全回禀完后,房中针落可闻,许久没有人应答。
他不禁脊背也生了层细汗,从未见自家大人这般失态过,见他不答,只得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人那贱婢所言该是不假,府内的刑罚基本都用了一遍,现在也是进气儿多,出气少了。敢问大人,这丫鬟是救还是不救?该如何处置?”
案后的人眉眼不抬,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温度,落入栓全耳中,却恰如石破天惊,甚至还脊背颤了几颤。
这还是他家大人吗?这还是那个风光霁月、高山仰止的大人吗?以往的大人何曾这般残忍过。
他愣了神般的抬眼朝自家大人望去,这恰与他凌厉的目光对上。他从自家大人脸上看到一种很陌生的神情,身子一抖,领命退下了。
京中的搜查,一日没有停歇过,将人心搅得惶惶。
城门依然锁着,进出的行人都被阻隔,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只是到了傍晚,在严密的查问下,侍卫找到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是以倒夜壶为生的,他回禀说,那夜见那姑娘一路往东而行。
侍卫试着顺着这条线索搜查下去,果然便碰到了一两个零星的目击者,都说是在城东码头附近见过这样一位姑娘,行色匆匆,只是脸抹花了,不确定是否就是她。
得了消息的邓知遥哪肯放过一丁点线索,赶紧命人仔仔细细沿着码头搜查来往的船只,一一查验行踪,他人也在码头守了一天。
傍晚的时候夕阳扑撒开来,云霞扑了满天。
然而此时,栓全却突然一路脸色苍白的狼狈跑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邓知遥面前。
邓知遥见了,从凉棚中站了起来,心中越发的不好。
他快手几步到了栓全跟前,紧抓他的袖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神情。
栓全知道苦脱无果,此事瞒不过去,他只得觑着一边邓知遥的脸色,一边将下属的禀报一一回禀:
“大人……方才侍卫从河水里打捞了一具女尸……”
邓知遥脚步一个踉跄。
“你再说一遍!”
他揪住了栓全的衣领,死死的盯着他,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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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追查
邓知遥发颤的手按在白布上, 遮盖尸体的白布在眼前掀开。
像是一个迷雾散尽的噩梦,那具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的尸体,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展示在他面前。
他只看了一眼, 便跌跪在尸体旁。
仿佛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散了。
颤着手, 想要抚摸上那已面目模糊的脸庞, 那里苍白浮肿, 皮下像只剩了一汪水。
邓知遥伸出的手忽地就顿在了那里。
这怎么会是他的阿湄呢?他的阿湄眉眼如画, 清冷绝尘。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他们告诉他,这尸体身上的衣料, 正是府上婢女的服制,分毫不差。
他们还说, 她发间的那只梅花钗,的确曾见顾姑娘带过,而去她妆奁里细查时, 那只钗果然也不在了。
可是这能说明些什么呢?只是些物件而已。
恍惚间眼前忽地又浮现出那个雪夜里,她从木桶里被抱出来的时候,身子冷的像冰坨子一样, 那挂着寒霜的眼捷一动不动。
那时他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那细弱如丝的气息,令他停滞的心脏回归跳动。
他学着那日的样子, 将颤巍巍的手指伸到她鼻下,他希望如那夜一样,那里会有丝丝缕缕的气息。
一定会有的, 只是虚惊一场, 这或许只是她精心制造的一个骗局。
她那么诡计多端的一个人啊, 总是不让他省心。
她怎么会真的是去寻死呢?或许她只是生气了, 生气自己这么多天都不给她好脸色。
说不定现在就在哪个暗处躲着,看着他为她着急,为他发疯,然后在他心如死灰的那一刻,缓缓的走在他面前,用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哀愁,然后问他:
“邓知遥,你还敢对我不好吗?”
不敢了,他不敢了,不敢了呀。
所以她怎么还不出来?
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他?明明犯错的是她,他现在都先低了头,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欺负就欺负吧,他宁肯她欺负自己一辈子,谁让他是爱的最深的那个人。
可是探在鼻下的指尖,依旧没有任何气息和温度。
一丝都没有。
手脚在那一刹那发冷。
这不是她,一定不是……她一定又是想逃离自己,逃脱那个牢笼,所以才想了这么一番计谋来骗他,一定是这样。
她知道一旦他发现她逃跑了,一定会满京城的去搜查,搜捕。
所以她才弄出来这么一具假尸体来混淆他的视听,遮掩他的耳目,借此掩盖她的踪迹,让他死心。
可理智告诉他,她做不到这些。
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身上、屋子里,一张银票也没有,更别提户籍路引这些东西。
若不是被宁王钻了空子,她连邓府都出不了。顾家不会趟这趟浑水,她又与宁王派来的丫鬟半道上分道扬镳,她孤身一人,一个弱女子,能走的路都早早被他堵死了。
可如今搜查了这么多天,都是查无所获。
这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翻遍了,而她又没有能混出城的物件,除了埋在这这滔滔的河水里,她还能藏在哪儿呢?
是他,是他掐断了她所有的出路,逼得她走投无路之时,寻了短见。
这些日子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明明她从前是那么坚韧的一个人啊。
那么多年那么苦,她都撑过来了。
可她被自己压垮了,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颤抖着的双手,缓缓的就掩住了濡湿的面,那般的颓然、无助。
他慢慢放下双手,看着那湿了一片的掌心,忽的就有些怔然。
他位极人臣了又怎样?他握有了滔天的权柄又怎样?
原来在生命面前,这些东西是这般苍白无用,只逼得她越来越远,最后阴阳两隔。
可是下一刻,他却突然被腕上系着的那根红绳吸引,他忽的想到了什么。
眸中闪出一丝希望,他仓皇急迫地将在那尸体的袖子提上,他在那苍白浮肿的手腕上反复寻了一遍,其上空空如也。
除了些细小的刮痕和青色,什么都没有。
他又去寻另一只,依旧没有。
他渐渐起了希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扯过立在一旁的栓全,眼中满是希冀:
“腕上的红绳呢!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没有的是吧!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寻死的是不是?”
栓全看着自家公子,只觉眼眶又酸又涩,自家公子何曾这般仓皇狼狈过……他看清了他眸中那仅要熄灭又勉强忍着的那一丝光芒,不知该怎么说,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
“公子,的确没找到那红绳,或许是……”或许是被湖水河水冲散了,或许是打捞的过程中无意丢在哪了,或许是被贼人瞧见了那珠子不凡,顺手便给抢走了。只是这些他没有说出口。
方才已有仵作验过尸,他不知道的自家公子还能不能承受那验尸的结果,看着自家公子欲言又止。
邓知遥从他哀悯的神情中看出了异样,眸中那丝光亮慢慢熄灭了。
“说。”
他努力是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还有什么是更坏的呢?
没有了,没有什么是比失去她更坏的了。
栓全一咬牙,只得和盘托出:
“公子,奴才在禀明之前,未防有所疏漏,便先请了仵作验尸。姑娘……身体下部,有被人凌虐过的痕迹,脖颈后亦有淤青。仵作说应是,应是被人……之后,置于湖中抛尸……”
看着自家公子惨白下来的脸色,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声如蚊呐。
忽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手背上,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忙将邓知遥扶起了身:
“公子!公子!”
他忙转头找侍卫: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大夫!”
***
宁王府里,宁王坐在榻上,安静的听着属下的回禀。
“殿下,咱们安排的那具女尸,已被邓知遥的人打捞上来,听说邓知遥文闻此噩耗还吐了血,约莫着眼下是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