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后来登基,太后也是密切关注着朝堂,生怕有什么是不利于皇帝的。
不论时局怎样变化,皇帝的利益对她而言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哪怕她心里挂念小王爷,也几乎从不传召。
不论如何,她都是对得起皇帝的。
也对得起我。
太后虽然担忧了一辈子,但是最后的结局还是好的,在历代皇后里也算是善终了。
至少最后的日子里,皇帝和我,小王爷和小王妃都是没有一刻不亲侍在侧的。
皇孙和皇孙女们也在身旁。
人生这样的结局便是挡在普通百姓的家里,也是很好的了。
我不免也想起自己,我人生的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太后薨逝,皇帝伤心的病了一场。
我的身子虽然也有些不好,但是皇帝都病得起不来了,我实在不好再称病了。
只好一边主持太后的丧仪,一边照应皇帝的身体。
太后的丧仪算是国丧,不仅内宫,前朝也得多方照应,好在有苏泽和景妃帮衬着我这事才算料理全了。
不过就算如此,也并不轻松。
及至太后的梓宫入土为安之后,我终于彻底病倒了。
这一次我病得很重,一到晚上就昏昏沉沉的发着烧,有时候头痛的睡不着,有时候睡着了又胡乱的做着梦,我梦见苏泽,我的孩子们,都乘着一辆车远远的离开了。
大多时候都会梦见太后,太后细雨绵绵般的与我说着话。
我知道是梦,但是我醒不过来。
我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忽然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那门口的角落里仿佛有个什么玩意儿在那儿蠕动着,吓得我心跳都慢了半拍。
我大声的叫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我看着那一团不动了,仿佛迟疑了一会儿。
我最近连着做噩梦,本来就心绪不稳,看见这个真是吓死了,抓起旁边的茶碗便摔了出去,给我出来!
那个玩意儿缓缓的站起来,竟然是个人!
待她走进了我才看清楚,竟然是恬嫔!
阿扎,你蹲在我门口做什么呢!我带着怒气道。
许是她看我恼了,吓得更不敢说话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委屈的看了看我,便站在床榻旁边开始扣手指头了。
大约是苏泽在外边听见了动静,忙带了几个宫人进来了。
一看见阿扎在我床边傻愣愣的站着,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谁让她进来的。
我仍然心有余悸地问苏泽。
苏泽一边忙着安抚我,一边又训斥阿扎。
不是让你站门口嘛,等着娘娘醒了再来说话,你干什么了?
一听苏泽训斥,阿扎显得更局促不安了,委屈的大眼睛又洇了水似的,嘴里嘟囔着,我只是站着太累了……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一看她这样我到又不好苛责她了,只好摆摆手道,行了,你坐这儿吧。
她这才嗫嚅着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
我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宫人说道,去拿些吃得过来吧。
你大晚上的,过来我这里做什么呢?我问她。
你一直不好,又一直睡着,我怕你醒不过来。她有些哭腔。
你这般吓我,我才真是要醒不过来了!我叹了口气。
她有些羞愧的坐在椅子上不敢看我,恰有宫人给她上了一桌子的奶茶糕点,她这才不羞愧了,开始吃起来。
太医说我是心力交瘁,又受了风寒导致自己心脉受损,需得长时间的静养。
自从太后下葬到如今,我已经在床上静养了一个多月了。
因我病得实在是不能管事了,宫务便分给了景妃,恪妃,敦嫔和云嫔四人。
若有什么不能拿主意的也是先来我这里报了苏泽,再由苏泽禀报我来拿主意。
我早前便吩咐过她们不必来侍疾,也不必来看我,所以我病了这么久,宫里倒是一直清静。
除了阿扎这么个不守规矩的想要往这里跑便要往这里跑的,更无旁人了。
倒是皇帝,仿佛良心发现一般的,得空便要来看一看我,便是哪一日他自己不能来了,也要差人来打听打听。
听说还经常召我这里的太医过去问话。
早年间他也不曾对我的事这样上心,许是太后不在了给他的打击太大吧。
前两天子新倒是在信上与我说了一件趣事。
大概是我那时昏迷不醒着病得太重了,竟然有个大臣给皇帝上书说,皇后病重,怕是不能承天命了。
他让皇帝不要伤心,为了江山社稷尽早捡择继后人选。
听说皇帝听了大为恼怒,当场便让人摁着上折子的那个大臣打了一顿板子撵出宫去了。
不想这事不知怎么让我爹知道了,我爹在家急得不行,赶紧让子新传信进来问我到底怎么样了,如何就病得那样了。
我只好亲自写信告诉我爹我的病快好了,这才让他放心了。
我听了这事都给气笑了,我操劳了半辈子如今病得重了,你特么连后事都不给我准备就要开始捡择继后了。
我便是立时死了,你们也得守孝三年呢。
我的孝子贤孙们,不要脸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吧。
皇帝天天到底领着一群什么人啊!
幸好这事皇帝做的够义气,不然我便是病的起不来也得去给他搅和一遭。
上天入地,大家一起来好了!
皇帝倒是什么都不提,面上也不显,我却是知道,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只怕有人早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如今太后不在了,又觉得我苏家式微,再加上前朝的大臣们也摸不准皇帝对我的态度。
此番,不过是找了个傻子出来试试水罢了。
皇帝大约是怕我知道了,下令这事不让任何人提起。
若不是子新传信给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当成死的了。
我被这事一激,身上的病倒仿佛去了一半似的,这几天又有了些还阳的感觉。
只是睡得还是不太安稳,动不动便要做噩梦,身上还是没有力气,但也能站起来走走了。
百亩中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
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落为谁开。
也许是早些年真的劳累过了,如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
以前事最多最累的时候,我曾在心里偷偷地盼望着让自己这样病一回,便能好好的歇歇。
可是真的病了才知道,太后当年说的都是真的。
眼看着风平浪静的,其实一有些什么,那不安生的小鬼便要出来作怪了。
幸好如今我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如今我有儿有女,便是一直给我撑腰的太后走了我也有再度翻盘的底气,轮不上那些人来指摘。
郑灿这几年跟着宋将军学功夫,学得也颇有模样了。
宋将军不仅教他拳脚功夫,如何练兵,如何排兵布阵也没少指点他。
不仅如此,这孩子的文章写的也好,我曾将他写的两篇文章寄给我爹看过,连我爹都给予很高的评价。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随了他的亲生母亲,悯毓贵妃。
生来便有这样写诗作文的天分,只是写诗作文虽好,只怕不要像他娘亲一样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我付出了大半心血的孩子,实在不忍心他受他娘亲那样的苦。
郑烁真是个好孩子,这几年来无论是丹青练字刺绣女红,还是烹饪插花弹琴下棋,她啥也没学会。
只是这老师倒是找的不少,真是让我不得不说,这废柴的样子跟她老娘我年轻的时候真是一个样儿。
我也不得不自我安慰,都不精通罢了,每一样都会一点,总比一点都不会强吧。
给她找老师,就当给我自己交朋友了。
人总得想得开不是,我有个优秀的儿子就已经很欣慰了!
景效二十四年 春
我的病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用着汤药,我自己却觉得元气已经大半都恢复了。
况且春日里养人,这到处都是春暖花开的,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喜庆。
皇帝上回还说,为着我如今大好了,要带着大家一起去西山行宫里头住一段,看看花,散散心什么的。
行宫边上便是西山猎场了,到时候带上皇子公主们,好好的放松放松。
我听着倒是好,只是太靡费了。
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去了,几个王爷王妃们也得去,还有那些亲侍大臣们。
这么一大帮子人都去住到行宫里,只这花销想想便让人咋舌。
我跟皇帝说,这春日里不冷不热的,跑到行宫里去做什么。平白多出来那么多花费,真是罪过。况且咱们在宫里住着不也能看花儿吗。
皇帝笑了笑道,那不一样,行宫里的花和御花园的花长的是不同的,皇祖们当年修的行宫就是为着咱们去避暑避寒的。
自从朕登基,寒也好暑也罢的一次也没去过,如今内外安定风调雨顺的,也不用这么紧着。
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如今又一直好不利索,想是在宫里闷着的原因,去外边散一散便好了。
听了这话我也笑了笑。
那便依着皇上的意思吧。
其实自从太后不在了,无论是我还是皇帝,我们都没了最后的依靠。
面对复杂的朝堂和深宫,到头来,我们竟然成了彼此唯一的倚仗。
以前我总觉得,皇帝若是离了我,便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皇后了,可是我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仰仗他在前朝的安定和平稳呢?
他若不安稳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岁月静好。
我们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他登基那一年,我做了皇后,虽然彼此都不情愿,但是将就着兜兜转转,竟然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太后当年不止一次的同我说过,她说我跟皇帝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身居高位,也都是一样的艰难辛苦。
只有彼此信任彼此依靠着,这日子才能过好了。
我当时是不信的。
我私以为,不过是太后想要哄着我给皇帝好好管后宫的漂亮话罢了。
可是如今我不得不认同,我和皇帝都盼着儿女顺遂,宫妃和睦。盼着朝廷清明,内外安定。
盼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你看,于家于国,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愿。
原来我们到了这样的年纪,都已经不再为自己活着了。
我虽然心疼此次的花销,但是一想起郑灿和郑烁若是知道要去行宫了不知又要怎样高兴的样子,打心眼里也赞成这样的决定。
母后,父皇真的要带我们去行宫吗郑灿的眼睛亮亮的,连睫毛都在忽闪着希望的光芒。
听皇兄们说,行宫旁边就是西山猎场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抓个兔子什么的。他转头对阿烁说着。
阿烁听了脸上马上挂了大大的笑脸道,真的嘛,哥,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啊,或者我不想要兔子,你给我抓个白鹿行不行?
白鹿说是祥瑞之物,好像不能抓的,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哦!郑灿有些为难的哄着她。
……
看着他们两个在那盘算着我就觉得好笑,难不成你师傅辛辛苦苦地教你是让你去逮兔子的?
还有郑烁,让她学点什么吧无精打采的,一听要出宫到来劲了。
我笑了笑看着他们,你们父皇上回到的确是说过,让你们今年都去行宫里好好转转,也好叫你们知道宫外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也是有言在先,听话懂事的,课业出众的当然能去,只会添乱捣蛋的此次便在宫里好好学习吧!你父皇会择了师傅专门教导的。
阿烁一听,一句话也不说了,眼眸一淡,扁着嘴巴快哭了。
郑灿赶紧握住她的手在一旁哄她,灿儿手忙脚乱好话说尽的哄了一通,阿烁还是蔫蔫的不说话。
末了,灿儿过来我身边对我说道,母后,既然此次你们都要去,那我便留在宫里陪阿烁读书吧。
我心念一动道,灿儿,你皇兄们这回是都要去的,你们父皇也不免要考问你们射御的本事,你若不去,你父皇恐会以为你不擅射御呢。
你每日晨练晚练得这么多年,便不想给你父皇看看你的本事吗?
郑灿想了想道,我的本事我自己是清楚的,母后也清楚。不一定非要去跟皇兄们比个高下。只是阿烁是我的妹妹,母后和苏师傅都不在,我不能叫她一个人。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他道,这事母后再斟酌一下,你带着你妹妹回去读书吧,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出什么乱子。
看着灿儿牵着阿烁出去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郑灿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他是皇子,这个年龄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带着他们去围猎意味着什么。
可他还是最看重自己的妹妹。有灿儿这般,便是哪一日我不在了,也不用为阿烁操心了。
她的哥哥会护着她的。
翌日,我告诉宫里的嫔妃们,皇帝念着大家多年来的节俭和辛苦,下个月要带着咱们去西山行宫住一阵子,让咱们好好的散散心。
嫔妃们看着有些惊讶,一时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位分最高的景妃才开了个头,皇后娘娘如今身子大好了,想是皇上心里高兴,要带着咱们出去散一散呢。
想来皇上到底还是体恤咱们的,不过此番,真是多亏了皇后娘娘,咱们得先感谢皇后娘娘才对。
接着是恪妃,皇后娘娘这样有福气的人,自然有真神菩萨保佑着。
不过我倒是真不曾想到,有生之年皇上还能让咱们去行宫里边住一住。
本来么,我想着咱们现在冬日里有碳,夏日里有冰的,这就足了。
然后是敦嫔,幼时在家时,我祖父说起过,西山行宫是咱们先祖修建的,修在那西林上苑里头,那叫一个万中无一的精致,里头还有专门避暑的凉殿、雨帘。是个极好的纳凉所在。
云嫔,纳凉倒是好,冬日里岂不是要更冷了些。
恪妃笑了笑对云嫔道,咱们这会子去了,能住到立秋便不错了,你还想住到冬日里?
恪妃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恪妃其实是皇帝的亲外祖家的女孩儿,皇帝有意提拔他的亲外祖,所以恪妃即便无子无女,位分也不算低。
我看着他们都讨论得差不多了才道,此番虽然是皇帝的恩典,但是咱们大家还是要省着些来,皇上不喜铺张浪费,大家都是知道的。